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时梅雨,侨居于此。
船渐渐靠岸,宁采蘩一行人下船,待收拾行囊后便雇了一辆马车。
锦儿坐在车内,她颇为新奇地掀开车帘,瞧着外头的风景,一个劲儿让宁采蘩也瞧。
宁采蘩顺着锦儿的视线看去,便见空旷的古道两边杂草丛生,远处的青山秀丽挺拔,不过是乡野处,同徽州无甚大的区别。
“好了。”她无奈一笑道,“还未进城呢,你先坐好。”
锦儿乖乖地放下帘子,她应了一声,绕绕头道:“小姐,奴婢没见过世面,如今出门也是头一遭,不过这宣州城好玩吗?”
“我也不晓得。”宁采蘩摇头。
“等进了城,小姐带奴婢去逛逛嘛。”锦儿拉着宁采蘩的袖子,眼神希冀地笑道。
宁采蘩颔首,提议道:“那等咱们安顿下来,就去可好?”
锦儿闻言兴奋不已,她的眼睛弯成月牙状,头靠在宁采蘩的肩头,小声道:“小姐真好。”
宁采蘩轻笑一声,纤细的手抚摸着锦儿的头。
天色渐沉,道旁虫鸣阵阵,隔着一道车帘,夜风掠过,孟东驱赶着马车,朝着宣州城驶去。
宁采蘩因思及天色已晚,便决定在城内寻一家酒楼住下。
他们行至宣州城楼下,看守城门的门卒身着盔甲,正在一一排查路引。
孟东见状跳下马车,将路引交给门卒检查。
检查过后,门卒一声令下便放了行。
锦儿忍不住探出头,她瞧着宣州庞大的城门,眼神满是期待。
孟东牵着马缓缓地进了城,再穿过城门后,便见一道繁华的街道,马头墙高低错落,高脊飞檐,街道两旁的店铺林立,人声鼎沸。
宁采蘩悄悄掀起帘子,她瞧着眼前的街道不禁生出一种熟悉感,紧绷的情绪也松懈下来。
“小姐,前头有一家酒楼。”孟东站在车下,对着宁采蘩道。
宁采蘩闻言打量一下,只见不远处的酒楼雕刻精致的门楼,挂着一排排繁复的灯笼,璀璨夺目,门前更是客人来往不断。
她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孟东见她点头,便牵着马车朝着对面的酒楼走去。
他们一行人走近后,一个伙计急忙迎了上来,他面带热情地笑道:“请问几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住店。”宁采蘩清冷的嗓音从马车内传了出来。
“那敢情好,现下咱们酒楼还有上房,要是来晚了可就没有了。”伙计一听,笑眯眯地询问,“请问开几间?”
“两间。”锦儿思索片刻,答道。
伙计颔首,进去叫了几个伙计出来,为他们拿行囊,其中一位伙计带着孟东前往后院,暂且将马安置在马厩中。
宁采蘩和锦儿则是跟着伙计进了酒楼,映入眼帘的便是灯火通明的大堂,雕刻清雅的屏风,每张桌案上皆是打尖的客人,眼花缭乱的灯光,丰美的佳肴,热闹非凡。
待孟东来了,他们一行人跟着伙计上楼,走至二楼,二楼皆是供客人用膳的包厢,再至三楼,便是住宿的房间了。
伙计带着他们走至三楼的尽头处,笑道:“几位客官,这两间便是了。”
“多谢。”宁采蘩颔首。
伙计们将他们的行囊送入房间,之后便垂头离去。
出于考量宁采蘩便让孟东单独住一间,自己则是和锦儿同住一间。
宁采蘩推开房门,同锦儿走了进去,便见一道山水墨画的屏风,将床榻处与桌案隔绝起来,房间清扫得一尘不染,地面上铺着绒毯。
“还算整洁。”她轻声道。
锦儿应了一声,走至窗前推开,一股凉风瞬间就吹进房内,时不时传来外头喧闹的嘈杂声。
“小姐,这酒楼处在闹市,咱们晚上还能睡好吗?”锦儿面色担忧地看向宁采蘩,她倒是无所谓,就怕宁采蘩无法安歇。
“算了,既住下了,熬过这一晚就行。”宁采蘩坐下,思忖道。
话音刚落,锦儿的肚子‘咕噜’一声响起。
她立时捂住肚子,面红耳赤道:“小姐,奴婢肚子饿了。”
“行,别收拾了,先去吃晚膳。”宁采蘩抬头,她忍俊不禁道。
主仆二人走出房间,叫上隔壁间的孟东一同下楼去用晚膳,因天色不早,二楼的包厢已满,他们便去了一楼。
“无妨。”宁采蘩轻声道,“热闹一点也好。”
锦儿和孟东无异议,大堂几乎是座无虚席,人们觥筹交错,伙计好容易寻了一间空着的桌子引他们坐下。
宁采蘩低声询问伙计宣州的名菜,伙计一连报了好几个菜名,她一时无法抉择,目光扫向了锦儿和孟东。
最终三人选好菜肴,坐在桌前等候,但这样干等着也无法,锦儿小声问:“小姐可要酌酒?”
宁采蘩无奈地瞥了一眼锦儿,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你这个小酒虫,想喝酒直说。”
锦儿干笑几声,有些不好意思地盯着宁采蘩。
宁采蘩叫来伙计,命他先上一壶酒来。
“客官稍等。”伙计点头,随即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酒就来了,锦儿迫不及待地拿起酒壶,先为宁采蘩倒了一杯,随即再替自己和孟东倒。
“小姐,小的先干了。”孟东闻见浓醇的酒香,酒瘾自然犯了,他先举杯道。
“等等。”锦儿急忙制止他,“你先干是何意?”
孟东神色不解地顿住。
“好了,她的意思咱们先碰一杯。”宁采蘩登时明白锦儿的意思,她举起酒杯,含笑道。
“是小的唐突了。”孟东脸色一红道。
言罢,三人的酒杯碰撞在一处,再各自饮下酒。
就在他们等菜的时候,台上的说书先生坐下,他身着素袍,先是清了清嗓子,随后拍了一醒木,引起众人的注意,便要开始说书了。
他大声道:“想必诸位皆知汉末分三国,曹魏一统北方,不料却被司马家篡位,最终引发了八王之乱,天下百姓苦啊。”
堂下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纷纷看向台上的说书先生。
“北方的胡族趁机南下,晋室被迫南迁,自此中原南北分裂,直至刘宋时期,这便是今日要讲的一则怪谈,话说刘宋有一位公主,她十分喜爱锦鲤。”说书先生朗声道。
伙计端着菜肴放在桌上,宁采蘩抬头,继续听。
“小姐,您趁热吃。”锦儿用公筷为她夹菜,小声道。
“不用管我,你自己吃吧。”宁采蘩瞥了一眼锦儿,敷衍地笑道。
锦儿瞧着宁采蘩听得认真的模样,便没再说话,她笑着继续夹菜放至碗中。
说书先生继续道:“公主生得花容月貌,却独爱锦鲤,这刘宋皇帝就替公主凿了一处池塘,专门供养锦鲤,名为爱鲤池。一日夜晚,公主醉酒,便坐在这池子前跟锦鲤耍乐,不想这锦鲤成了精,竟向公主自荐枕席。”
“敢情这锦鲤是只公的?”堂中有一位锦袍男子大声地笑道。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
宁采蘩略微不适地别过视线,她拿起筷子夹起碗中的菜肴,送入口中。
再笑过之后,说书先生饮了一口酒,滔滔不绝道:“公主也不嫌弃锦鲤是妖,便和这锦鲤有了一段露水姻缘,公主醒来懊恼不已,但她这话说出去也没人信啊,只能按下不提,继续和锦鲤厮混。”
“这公主怎地如此不守妇道啊。”堂中有男子不满道。
“是啊,她的驸马怎地受得了。”另一男子指责道,“换做是我,早就打死了。”
“这要在如今,可是要浸猪笼的啊。”周遭的人窃窃私语道。
宁采蘩扯起嘴角,暗道他们迂腐,随即她再饮了一杯酒。
“诸位安静。”说书先生再拍醒木,大声道,“话还未说完,正巧此时北魏来犯,刘宋皇帝吓得屁滚尿流,立马决定向北魏和亲,便就选中了公主,公主大义,自然是同意去和亲。”
言罢,堂内的众人的语气又变了,开始同情起公主来。
“唉。”说书先生叹了一口气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说书先生下台,众人虽意犹未尽,但堂内很快便恢复了先前的嘈杂。
酒过三巡之后,宁采蘩的面色染上几分薄红,她看向孟东和锦儿,他们看上去都有几分醉意。
“小姐,咱们回房歇息吧。”锦儿晃了晃头,面带醉意道。
宁采蘩扶额,她点了点头。
于是,三人起身上楼,孟东则是跟在她们的身后。
锦儿扶着宁采蘩迈上台阶,低声道:“小姐,您小心点。”
宁采蘩欲言又止,想反驳自己又没醉,但是她现下头昏脑涨,只能由着锦儿去了。
她垂头,迈上一层又一层的台阶,暗道,这楼梯何时变得这么长了?
就在这时,宁采蘩迎头就撞上了一人。
那人闷哼一声,修长的手扶住栏杆。
宁采蘩迷茫地抬头,便见那人宽敞的月白色袖子在她的眼前掠过。
“姑娘,没事吧?”她的头顶响起一道温润的嗓音。
还未等她开口,锦儿便替她答道:“没事。”
宁采蘩神情疑惑地看向来人,与他的视线短暂的交汇之后,他们三人继续上楼。
那人长身玉立,眉目含笑地抽回视线,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
宁采蘩与锦儿回房后,她倒在床榻上,忍不住困倦睡了过去。
夜色愈沉,皓月当空,宣州城内依旧是人群熙攘,而宣州城外的一处小渔村,江水拍打着岸边。
船夫竭尽全力地爬到岸上,他靠在一棵树后,不停地喘着粗气,暗自庆幸着自己逃过一劫。
他打了一个喷嚏,感到全身发冷,便寻了一些树枝生火取暖。
火堆燃烧着,船夫冷得瑟瑟发抖,他继续添了几根树枝。
突然一阵阴风拂过,火堆骤然熄灭。
船夫一惊,他刚抬头,眼前便闪过一个黑影,还未等他瞧真切,自己的脖子就被紧紧掐住。
“救,救命……”船夫的呼吸变得艰难起来。
就在他要窒息的时候,掐紧他脖子的手陡然松开了。
船夫双腿发软,他狼狈地爬起来,急忙向前方逃去。
不料下一瞬却被一颗石头拌倒,头径直地撞上岩石,鲜红的血顺着他的脑袋流了下来。
船夫睁着双眼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直到咽气。
乌云遮掩住明月,江水毫不留情地拍打着岩石,江面上渐渐起了一层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