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适赴金陵。

春色将阑,不觉间已至黄梅时节,徽州城好似被烟雨笼罩着,粉墙黛瓦的楼阁映入池塘,伴着阵阵的蛙叫。

庭院中的蔷薇开得正盛,淡淡的清香四溢,如丝缕般缠绕在周遭。

竹帘微微晃动,宁采蘩悠然自得地依靠在廊下的竹榻上,任由凉风拂过。

雨水顺着屋檐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小姐,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您可要来看一下?”锦儿从卧房中走出,她轻声询问。

宁采蘩应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只要将那些书带齐即可。”

锦儿走至竹榻前,颇为无奈道:“小姐,天都下雨了,您可别着凉了,快随奴婢进去。”

“哪就这么娇贵。”宁采蘩转头,含笑道。

“小姐……”

宁采蘩在锦儿的注视下,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心虚,她只好从竹榻上起身。

不怪锦儿小心谨慎,只因五年前她的疏忽,宁采蘩大病一场,至今她还自责不已,故这些年来,在照料宁采蘩之时,她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生怕再发生当日之事。

宁采蘩自然知晓锦儿的心思,她虽是嘴上抱怨几句,但凡事还是听锦儿的意见的。

“好了,别垮着脸了,我这不是进来了吗?”宁采蘩缓缓地进屋后,她转头看向锦儿,笑着哄道。

锦儿脸色缓和几分,她轻声道:“小姐,您要保重自己,万不可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不仅奴婢担心,老爷心中可时时刻刻挂念着您呢。”

“晓得了,晓得了。”宁采蘩见锦儿劈头盖脸的教训,她环住锦儿的肩膀,讪笑道。

锦儿闻言转过身去,她继续收拾行囊。

“我这些书可都带全了?”宁采蘩环顾四周,便也发觉自己无事可做,她开口询问。

“小姐放心,奴婢先前都收进书箱子中了。”锦儿答道。

宁采蘩闻言点点头,她忽然瞥见自己的香囊,便疑惑道:“锦儿,你可还记得这香囊是谁送的吗?”

锦儿顿了一顿。

“锦儿?”宁采蘩唤道。

“小姐,您怎地突然提及这个?”锦儿神色不自然道。

“那日晚上,爹叮嘱我一定不要摘下这个香囊,我心中便有些奇怪。”宁采蘩在圆凳上坐下,不由得追问道。

“原是如此。”锦儿抬眸,她笑道,“小姐忘记了,您五年前生病,老爷都急坏了,此香囊是老爷特地前来道观,帮您向道长求的啊,囊中装着平安符。”

“是吗?”宁采蘩蹙眉。

“说来奇怪,这平安符求回来,小姐您的病就好了。”锦儿背过身,继续收拾行囊。

“这么神奇。”宁采蘩面带惊讶道。

说罢,她拿起香囊,细细打量起来,可这左看右看瞧着就是十分普通的香囊,心中怀疑起宁员外莫不是被人诓骗了。

“小姐,您听老爷的话便是,左右都是护佑您平安的。”锦儿见宁采蘩一个劲盯着香囊瞧,她和声细语道。

宁采蘩颔首,不再说什么。

距宁采蘩离家的日子愈来愈近,宁府便设了离别宴,宁家的亲眷以及城中权贵看中宁员外的面子纷纷前来赴宴。

宁府大门口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再一阵鞭炮声响过之后,小厮引着宾客们入府。

“恭喜员外,生了一个好女儿啊。”

“是啊,员外真是好福气啊。”

宾客们见到宁员外,便上前来贺喜。

宁员外面带笑意,大声道:“多谢各位屈尊光临寒舍,快请上座。”

前院正是一派热闹,而后院宁采蘩则坐在铜镜前,她看着锦儿殷勤地为她挑选珠钗,无奈地笑道:“好了,锦儿,别挑了,我觉得你手中这个就不错。”

“这个虽好,但奴婢总觉着还差点什么。”锦儿打量着手中的珠钗,面带犹豫道。

“就这个,我觉着甚好。”宁采蘩觉得锦儿再这番纠结下去,不知何时才能将发髻梳好。

“叩叩叩”。

这时,卧房的门被轻轻地敲了几声。

“是谁?”锦儿问。

“是我。”门外传来一声柔和的女声。

宁采蘩闻着声音有几分熟悉,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是何人,遂命锦儿去开门。

锦儿放下手中的珠钗,走至门口处打开门后,那人便走了进来,她生得眉清目秀,身着素色的交领短衫,外披缠枝莲纹的比甲,下身则是云鸾纹的马面裙,浑身透着一股温和内敛的气质。

“采苓?”宁采蘩欣喜道。

“大姐姐。”宁采苓颔首,她微微一笑道,“许久未见了。”

宁采蘩激动地站起身来,她拉着宁采苓坐了下来,笑着吩咐道:“锦儿,命人去沏壶茶来。”

“不用,不用。”宁采苓笑道。

“你先去。”宁采蘩轻声道,示意锦儿快去。

锦儿笑着拜过宁采苓后,便出去命丫鬟赶紧去沏壶热来。

宁采苓的父亲是宁员外的亲弟弟,因去照料宁家在祁门的生意,遂前些年一家搬去祁门了,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到老宅里来,而此次回来正是为了恭贺宁采蘩考入崇正书院。

“大姐姐,还未恭喜你呢,你终于如愿了。”宁采苓举止之间透露出一股恬静,她语气轻柔道。

宁采蘩同宁采苓一番叙旧,偶然间谈起儿时趣事,两个人面面相觑,捂嘴偷笑起来。

“小姐,茶来了。”锦儿走进来,为宁采苓倒了一杯热茶。

宁采苓拿起啜一口,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扫向了宁采蘩还未梳完的头发。

“让你见笑了。”宁采蘩察觉了到她的目光,面带羞赧道。

宁采苓摇头,她放下茶杯,轻笑道:“对了,此次来我给你带了礼物。”

“你这么客气做甚?”宁采蘩神情惊讶道。

“自然是贺礼啊。”宁采苓转头,她低头吩咐侍女几句,接着侍女从袖中拿出一个雕刻精致的木盒子。

侍女垂头,双手递到宁采蘩面前。

“这怎么好意思。”宁采蘩受宠若惊地看向她。

“你快打开看看。”宁采苓笑道。

宁采蘩伸手,轻轻地揭开木盒子的盖子,便见里面躺着一枚玉钗,一瞧便知价值非凡。

“这太贵重了。”她转头,犹豫道。

“你不必不安,这可是我的一片心意,旁的人还没有呢。”宁采苓劝道。

宁采蘩闻言拿起玉钗,只见其由白玉制成,发出温润的光泽,但这白玉呈扇状。

“这雕得是何物?”她疑惑道。

“是鱼鳞。”宁采苓答道。

“鱼鳞?”

“此玉是照着锦鲤的鳞片雕刻的,听闻能带来好运呢。”宁采苓见她疑惑,便耐心地解释道。

“多谢。”宁采蘩由衷地感谢道。

“先别急着谢我,你把这玉钗放到日光下还能有奇效呢。”宁采苓故作神秘一笑。

宁采蘩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遂起身走到廊下,她将玉钗放在日光下,只见原本色泽温和的白玉霎时发出耀眼的金光,令人眼花缭乱。

“这……”她一惊。

宁采苓站在她的身后,笑道:“此钗是我因缘巧合之下所得,今日特地献给大姐姐,你可还喜欢?”

“喜欢。”宁采蘩神色欢喜地瞧着玉钗。

玉钗在日光下闪烁一下,鱼鳞形状的白玉有着细腻的纹路,层层叠叠,犹如波浪一般起起伏伏,十分夺目。

“ 时辰也不早了,不如让锦儿为你梳头?”宁采苓勾唇,提议道。

宁采蘩闻言颔首,转身回屋。

宁府吵闹了整整一日,宴席总算是结束,赴宴的宾客门则起身向宁员外告辞后离去。

宁采蘩站在宁员外身边,脸都要笑僵了。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宁员外和宁采蘩一同转身回到前厅,他问:“采蘩,明日你便要离家,行囊可收拾得差不多了,所需的东西可别落下了。”

“爹,您放心,锦儿都帮我收拾好了。”宁采蘩走过去,替宁员外捏肩。

“孩子,你一人在外头我也不放心,不如多派些人跟着你?”宁员外满脸的不舍,语气担忧道。

“有锦儿就够了。”宁采蘩一愣。

“锦儿一个小丫头,也不会拳脚功夫,等真出了事岂不是任人宰割?”宁员外忧心道。

“那听您的,不过也不要太过招摇,反而不妙。”宁采蘩思索片刻道。

“你说得也对。”宁员外点了点头,他沉思道,“不如叫孟东那小子跟着你?”

“孟东?”

“他是管家的儿子,这些年来也是忠心耿耿,爹觉得他不错。”宁员外说。

宁采蘩自然没有任何异议,便点了点头。

翌日。

宁员外一行人将宁采蘩送至城外的渡口处。

宁采蘩在锦儿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她看向宁员外,眼神中满是不舍,轻声道:“爹,女儿今日走了,您在家一定要照料好自己,待女儿学成归来,定在您跟前侍奉。”

宁员外不禁老泪纵横,他点了点头,道:“爹明白,你也是,在外头切莫苦了自己,凡事都小心。”

宁采蘩淌下泪来,心中涌起一股刺痛,而一旁的锦儿也偷偷地抹着泪。

“采蘩,有空就给家里写信。”宁夫人走上前来,满脸泪痕道。

“娘,我会的,您和爹保重身子。”宁采蘩啜泣道。

宁采薇拿起帕子将泪水拭去,她轻声道:“姐姐放心,我会照顾爹娘的,你安心去吧。”

宁采蘩闻言轻轻抱住宁采薇。

宁采薇伸手回抱,她敛眸,眼底压抑着浓烈的恨意。

姐妹二人松开彼此,各自互诉着不舍。

“天色不早,女儿该离开了。”宁采蘩止住哭意,她拜别宁员外众人,接着转身上船。

锦儿和孟东跪在地面上,向宁员外和宁夫人磕了一个头后,便跟着宁采蘩上了船。

宁采蘩站在船上,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岸上的众人,心中满是难以割舍的情感,她的胸口好似被堵住了一般。

船夫松开缰绳,他趁机抬头看向了岸上的宁采薇。

宁采薇一颗泪珠滑落,她与船夫对视片刻,缓缓地勾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