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麻将馆

借助公安内部的户籍管理信息系统,专案组很快就查清了姚小明在C城的暂时住址。熊立伟带着曹维余和小况找到社区居委会先行了解情况。居委会的工作人员也确认了照片上的年轻人就是姚小明,将姚小明的基本情况向他们做了介绍。

居委会里的工作人员对社区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了如指掌,姚小明骑摩托出事致使一个姑娘受伤的事也被他们掌握了,甚至连送受伤姑娘去医院的另一个男人是谁,也告诉熊立伟他们了。

熊立伟请居委会的主任陈阿姨带他们先找到了“湖南米粉店”。

天气渐渐转凉,“湖南米粉店”的生意也比夏天时好了不少,杨家夫妇还请了个阿姨帮忙打杂。

中饭过后,有些空闲,老杨媳妇靠在店里的桌子边打盹儿。听到阿姨招徕客人的声音,也懒得动。

“老板请进,你们吃什么粉啊?”阿姨迎上前问道。

“我们是公安局的,来找老板了解一点儿情况,他在吗?”曹维余问。

“公安局的啊?”阿姨扭头冲老杨媳妇喊,“老板娘,公安局的找你有事呢。”

杨家媳妇听到曹维余说是公安局的时候就吓得彻底清醒了——自从三个月前的夜里发生那桩祸事后,她一直担心着姚小明回来找他们夫妇要求赔偿,后来和老杨一起去医院看过那姑娘两次,见姚小明没有提,她就再不许老杨去探望了。

从那以后,也没见过姚小明,她渐渐也将此事淡忘了,但每每店里有警察上门,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提心吊胆地直到他们离开,才放下心来。

一听是公安局的人来找老板,老杨媳妇心里慌成一团,迟疑着站起身来。

“杨家大姐,你别紧张,他们只是找你们了解一些情况。”居委会的陈阿姨看到杨家媳妇慌乱害怕的样子,忙抢到曹维余三人前头安抚。见到熟悉的面孔,老杨媳妇稍稍镇定了一点儿,小心翼翼地说:“你们,先请坐吧。”又吩咐打杂的阿姨泡茶过来。

小况从公文袋里拿出相关资料放在桌上:“别紧张,来,坐下来说。”

老杨媳妇慢吞吞地拎过一张方凳移过来坐下,还是不敢太靠近桌子,支支吾吾地问:“你们,想了解什么情况啊?”她心里还在想,如果他们是问那天晚上的事,自己是照实说,还是拣对自己有利的情况说?

曹维余挪到长凳的另一端,示意她坐到靠近小况的凳子上:“您坐这里。”杨家媳妇只得照办了。

小况先拿出公安局里还原的照片问:“这个人你认识吗?”

老杨媳妇一看,有七八分像姚小明的样子,心怦怦直跳:“有点像以前住这小区里的一个小青年,不过我们好几个月没见过他了,可能搬走了吧。”

小况问:“七月初,就在你家店门口,就是他——姚小明骑摩托车出事,把一个姑娘摔成重伤,你该不会忘记了吧?”他们并不知道当时车祸的实际情况,只能按照大家提供的情况问。

“我……”杨家媳妇脸憋得通红,不知道警察到底了解了多少情况,这一下子脑子短路了一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说了。

陈阿姨看到杨家媳妇扭扭捏捏的,哪里清楚她是害怕承担责任,还以为是乡下人见到警察心里发慌的缘故,就挨着杨家媳妇坐下,轻声劝道:“你知道什么就照实说,你家男人帮着小明送伤者到医院的事,我们都早知道了,这是助人为乐的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啊?”

“啊?助人为乐?”杨家媳妇一下子没回过神来,愣了几秒才明白不是来找他们赔偿的,心情这才放松下来,起身走到后屋把后门打开,对里面喊,“老杨,老杨!快点来,有人找你。”

老杨正在玻璃厂里做事,见媳妇叫得厉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地跑来了:“出了么子事?鬼喊鬼叫的。”杨家媳妇把情况向老杨说了,夫妻俩一起坐到桌子前,将当天的事情经过述说了一遍,当然,不是全部的内容,对玻璃废渣没有及时处理的事轻描淡写地带过了。

好在熊立伟他们来的目的并不在此,也没有细细追究,了解了当晚发生事故的经过后,便由居委会的陈阿姨领路去了姚小明在小区内开设的麻将馆。

麻将馆在小区靠里西角,房东在绿化带至围墙的空地上砌了间屋子,再将屋前剩余的空地浇上水泥打平,搭了个葡萄架,摆了三两张桌子,夏秋两季在架下纳凉、斗牌正好,两间屋子里交错摆着五六张麻将桌。

在城北地界,这样的违章建筑比比皆是,每次整改没多久,又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更变本加厉,比之前的违章面积还要大——因为这些人认为,整改便是损失,只有扩大领土才能将损失补回来。这是老大难的问题,久而久之,管理人员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兵子在替姚小明管理着麻将馆,听居委会的陈阿姨说带来的是便衣警察,还以为是查赌的,点头哈腰地赔着笑脸:“警察同志,警察叔叔,我们这里不是聚赌窝点,就是小玩怡情,陶冶情操。”

小况笑道:“打麻将陶冶情操?倒是头次听说。”

“嘿嘿。”兵子干笑,又说,“这场子也不是我的,是我一个兄弟的,他不在,如果你们觉得有什么不合法的地方,留下整改书,他一回来我就跟他说去。”

“你兄弟?姚小明?”曹维余问。

兵子一拍手,喜道:“原来你们认识他啊!那就是自家人了。对对,就是他,姚小明。”

“什么自家人,严肃点。”小况板着脸斥道,“我们是来调查一些情况的,请你配合。”

兵子忙拖来几条凳子:“坐,坐,当然配合,全力配合,知……知……反正所有我知道的我一点儿不敢隐瞒,全告诉你们。”

兵子将自己知道的零星片爪都说完,还将麻将馆里与姚小明相熟的都一一拉过来供三人询问,查访下来,了解了姚小明的一些基本情况:

姚小明兄弟两个,他从小就淘气,喜欢打架斗殴,早年将人打了个半死,私了的,家里钱财赔了个干净,姚父一气之下跟他断绝了关系,他也几乎不跟家里人联系。这间麻将馆,原是这里的房东开的,后来身体不好,便低价租给经常在这里混的姚小明去打理了。

麻将馆认识姚小明的人,杂七杂八地讲得都不得要领,后来辗转从他一个老乡那里要到了他家里的电话。

“喂。”电话通了,是一个苍老的男声。

“喂,请问是姚小明家吗?”

“是,哦,不是,不是,没这个人。”听到姚小明的名字,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提高,又惊又怒,连声否认,接着电话就被挂断了。

曹维余三人面面相觑,接着再打已是忙音,看样子姚小明跟他父母的关系实在是很僵。

三人又问他老乡要到了他哥哥的号码。

相对姚父,他哥哥姚小岗的态度就好了很多,耐心地听他们说清了前因后果,毕竟血浓于水,姚小岗订了最近的航班飞来C城。

曹维余带着姚小岗连夜赶去福来镇,证实了死者正是姚小明。

姚小岗坐在太平间的门口,想哭又哭不出来,手机拿在手里,几次刚拨了电话又慌忙挂断了。曹维余走过来,坐在他身边,递给他一支烟。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看着很伤心却又不知如何宣泄的男人,只得用手拍拍他的肩。

姚小岗接过烟,哆嗦着点燃,猛吸了一口,呛得直咳嗽,丢了烟,终于借着咳嗽捂脸哭了出来:“我怎么跟我爸妈说?小明早些年是浑得很哪,但始终是一家人嘛。”

家里人不联系他,是因为怨恨他拖累家人,但这怨恨的前提是他还活着,现在他突然死于非命,所有的怨恨都没有了依托,更有甚者,也许正是他们这么多年来对他冷漠,不闻不问,才间接导致了他今天的死亡。姚小岗悔痛不已。

曹维余一直陪着他,等他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让他回忆近期是否发生过什么不太正常的事。

在曹维余的引导下,姚小岗想起前不久发生的一件事。

十多天前,他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对方自称是姚小明的朋友,说姚小明让她帮忙转一笔钱给他家人。他当时问:为什么他自己不打电话?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说姚小明怕他们不接他电话,所以才委托她的,并说,小明很想他们。后来问姚小岗要了银行账号,没多久,他收到一条到账信息,居然有十五万之多,吓了他一跳,再打电话过去,提示对方已关机。

对这个弟弟,他厌恶多过爱,虽然觉得事情蹊跷,也懒得打听。他以前惹事费家里钱伤家人心,如今手头宽裕给家里十五万也并不算多,如此一想,更加心安理得。为免父母伤心劳神,他也没提这事。

小况要来号码一对,正是那个被毁了容的刘芳菲的电话。

按照杨家媳妇提供的线索,那晚是姚小明载着她出的事故,不管两人是否是情侣关系,伤成那样,刘芳菲就算不对他恨之入骨,至少也该有所怨怼才是,怎么还会替他给家人汇钱?

再结合他麻将馆那帮朋友的证词,车祸之初,他曾向他们借钱,短短的几个月,他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给家里人?这些情况也从侧面证明这笔钱并不是姚小明的。警方又从医院调出缴费记录,有两次金额较大的手术,是刷卡的。查明银行账号,果然为刘芳菲所有。而她给姚小岗打电话的时间,应该是姚小明死亡后两天左右,这样一来,她很可能知道姚小明身亡的事,甚至有极大可能是犯罪嫌疑人。

听说弟弟有可能是被谋杀的,姚小岗又细细回忆了当时对方说话的语气:“鼻音很重,像感冒了似的,说话声音很轻,好像很累的样子。”

曹维余想了想说:“如果刚哭过,鼻音也会很重。”

由于怀疑姚小明是被谋杀的,警方再次折回姚小明的麻将馆,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相关线索。

姚小明走后,兵子搬进来帮他看店,不过他只是睡在他的房间,东西几乎不曾动过。

姚小明的睡房不足十平米,里面乱七八糟的,衣服东一件西一件,有兵子的,也有姚小明的,还有一些女人的衣服,兵子说那些衣服是自己女朋友的。

床头的墙上满壁贴的都是日本“爱情动作片女皇”苍井空的性感照片,但其中有一张女孩的照片并不是苍井空,夹在一堆艳照当中格外显眼。女孩手里端着盒饭,满脸怒容地看着镜头的方向。女孩样子很可爱,圆脸大眼,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照片的像素不高,大概是手机拍摄后拿去打印的。

照片下粘着一张字条,字迹丑陋,写着宣告一样的话:姚小明的正牌女朋友。后面连着三个感叹号。

小况将照片取下来,问兵子:“这个就是刘芳菲?”

“喏,这个姑娘好像是姓君吧,好像是电视台的,有一次来这边拍电视还是什么,跟小明不打不相识。”兵子嘻嘻讪笑两声,“也不是不打不相识,是小明这家伙死缠着人家不放,还放出豪言壮语,说追不到她终身不娶呢。”

曹维余听兵子的话,仔细看了看照片说:“不是电视台的,她胸卡上写的是‘风行’,刚说到她们拍戏,如果没错,应该是C城比较有名的一家影视制作公司。”

“对对对,警察同志不光案子办得漂亮,连娱乐八卦也了如指掌啊。”兵子见缝插针地拍着马屁。

专案组找到剧组。

君姓少见,所以一打听便打听到了君釉寒的名字。她人并不在剧组,说是请假了。

曹维余找来剧组的负责导演了解情况,导演回忆说,君釉寒先请了一周假,后来又断断续续请了两三次假,最近一次是在十天以前,发了短信给他。

“她以前有像这么频繁地请假吗?”小况问。

“没有,自从……”导演猛然住嘴,清咳了两声后接着说,“自从帮我从君氏讨了两笔款子回来,就不像以前那样听话了,动不动就请假。”

小况问:“君氏?一个姓,她和君氏有什么关系吗?”

“谁知道什么关系。我们之前有部电视剧,君家的太子爷是主要投资人。”导演又咳了几声,“有一次要送个文件,小寒是我们剧组的剧务,是剧组里最忙但又是最能抽出空来的人,我让她去给君氏送文件,没想到她运气来了,正巧碰到君董。我们小寒呢还是很招人喜欢的,估计是投缘吧,君董对她印象很好,还特别照顾她。有两笔款子我催了好几次都拨不下来,一派她去催,不出三天就下来了,让我省了不少事。所以她请假什么的,我也不好说什么,很爽快就批了。”

“你们最后一次通话在什么时候?”

“半个月以前吧,那是她第二次跟我要求续假,说是宽限两三天。”

“最后一次请假就是用短信了?”

“对对,说家里有事要处理,具体休假时间还不清楚。做我们这行的,人员流动性大,一般这么说,多半都不会回来了。我们忙,谁有空去盯着一个小剧务啊?不回来,就赶紧找人顶上呗。”

三人点头,让他查出君釉寒家人的电话后就出来了。

曹维余说:“刚才他有所隐瞒,你们听出来没?”

小况说:“听出来了,但他后面的话说得很顺畅,看样子,他并没有隐瞒太多。”

熊、曹二人点头赞同。

因为不确定君釉寒是否跟姚小明的死有关系,三人商议冒充君釉寒的同学打电话给她父母询问君釉寒的近况,从她家人口中得知她最近十来天都只是跟他们通过短信联系,说工作忙,没时间。

三人挂了电话后再打电话给君釉寒,通了,却没有人接。

熊立伟冷冷地说:“这场子是越铺越大了。”

小况也无奈地苦笑着摇头。

曹维余沉默了一会儿,说:“君釉寒告诉父母说工作忙,但导演又说她是请了假,而她最近与家人和导演联系,都只发短信而不再打电话,说不定,她的手机并非她本人在用,但又不想让人完全联系不上她而起疑。”

“所有的证词表明,她跟姚小明并不是情侣关系,现在一个死了,一个虽然不是失联……”小况还在拨君釉寒的电话,依旧没人接,“却是这么个状况,应该不是巧合吧?”

“看来,还是得去问问刚才那位导演先生,让他把瞒着没说的事情讲清楚。”三人再次往剧组走去。

导演远远看到三人,心知躲不过,便主动迎上来,把胡思遥从出事故开始所发生的事情详细讲了一遍。

三人又去了当时处理胡思遥火灾案的公安分局询问火灾的详情,才发现,胡思遥的住宅发生火灾和姚小明、刘芳菲发生事故竟是在同一天同一城区。

城北是比较杂乱的地方,城市管理存在很多漏洞,所以在外来人口登记信息里,没有刘芳菲的资料。而胡思遥的资料,还是事故后补在“死亡名单”一栏的。城市里,每天都会有事故发生,或大或小,急诊部同时收诊的病人多如牛毛,两起事故时间、地点撞在一起,并不能说明什么。这之间有关联的地方也就是姚小明和君釉寒曾经相识。一个是一起事故的当事人,一个是另一起事故的证人。

本以为去剧组调查的资料会对破案有所帮助,没想到又断了线索,小况不免有些气馁,倒是曹维余,百折不挠,立刻又想出新法子:“我们再去客运站查,看姚小明到底去了哪里。”

小况说:“我们之前不是查过客运站了吗?什么线索都没找到。”

“现在查不一样了。”曹维余露出信心满满的微笑,“我们之前并不知道死者的身份,只能是层层排查,等于是大海捞针。现在我们知道了死者的真实身份,有了针对性,查起来就便捷多了。”

熊立伟接着说:“小曹说得对,现在购买客运车票是实行实名制的,客运站的乘客管理信息系统里应该还保存着乘客的信息——如果他是用自己的身份证购买的车票。走!我们现在就去。”

小况眼前一亮,给了曹维余一拳:“小子,不错嘛,脑子转得够快的。”

结果很快便出来了,客运站的乘客信息显示,姚小明于9月12日,也就是刘芳菲出院的当天,乘坐十二点的长途客车去了C城附近的一个小镇——乔林镇。

有了确定的日期和大致方向,接下来的侦查工作就顺利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