宁不敢近,男泣,复曰:“奴卑贱。”宁赎其身。
聂潮生面白唇红,他跪在地面上,身形看上去极为瘦弱,一双漆黑的眼眸带着怯意。
宁采蘩搁下书籍,她掀起眼帘,目光直直地看向跪在地上的聂潮生,审视着他。
聂潮生悄然抬眸,却与她四目相对,他的唇角抿起一丝笑,似有讨好之意。
这落在锦儿的眼中,她皱眉,暗道,这厮从何处冒出来的?
“小姐,您唤奴过来是有什么吩咐吗?”聂潮生见宁采蘩迟迟不开口,神情怯怯地问。
“聂潮生?”宁采蘩抽回视线,语气淡淡地念了他的名字,随即反问道,“昨夜你为何擅自闯进我的院子?”
锦儿闻言一惊,颇为恼怒地瞪向聂潮生。
“奴,奴……”聂潮生一愣,他仓皇开口。
“不要同我讲昨夜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宁采蘩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冷声打断,“我想,你大半夜不歇息,仅是为了所谓的莲花,此话说出去,谁都不会信吧?”
“好你个登徒子,竟敢亵渎?”锦儿瞪大双眼,她气得想要冲上去,却被宁采蘩制止。
“你解释一下。”宁采蘩目光安抚锦儿,随即看向聂潮生,她勾唇道。
锦儿保持着镇定,她打量着聂潮生的容貌,不由得开始泛起嘀咕来,若说他是登徒子也不合适,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倒像是被……
聂潮生垂眸,长长的睫毛遮掩住眼底的情绪,留下一道淡淡的阴影。
“怎地不说话?”宁采蘩不动声色,她质问道。
他睫毛轻轻颤动,神情无措道:“小姐,奴岂敢亵渎您。”
宁采蘩未说话,她静静地等着聂潮生继续说。
“奴……”聂潮生欲言又止。
“有什么难言之隐,你不妨直说。”宁采蘩瞧着他想说却不敢说的模样,她嗓音柔和道。
聂潮生闻言,他眼眶微红,似是再也忍不住,竟是淌下泪来。
“你,你,好端端的怎地哭了?”宁采蘩微怔,她不知该如何,便看向锦儿。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哪里是见过这种阵仗,锦儿神情迷茫地摇了摇头。
“小姐,求您救救奴吧。”聂潮生眼角泛红,眼神期盼地望向宁采蘩,哽咽道。
“这,何出此言?”宁采蘩见他哭得厉害,她手足无措地站起身,几步走至他的面前,低声询问。
聂潮生抬头,他眼眸清亮,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淌了下来,神色委屈地注视着宁采蘩,抽泣道:“奴,奴真的活不下去了……”
换作平日有人这般,宁采蘩早就没有耐心了,但她瞧着聂潮生凄惨的模样,她一时不忍苛责,便从袖中拿出一方锦帕,递到他的面前。
“别哭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宁采蘩不会安慰人,她有些不自然道,“来,先把眼泪擦干,再回话吧。”
“是。”聂潮生止住哭意,他接过锦帕,轻轻地嗅了嗅,闻见一股淡淡的幽香,他才将泪水拭去。
“好了,现下可以讲了吧。”宁采蘩见他不哭了,莫名松了一口气,她轻声道,“若是你遭遇不公,你放心即可,我替你做主。”
“多谢小姐。”聂潮生颇为感激地抬头。
宁采蘩转身,坐了回去。
聂潮生平复情绪,他嗓音低哑道:“奴家里穷,自幼被卖到燕家为奴,因是新来的,经常受人欺负,这些奴忍下来了,可这次,这次奴真的是忍不下去了。”
“发生何事了?”宁采蘩蹙眉,轻声问。
“此次小姐搬入清风苑,老爷便拨了一些杂役来,奴正好是其中之一。”聂潮生红着眼,他不紧不慢道,“因此处是别院,他们便更加没了忌讳,昨夜奴歇息,不想他们竟趁着天黑想要侮辱奴,奴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实在没了办法,才闯入小姐的院子中,请小姐原谅。”
言罢,聂潮生揭开自己的袖子,露出了伤痕累累的手臂,只见臂上伤痕交错,新伤叠旧伤,瞧着十分可怖。
宁采蘩大惊,她后知后觉道:“所以昨夜你并不是采莲,而是想自尽,让自己淹死在池中,是不是?”
聂潮生闻言别过头,他咬唇,潸然泪下。
“小姐,这也太过分了,虽说都是下人,但断没有如此欺辱人的道理。”锦儿神色动容,她眼神同情地看着聂潮生,忿忿不平道。
宁采蘩气得拍了一下桌子,她正色道:“你别怕,有我在,往后绝对不会有人再欺负你。”
说罢,她想走出去,决定将所有人的杂役传唤过来。
不料下一瞬,聂潮生突然扑了过来,他抱住宁采蘩的腿,祈求道:“小姐,您别去,奴求您了。”
“为何?”宁采蘩低头看他。
“就算小姐此次为奴做主了,他们往后就会更过分,求您了,别去。”聂潮生脸色惨白,啜泣道。
“放肆!”宁采蘩大怒,她向来见不惯好人平白无故被人欺负,这事她非管不可了。
“小姐,奴婢支持您。”锦儿走上前来,一脸严肃道,“聂潮生,你别怕,有小姐在,她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聂潮生敛眸,低声啜泣着。
宁采蘩蹲下身,她澄澈的眼眸看向聂潮生,她安抚道:“如若当真是他们欺负你,我定会禀明燕伯父,叫他狠狠惩治他们。”
“小姐,没用的。”聂潮生惨然一笑,他喃喃道,“奴从前不是没有向主子禀告过,他们都是一伙的,奴实在害怕了。”
“不过是一群杂役,难不成当自己是主子?”锦儿越听越气愤,冷声道,“小姐,如今哪个清贵人家会如此磋磨下人,咱们一定要帮聂潮生。”
“锦儿,慎言。”宁采蘩骤然醒悟过来,她面色凝重道,“他终归是燕家的下人,咱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将人赎出来,既不有损两家的情谊,也能帮到聂潮生。”
“小姐,这,燕员外能同意吗?”锦儿面色犹豫道。
“同意不同意,总要去试试才知晓。”宁采蘩若有所思道。
她转头,在锦儿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锦儿颔首道:“奴婢明白了。”
“小姐,您要做什么?”聂潮生不安地问。
“你安心待在此处,我现下去一趟燕府。”宁采蘩弯起唇角,笑道。
“奴要跟着您去。”聂潮生抬头。
“不用。”她直接拒道。
锦儿叫了孟东来,吩咐道:“小姐现下要出去,你将马车备好。”
“是。”孟东垂头道。
锦儿说完,便准备离开,先前带她去寻聂潮生的杂役走了过来,笑眯眯道:“姑娘,小姐是要出去?”
“是啊。”锦儿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小姐出去,难不成还要通知你不成?”
“岂敢岂敢。”杂役赔笑道,“对了,先前小姐突然唤聂潮生过去做甚哪?”
“干你何事?”锦儿皱眉道。
“小的就是打听打听,姑娘大发慈悲,告知小的吧。”杂役谄媚地笑道。
“这聂潮生,不知怎地昨夜贸然闯进小姐的院子,小姐现下很生气,要处罚他呢。”锦儿停下,笑道。
杂役听完,露出一丝笑。
锦儿冷哼一声,离开了。
孟东将马车备好,宁采蘩同锦儿出去,上了马车后,便迅速朝着燕府驶去。
马车行驶一段路程,终于来至燕府。
燕员外见到宁采蘩来,他颇有些意外,便叫人上茶,随即关切地询问:“采蘩,这几日在别院住得可好?”
“都好,请伯父放心。”宁采蘩颔首道。
二人寒暄片刻,前厅中时不时地传来燕员外爽朗的笑声。
宁采蘩打量着燕员外,心中寻思着他也不像是那种故意磋磨下人的人,便开口道:“伯父,采蘩今日来,是有一事。”
燕员外自然知晓宁采蘩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料到定是有事,便等着她开口。
“你说。”他啜了一口茶。
宁采蘩轻声道:“此事是关于贵府一位叫聂潮生的杂役。”
燕员外点点头,他思索着自己府邸里可有这号人,想了想,好像是有个叫聂潮生的,且前段时日拨到清风苑伺候宁采蘩了。
“他昨夜意图自尽,正巧被小女撞见了。”宁采蘩继续道。
“自尽?”燕员外唬了一跳,“为何自尽?”
“小女就问他为何自尽,他说……”宁采蘩将聂潮生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知了燕员外。
燕员外神情恍惚,道:“原是如此,所以你此次来,是为了替他告状?”
“是也不是。”她道。
“怎么说?”燕员外眼底闪过意外的情绪。
“他实在可怜,小女很同情他的遭遇,所以也不求伯父惩罚那群刁奴,只想替他赎身,还他自由。”宁采蘩道。
“老夫记得他当日进府是签了死契的。”燕员外摸了摸胡须。
“小女晓得,赎金自然会给。”宁采蘩见燕员外的脸色,她一时摸不准他的心思,便轻声道。
“采蘩,早就听闻你是一个大善人,这些年在徽州做了许多好事,今日一件,果真名不虚传哪。”燕员外哈哈大笑道。
宁采蘩见燕员外笑了,便知此事有戏,她谦虚道:“伯父谬赞,家父教导小女,无论遇到何事,但求无愧于心。”
“好一个无愧于心,若是今日老夫不答应你,日后便会心中有愧?”燕员外道。
“小女不是这个意思,伯父误会了。”宁采蘩急忙解释道。
“你莫急。”燕员外和善一笑,笑道,“要赎人可以,将银子准备好,钱货两讫,这样日后也不会落了埋怨。”
“您说得对。”宁采蘩松了一口气,点头道。
“采蘩,伯父不是不明事理之人,那群刁奴,老夫自会惩治,你放心。”燕员外叹了一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