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晚点一小时后,终于起飞了。这是一架中型客机,一排六个座,正中间是通道。千秋坐在舷窗边,宗形相邻坐,一个看样子像爪哇人的年纪较大的男性坐在通道一侧。

飞机在攀升,并向左转向。眼底是雅加达繁华的街市。

不过,高层建筑仅占市中心的极少一部分,大部分是多层楼房和低矮的平房,高低建筑很快消逝在窗外,替换它们的是红绿相间的田园风景。千秋额头紧贴窗框俯视着窗外,宗形也将身体靠过去看。邻座的老男人和他们搭话了。

“是日本人吗?”

男人突然这样问。宗形有点不知所措,但问者满面笑容。

“是的。”

“要去哪儿?”

“去日惹看千佛坛。”

“那儿很棒。”

问者具有印尼人特有的黝黑肤色,头发稀疏,看样子有五十五六岁。天气这么热,他还穿着白色套装,也许是在商社或政府部门工作的人。

“我去过日本的东京、京都、神户……”

“什么时候?”

“五年前。日本人口众多啊。”

男人以蹩脚的日语回答,不易听懂,但看来他对日本有亲近感。

“从哪儿来的?”

“东京。”

男人点点头,略显得意地问宗形:

“知道今村吗?”

“今村?”

“陆军中将。”

宗形突然想起了过去日本在太平洋战争中,占领了东南亚一带,担任爪哇地区总司令的是陆军中将今村均。

“你知道今村中将吗?”

“略知一二。”

宗形以为他是想指责战争期间日军的残暴,结果大相径庭,不是那回事。

“将军是个好人,很了不起!”

没听说日军在爪哇有什么残酷暴行。按年龄推算,这个人当时还是个孩子,也许他只是见到过日本军人。太平洋战争致使印度尼西亚从荷兰统治下独立出来,也许他在这一点上对日本抱有好感。

“谢谢夸赞!”

虽然与自己没有直接关系,但宗形还是道了谢。男人微眯起一只眼睛,点了点头。千秋听完两个人的简短对话,把头靠了过来。

“今村中将是干什么的?”

“太平洋战争时期的一个日军司令官,当时驻雅加达。”

“他知道那个司令官?”

“大概小时候看到过。”

宗形斜乜了一下邻座的男人,他正在读报纸,可能听不懂他和千秋的日语会话。宗形从前席靠背上的口袋里取出航行地图。

“当时日本全面占领了这一带。”

宗形用手指着地图上的菲律宾和马来西亚,再指到苏门答腊和爪哇。

“最有进展的时候,到了巴布亚新几内亚。”

宗形从孩童时代起就喜欢研究战争史,读过很多相关书籍。

“在当时的新加坡,山下大将曾因战争优势迫使英军司令官表态:是战,还是和?据说这时盟军要求停战。假如当时接受讲和,现在这一带也许是日本的领土。”

“真想不到……”

“当时从千岛和库页岛都曾被日本占领过。”

因为千秋什么也不了解,宗形俨然把自己当作当事者一样炫耀。

“宗旨是想解放这一带的欧美殖民地,确立新的独立的东洋和平。这种思想本身没错,但是谋求太高了,日本想要当盟主……”

“……”

“不过,恰恰因为太平洋战争,菲律宾和印尼提前实现独立了。”

千秋默默地把视线移向舷窗。从热心程度讲,千秋好像对战争不太感兴趣。确实,太平洋战争对一个二十八岁的年轻女人来说,无疑是过于遥远的故事。

“说起这样的事儿,好像很无聊吧。”宗形面部转向邻座的男人。

好像和千秋说这些话,不如和这个男人交谈舒心。

再有三十分钟就到日惹了。为了作好防暑准备,宗形把座席向后放倒,想在剩下的这段时间里小睡一会儿。

九点三十分,飞机降落在日惹机场。因为航班晚点,时间已不富余。宗形从机场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千佛坛遗迹。

日惹被称为爪哇的京都,整个城市有种沉稳的气氛,但地方小,人口少,车子很快出了城,四周呈现出悠然自得的田园风景。

上午十点,车外气温好像已经超过了三十度。一条弯曲的小河在静静地流淌,间或浸出的一些沼泽地,牛伏卧在里面。在炎炎的暑气之中,好像天地间的人、水、牛等一切都静止不动。只有沿着国道行驶的汽车,一辆接一辆喧嚣地驶过,车的种类繁杂,熟悉的车型也多,如丰田、日产等。

车子从宗形认为模样相同的一个又一个村子旁驶过,十点半到了千佛坛遗迹。

遗迹的入口处禁止机动车驶入,下面的一公里路需要换乘马车。为宗形和千秋所坐马车而驾辕的马,身体很瘦,给人以靠不住的感觉, 马车走在干燥的石子路上,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仅走了十多分钟,马车就停了下来,说是到地方了。只见左边平缓的坡道上方有个小小的山冈,周围和前面所见的田园风光没有什么两样。只有几辆观光马车和几个卖土特产的少男少女成为这是旅游景点的标志。

“这就是千佛坛吗?”

千秋感到有些沮丧。这样的景观作为世界著名文化遗迹,真有点名不副实了。

或许,佛像原本应该以自然的姿态屹立于这种自然界之圣地。

气温已超过三十度。两人擦着额头上的汗,吃力地沿坡道前行。坡道尽头的右边隐约能看到石佛。

从远处看,好像是山冈之上重叠着一个黑色的小山,实际那是刻在石头上的佛像。安放佛像的佛坛高四十二米。一百一十一点五米见方的平台共有六层,再往上是两层圆形平台,圆平台上排列着钟形的卒塔婆。下部的方形平台安放着姿态各异的佛像。平台墙面上镌刻着佛陀一生的故事或各种神话的传说。

用印尼语说,千佛坛是“山冈上的大伽蓝”的意思,说得对,确实是大伽蓝。

“厉害啊!”

千秋热得有点吃不消了。两人走到近处,才看到佛坛规模之宏大,因而产生感慨。千秋仰望着佛像,半天没动。

“上去看看好吗?”

石头台阶一直延伸到佛坛顶上,台阶旁常坐着一些当地人纳凉。因石拱门下的石阶遮挡着阳光,石头在阴处变凉,人们故而乐此不疲。

两人躲闪着当地人的身躯攀登石阶。

“这儿是在八世纪中期、一个叫‘夏伦德拉’的王朝时代作为大佛舍利塔建造的。可是如何建造的,现在仍然是个谜。”

千秋一边读着旅游指南,一边说。

“后来随着佛教的衰落,四处荒芜了,进入十九世纪以后,这儿又好像从火山灰中发现一样一举成名了。”

“维修佛像,可能日本也出钱了吧。”

出来旅行前,宗形隐约记得从报纸上看到过这样的消息。

“最近刚刚维修完,据说每年维修一次,世界各地的佛教徒都聚集在这里,举行盛大的庙会。”

千秋在拾级过程中累得气喘吁吁,开始默不作声了。

“休息一下吧。”

两人上到第五层平台时,宗形建议说。因为平台是在小山上的断层上建的,离地面相当高。站在平台上放眼望去,广阔的平原尽收眼底。

“是从对面方向来的吗?”

靠在栏杆上俯视,一条道路贯穿于无植被的红黏土地和覆满绿色植物的农田并一直向前延伸。

“大概只有这一条路吧。”

“这里的气温有三十五六度啊。”

太阳被薄薄的云层遮挡着,地面的热气直往上冒,远处的景物因为暑气蒸腾而显得得模糊不清,朦朦胧胧。

“喂,照张相好吗?”

千秋从包里拿出小型相机。

“换着位置照比较好吧?”

开始以平原为背景,接着又背对佛像。

“两个人一起照合影吧。”

“可是……”

“请那边的人给照一下。”

左侧有两个很像日本人的年轻人。从机场打出租车时,以为没有很多人来这样的地方参观,结果参观者多得出乎他们的预料。千秋走到两个年轻人面前相邀,一个学生模样的男性很快跟着过来了。

“劳驾一下拍个合影,按一下那个快门按钮就行。”

千秋告诉怎么取景后,快步走到宗形身边。

宗形被相机后面的男人注视着,有点思虑他会怎么看待两人的关系。是把他们视为夫妻呢,还是视为纯粹的情人旅行?

然而,那个戴眼镜的学生拍完照后,冲千秋问道:

“您是不是经常上晚上十点的节目啊?”

千秋先是绷起脸,接着慢慢笑了。

“你看到过吗?”

“看到过。我父母经常看。”

“谢谢!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地方遇到日本人。”

“我们是您的粉丝。”

青年说完,随即从挎包里取出一本《旅游指南》。

“不好意思,请给签个名吧?”

“往这本书上?……”

“是的。请在这封面上签!”

“没辙了……”

千秋瞅了宗形一眼,马上拿起笔,用习惯的动作写上名字。

“想起来啦,您是叫多田千秋吧?”

青年们郑重地把书放进挎包,再次向千秋点头行礼。

“再请您和我们照张相作纪念吧!”

“跟我合影?”

千秋瞬间显露出十分意外的表情,但眼睛一直在笑。

“请您站在这个佛像前!”

学生用手指了指侧后方,随即唤来同伴将同伴的相机递给宗形,并肩走向千秋。

宗形点点头,接过相机。

“我开始给你们照,请站好!”

“真是不好意思。”

两个年轻人说话客气,举止斯文,分列于千秋身体两侧,露出欢颜。

“照了!”

宗形从相机取景框里看到戴眼镜的学生打出了Ⅴ字手势。

快门响了一下。

“不好意思,请再给来一张!”

宗形再次端起相机,这次千秋也露出欢颜。

“谢谢!留作纪念。”

学生向宗形和千秋分别致谢后,进而要求握手。

“你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我们刚从巴厘岛回来,下步去雅加达。”

“路线跟我们正相反啊。”

“很遗憾!”

学生们恋恋不舍地望着千秋,并再次与她握手、祝福。“您加油吧!我们给您助威。”

“谢谢!”

千秋走到石阶头上,向他们挥手致意。

“在这样的地方还能碰到认识我的人,很惊喜啊。”

“你不挺有名吗?”

“多多少少啊。”

“还给别人签名呢。”

“那倒不擅长,是非签不可才签的。”

“下次我也让你给签。”

“别开玩笑了!……”

千秋做出要打宗形胳膊的假动作,脸上却很开心。“这两个青年给人的印象不错啊。”

“是的……”

“我想他们会给寄照片来。”

千秋的脸上犹如南国的天空一般清澈而明朗。

遮挡着太阳的薄云早已不知踪影,阳光照射下来,周围一片大明。举头望去,好像佛的表情又增添了和蔼。这南国的佛相与明亮的太阳和酷热的原野确实很协调。

“走吧!”

宗形觉得有点累。

“那就按原路往回返吧。”

没来之前,听说能看到世界上屈指可数的历史遗迹,两人兴致极为高涨。而今饱览无余,只觉得是在单调的乡下石像间兜风,有点无聊。

“飞机起飞还早,找个地方吃饭吧!”

一大早离开旅馆,还没顾上吃饭。也可能是天热的原因,宗形没有食欲。

两人沿着登上来的石阶往下走,还需绕过山冈再下坡道。时值正晌午,烈日当空,远远望去,看不到来时聚集在入口处卖土特产的孩子们的身影。

然而,走下山冈一看,孩子们都在树荫下躲藏着,见有来客,又一个接一个地围拢过来。宗形和千秋避开那些兜售货物的手臂,赶紧坐到马车上。刚一坐定,驭手立刻扬鞭。刚能拉动车子的瘠瘦辕马迅即小跑起来,吓得路旁的鸡群乱飞乱跑。

可能是驭手照顾两人,马车沿着一条与来时不同的树荫稍多的小路往回跑,顷刻来到了等候的出租车前。

司机打开车门,关切地问道:

“遗迹怎么样?”

“很好!”

宗形尔后反复地说着“好、好、好”,并点点头。

随着访问遗迹的日本观光客增多,司机也学会了片言只语的日本话。

“很好!”

宗形装作要擦额头上的汗。司机点点头,启动了发动机。

之前车子停在树荫下,关闭了冷气设备,现在车内非常闷热。

“这样的地方还有人干活啊。”

笔直地向前延伸的道路远方,蹲着一个农民模样的人。可能是在拔草,其白色的衬衫点缀在一片苍翠之中,看着像个牌位。这是在炎炎烈日之下,唯一活动着的人影。

“在这样的地方生活可以吧?”

千秋问。宗形慢慢地摇摇头。

“我怎么也不能住在这样的地方。”

“你不能住?”

“你也不能住。偶尔从繁忙的地方来玩玩可以,要是每天生活在这儿,人会发疯的。”

“也许能够出乎预料地适应。”

“想当然……”宗形说了半截,不往下说了。女人对环境的适应力比男人强,也许千秋特别强。

“你也许没问题。”

宗形略带挖苦地说千秋。千秋倒没介意。

“无论在哪儿,咱们都要在一起啊。”

道路向右拐了个大弯,茂密的椰子林迎面扑来,又迅速离去。田野的尽头绵延着低矮的山脉,天空开始聚集乌云。有下雨的迹象。

下雨就好了,气温可降下来。宗形开始发困,他把背部紧靠在座位上,闭上眼睛。千秋未瞧见,继续问宗形:

“今天是星期二吧?”

“咱们是星期一出来的,今天是星期二。”

“才过了一天,却觉得从日本出来好长时间了。”

“因为到处跑啊。”

“快到电视台开会的时间了。”

千秋突然想起了工作上的事儿。

“要是他们知道我在悠闲自在地旅游,会训斥我的。”

“你不是正式地请过假吗?”

千秋正月里没休假,这次是补假。她一周上一次电视,前天刚刚上过,再上是回到东京的第二天晚上,其间甚至无需请假。

“我倒没什么,只觉得对不起其他工作人员……”

千秋第一次这么介意工作的事儿。在这之前,千秋只要能休息,不管多长时间都会休息。

“其实,我是想放弃这次旅行的。又觉得是你好不容易计划的,怕对不住你……”

“这是我不好。”

宗形诙谐地说。千秋却用严肃的口吻说:

“说实话,好不容易找到这份工作。要是想休息就休息,因此被解雇了,那可不得了。”

“你的名声不错嘛。”

“但节目收视率已经下降了,很快会这样。”

千秋并拢手指挥向脖子,做了个“砍”的动作。

“这档节目不至于那么差吧?”

“也不好啊。”

“收视率还有上升的可能性。”

“你是觉得事不关己,以此开玩笑吧?”

“不是。我是说最好顺其自然,随意一些。”

“我做事可不像你那么不认真。”

“我不认真吗?”

“好吧。我们都努力吧!”

宗形想提出在外旅游,别说工作的事儿。又怕一提这茬,千秋更无理纠缠人。

“先给肚子加点油吧!”

车子开进了一个小镇,但没能找见干净的西餐馆。

“直接去日惹吧!”

宗形觉得尽管肚子有点饿,但进了西餐馆,千秋还会说起乏味的工作的事儿。

从日惹开往巴厘岛的飞机按时起飞了。太阳已经偏西,南国的沃野仍然一片大明。

“累了吗?”

“嗯。”

千秋答应着摸了一下自己未施粉黛的脸蛋。她本来就是个不爱化浓妆的女人。平日里喜好用粉扑儿轻轻地扑粉,淡淡地涂口红,头发从中央分开,任由其自然垂下来。可能对皮肤很自信吧,她一直崇尚淡妆。其实她的皮肤细腻、光滑,但绷得较紧,且有点黑。或许肤色越黑,越能保持皮肤的滑腻与弹性。

“还得一个小时才能到,这空当休息一下为好。”

飞机飞到了大海上空,黄昏的大海波光粼粼,令人目眩。

宗形拉下窗户的遮光板,背靠座位,闭上眼睛。

不消两分钟,他就睡着了。千秋也不知不觉睡去了。以前乘机她不怎么容易入睡,今日可能是累了,抑或是胆子有点大了。

不久,机舱内响起广播:飞机飞临巴厘岛,进入降落状态。

“这就到了吗?”

变大的引擎轰鸣声把千秋吵醒了。千秋重新系了一下安全带,把椅背调回原处。

五点十分,飞机准时降落到巴厘岛的登巴萨机场。这次航班起飞和降落都准时,宗形犹如占了便宜一般。

登巴萨机场是印度尼西亚最大的旅游胜地窗口,建得很别致,像层级一样重叠的小屋突向停机坪。

宗形和千秋并肩走向机场出口,一个身材短小的日本女性快步来到两人面前。

“您是宗形先生吧!我叫广田美树。”

宗形通过旅游代理店一个叫木崎的朋友聘请了巴厘岛导游。他起先以为巴厘岛只是个小岛,用不到导游。木崎说还是有比较好,便给介绍了一个。

“你们辛苦了!下面由我来带路。请多关照!”

这个叫广田美树的女导游,很爽快地跟两人搭话。

登岛之前,两人曾担心彼此的关系被导游刨根问底,而有所顾忌,但是这个女性很爽朗,很开明,无需担忧。宗形决定以其名字相称呼,叫她“美树女士”。

“请在这儿稍等!我马上让车开过来。”

美树绕过出租车站,朝停车场方向跑去。

这儿与雅加达一样,若干当地人很无聊地聚集在候机大楼前。

但与雅加达相比,好像人文静些,穿的衣服好看些。

美树很快将乘坐十人的旅行轿车带了过来,车身上有当地旅游代理店的标志。从美树的名片上看,她是这家代理店的店员。

“这车也许坐着不舒服,请忍耐一下!”

宗形和千秋并排坐到车中间的位置上,美树坐到了他们的前排。

“咱们是否先去旅馆?您两位是到旅馆用餐吗?”

美树问道。宗形看了一下千秋。

“去哪儿?”

“我哪儿都无所谓……”

“要是外面好,就去外面,去有西餐也有日餐的地方。”

离开日本才两天,宗形就留恋日餐那清淡的味道。

“先去办住房登记,再去吃日餐好吗?”

车子沿着伸出的半岛顶端一直朝北开。透过西面的车窗可看到大海,火烧云把整个天空烧得通红。

“木崎君向您问好!”

“是吗。他不会来吧?”

“他觉得巴厘岛挺好,想在这边找工作。”

木崎在四年前因拍摄电视外景来过巴厘岛,他好像很喜欢这里。

“他还说退休后,定居在巴厘岛。”

“木崎先生有多大年纪?”

“不是很大,还不到五十岁。”

车子很快驶离滨海公路,进入乡间小道。道路旁椰子树繁茂成林,貌似爪哇。朝向道路散布的住户,家家都有石砌的门,上面装饰着表情可怕的神像。

“那是驱逐恶鬼的守护神。猛一看,只能看到一个脸,但仔细看,冲着四个方向有四个脸和很多只手,而且有两只脚。”

听说如此神奇,宗形和千秋扒着车窗向外看。

“过去,巴厘岛上没有人烟,是块平坦的不毛之地。爪哇岛被当地土著控制后,愤怒的印度教徒们移居到这个岛子上,开垦了这块处女地。因此在印度尼西亚,只有巴厘岛是印度教。这里的人性格也比较温和。”

尽管美树长年居于印尼,但日语讲得既清楚,又易懂。

“移居来的教徒们在岛上东西南北各处,占领自己的地盘。其中的阿滚山是活火山,被他们尊为巴厘岛的灵峰。从这个位置看不到,在那边。”

美树女士所指的方向,尽是连亘不断的巍峨群山。

“您两位这次不去高原吗?阿贡山。”

一般提起巴厘岛,都是“南太平洋中的蓝色海岛”的印象。说是还有高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当然,巴厘岛风光旖旎,海美山更美。尤其这正北方有座山,当着日本朋友的面,有点不好意思说名字(1),山的名字是京打玛尼(2)。”

“京打玛尼?……”

千秋紧跟着重复道,接着讪讪笑了。

“那里是高原,气候也凉爽,从展望台可以眺望亚邦山、阿贡山等海拔两三千米高的大山。前往途中还有湖,湖面被薄薄的雾霭笼罩着,显得很神秘。”

美树的语调不自觉地变成了导游调。

“那儿有旅馆吗?”

“有,还有别墅。如果时间宽裕,去一天看看怎么样?”

听说山高湖美,千秋好像产生了兴趣。

“到那儿需要多长时间?”

“离登巴萨七十公里左右,有两个小时足够。你们还在这儿待几天?”

“打算待五天。”

“那就去看看嘛!”

他们原先打算到了巴厘岛,看看蓝色的大海潮,听听滚滚的波浪声,吹吹南国的湿润风,赏赏热带的风土情,悠闲自在地度过每一天。其他无论多么有趣的东西,都不去关注它。这对于每天生活在匆匆忙忙之中的人来说,是最大的奢侈与享受。

“你们要是去,提前预订别墅比较好。”

“再考虑一下。”

宗形对高原风光也感兴趣,但不愿意改变原先的计划。

“巴厘岛虽是个小岛,但富有情趣和变化,可看的地方很多。”

美树年龄约有三十五六岁。年轻时与印尼的留学生结了婚,婚后始终居住在巴厘岛。从言谈话语中能感受到她很喜欢巴厘岛。

“在这儿住了几年了?”

“现在是第十一个年头。”

“不回日本吗?”

“有时回去,妈妈还健在。日本的变化太大,我是乡下人,怎么也赶不上步子。”

“一直在这儿待下去吗?”

“这儿有我的孩子,我想我会在这儿待一辈子。”

美树的话语瞬间变得很低沉,但表情仍生气勃勃。

“咱们已经到了登巴萨的中心。”

听美树这样说,两人便环视四周,见道路两旁大楼鳞次栉比,交叉路口还耸立着已经熟悉的四面守护神像。

“从这儿向右沿着沙努尔大街直走,就到旅馆。”

太阳已经西斜,寺院的墙壁被夕阳照射得通红。

“所谓登巴萨是‘市场之北’的意思,这里有很多市场。早晨七点左右出来,就能看到很多人在购物。”

“这儿有爪哇花布吗?”

“有啊。要是想看,明天就带你们直接去生产的地方。”

千秋像个小女孩儿似的目光炯炯。

“另外竹器和用麦秆制成的民间工艺品、骨器等也蛮有趣味的。”

“这些东西都在岛上生产吗?”

“现在面向游客,岛上在生产,别处也生产。巴厘岛的北部土地肥沃,生产咖啡和椰仁干,中部生产双季稻。”

“岛上一共有多少人口?”

“大约三百万。这里属于印度尼西亚生活水平较高的地区。”

车子沿着沙努尔大街直行,穿过一片椰林后,到达了旅馆。

“下步要去用餐吧?”

“是啊,还需要换一下衣服。”

“请进去慢慢换吧!我在下面的大厅里等着。”

美树主动留守和等候,宗形和千秋由男服务员带着乘上电梯。

房间在九楼,打开房门,拉开花边帘幕,透过通往阳台的玻璃门,能看到浩瀚的大海。床是舒适的双人床,旁边放着成套家具,比日本同规格旅馆的标准要高得多。

千秋不待男服务员离去,就拉开玻璃门,走到阳台上。

“喂,你看看……”

宗形被千秋叫到阳台上,瞧见楼下不远处设有蓝色的游泳池,周围环绕着绿色的椰子树,再往前就是白色的沙滩和一望无际的大海。

“那边是西吧?”

千秋手指左边夕阳余晖照耀的海面,海水泛着闪闪的亮光。

“这边是东南。”

海风夹杂着微微的潮气,轻轻抚弄着千秋柔软的头发。

“喂,怎么只有那块儿地方泛白浪呢?”

“可能是有珊瑚礁吧。”

辽阔的海面上涌动出一条白色的带状波涛。

“珊瑚礁上密布珊瑚吗?”

“就是一块浅滩。”

“潇洒啊。”

“潇洒?”

宗形觉得很纳闷,让她再说一遍。

“潇洒。”

千秋顺从地重复说,遂后又轻声道。

“真的来到巴厘岛了。”

千秋好像对南太平洋的浩瀚无垠和碧波滚滚情有独钟。

“我原先就向往这种地方。在这儿悠闲自在地度过一生,是我一直的梦想。”

“这可不是梦想啊。”

千秋不置可否,又面向大海自言自语。

“真是不错啊,人间天堂啊。”

“一直在这儿待着好吗?”宗形问千秋。

“不可能……”

“只要两个人的钱花不完。”

“那样吗?不行的。”

千秋微微笑了笑,离开阳台,回到房间内。

“这儿真好,暂时住这儿别动。”

“不动。两人一直这样待着。”

千秋从旅行箱里取出自己的衣服,挂到衣架上。

“两人一直待在这样的地方,会忘记工作的。”

“你是不会忘记的。”

“暂时用不着想,我也不去想啊。”

宗形走到千秋的身后,把手搭在她肩上。

“那就忘记一会儿吧!”

宗形说着说着,猛地伸出手,把千秋拥到怀里,伸出嘴巴。

千秋正手拿罩衫,她只好把罩衫扔在地板上,接受宗形的亲吻。

宗形一边送吻,一边感受着海风的吹拂和海潮的轰响。此时此刻,与其说他是在拥抱着一个女人婀娜的躯体,莫如说他是在沐浴南太平洋的夕照,享受旅游胜地的浪漫。

他感觉自己是电影中激情接吻的主人公。然而,千秋很快将双唇移开了。

“喂……”

千秋人在向后退,两手却轻轻按在宗形胸脯上,不无遗憾地说:

“那个人在下面等着呢。”

宗形不再勉强。眼下的确不是时候。从今天起,不管她愿不愿意,四天都要同床共枕。

可是,千秋先将嘴唇挪离,宗形有点介意。要是以前,千秋在这样浪漫的时刻不会考虑别人如何。现在则是自己沉溺于其中,比她还留恋。

“喂,赶紧吧!”

千秋对着镜子擦擦嘴,似乎要抹去接吻的痕迹一般。

“那女人可能时不时地回日本吧?”

“可能。但没能看到你上电视。”

“不是这个意思。”

千秋“啪嗒”一声关上旅行箱,用手往上拢了拢头发。

(1)因该山的发音与日语“睾丸”的发音接近。(2)山名,位于印尼巴厘岛中部山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