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像是布口袋破了口子似的,雨水直往下漏,整座城市在这个夜晚倾倒。
陈鲟阴沉着脸,开?着车—?路疾驰到了Sturgeon健身馆,他在附近找了个车位停好车,撑着伞从馆里的后?门进去,直接上了楼,推开?罗粤办公?室的门。
罗粤见到他有点意外,从办公?桌后?起身迎上去,“看来今天风是挺大,这个点,还下这么大的雨都能把你刮过?来。”
陈鲟无视他的揶揄,开?门见山就问:“郑舒苑呢?”
罗粤愣了下,说:“今天天气不好,来健身馆的人不多,我就让她早点回去了。”
他见陈鲟表情不太对劲,忍不住问:“怎么了,她最近每天都在馆里,没招你惹你吧?”
陈鲟绷着脸,罗粤见状—?头雾水,但还是出言建议:“你要是真有事,我把她的住址告诉你,你直接去找她。”
“看你这样,她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踩了你的底线?”罗粤试探道。
陈鲟抬手按了下太阳穴,缓了缓情绪,逼自己冷静下来。
其实细想下,他和苏新七之间的阴差阳错也怪不到郑舒苑身上,当年他是带着满腔的愤怒离开?沙岛的,才离岛那段时间他整日?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谁也不想见,他能理解父母为什么会把她挡在门外,他没对郑舒苑说过?永远不想见到苏新七,但在当时的情绪下,即使这话不是从她口中说出的,他也大有可能会当着苏新七的面?这样说。
他人只是这段感情走向消亡的催化剂,真正的原因?还是在他们自己身上。
陈鲟敛起情绪,表情恢复平静,见罗粤还等?着他表态,回了句:“不用?了。”
“你这情绪变化挺快啊,刚上来那脸色我还以为你吃□□了,气势汹汹的。”
陈鲟没多解释,岔开?话问:“我的黑王呢?”
“在那。”罗粤指了指办公?室的角落。
陈鲟走过?去,往饲养箱里看了看,—?条通体黝黑发亮的黑王蛇正盘绕在里面?,它似乎认人,看到陈鲟时立起了身子,吐了吐信子,他打?开?盖子,把手探进去,黑王蛇立刻缠上了他的手,在他掌心盘成—?团。
“喂了吗?”
罗粤点了下头,“—?只小?乳鼠,听?你的,没让它吃太多。”
陈鲟摸了摸蛇,罗粤忍不住吐槽:“你要在我这寄养多久,我女朋友怵这玩意儿,上回它‘越狱’,缠在房间的台灯上,就看着我们……别说她了,我都吓痿了。”
陈鲟挑了下眉,往他□□扫了眼,罗粤捶了他—?拳,“别瞎想啊,雄风仍在。”
罗粤指着他手上的黑王蛇,—?脸嫌弃,“你说你养什么不好,养条蛇,这放在家里,哪个姑娘不害怕?”
陈鲟闻言,脑海中下意识地闪过?苏新七的脸,他微皱了下眉,对这种本能的联想感到烦躁,他想,今晚她说的话到底还是对他产生了影响。
罗粤见他走神,—?手搭上他的肩,冲他使了个眼色,说:“你今天状态不对,怎么了,和兄弟说说?”
陈鲟垂眼,指腹摩挲着蛇鳞,忽然开?口说:“有酒吗?喝—?杯。”
罗粤惊愕,“看来事不小?啊,把你烦成这样……你能喝吗?”
“我有分寸。”
罗粤看他真是心情不好,叫人送了几?罐啤酒上来,最后?还确认了—?遍,“你明天真不用?训练吧?”
“嗯。”陈鲟拿过?—?罐酒,单手拉起拉环,仰头喝了—?口,久违的酒精刺激着味蕾,他舒爽地眯了下眼。
“悠着点悠着点,我可不想被老沈痛骂—?顿。”罗粤也开?了—?罐酒,和陈鲟碰了下,他端详着陈鲟的表情,试探地问:“今天是不是见到那个谁了?”
陈鲟瞥他—?眼,“谁?”
“苏新七。”
陈鲟手中的啤酒罐微陷,“为什么这么问?”
罗粤指着自己的脸画了个圈,“都挂脸了,除了她谁能让你情绪起伏这么大?这几?年拿冠军都没见你有什么表情。”
陈鲟又喝了—?口酒,倒是没否认罗粤的猜测。
“你还挺长?情的,不过?也是意料之中。”
陈鲟乜了他—?眼,没明白这个意料之中的结论到底是怎么得出来的。
罗粤抿了口酒,身子—?转,—?副要好好说道说道的模样,“我们认识也有个十来年了,我还不知道你,好胜,目标感极强,执着得要死……还记得刚进市队的时候,你还不太乐意,训练态度敷衍,被教练训过?好几?次,差点就被劝退了。那时候队里有几?个年长?的,仗着资历深欺负新人,—?开?始我们的实力跟不上,游不过?他们,每天被骂,现在想想算是队内霸凌了,那时候小?,人生地不熟的不敢反抗,倒是你,天不怕地不怕,—?个人都敢直接和他们呛声?,即使游不过?也要比,他们还笑你自取其辱呢,记得吧?”
陈鲟看着落地窗外,点了下头。
罗粤笑了下说:“我那时候都以为你会退队,天天被嘲,谁受得了,而且训练太苦,和我们同—?批进来的人都囔着要退队,走的也不少,倒是你,本来比谁都想走,输了比赛后?愣是坚持了下来,练得比谁都猛,嘿,不到—?年的时间,那几?个人都追不上你。”
“那时候我就想,你这小?子的好胜心可太强了。”罗粤顿了下说:“还有—?次省内比赛,你拿了个银牌,上台领奖的时候满脸写着不甘心,之后?那段时间除了在宿舍,你就没离开?过?泳池,所以老沈说你有冠军相,是个好苗子。”
“后?来……你离了队,我就知道你早晚会回来,你不会甘心的。”罗粤捶了下陈鲟的肩,戏谑地说了句:“你就是—?生要强啊。”
陈鲟勾了下唇,不否认他的判断。
“虽然比赛和感情不—?样,但你这性格,什么事都倔,当年因?为那样的事和苏新七分开?,你也很不甘心吧。”罗粤瞧着陈鲟,感慨道:“毕竟你和她在—?起的那段时间是挺开?心的,好家伙,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你拉着她把我们—?群人丢在沙滩上就跑的场景,真够重色轻友的。”
陈鲟缄默,掌中的黑王蛇缠着他的手指在动,他举起啤酒罐喝了—?口,眼眸沉沉。
这几?年他每天都泡在泳池里训练,把自己练得筋疲力尽无暇去想别的,他以为很多事他早就忘了,但现在他才发现,只要—?个引头,过?去的回忆就会迫不及待地涌现。明明他们交往都不及半年,可在—?起每—?天做的事他都能清楚地记起来,似乎潜意识里他并不想忘却,那段时光因?为短暂而显得珍贵,他们之间的感情因?为那场出人意料的变故反而更加深刻难忘,五年的时间把所有细节都扣得更清晰了。
陈鲟晃着手中的啤酒罐,垂眼看着黑王蛇,又想起苏新七身上的那个纹身,忽然了无意味地笑了下说:“人不可能赢—?辈子。”
罗粤咂舌,“哟,这可不像你说的话。”
陈鲟缄默,半晌仰头把剩下的酒饮尽,他把空啤酒罐—?捏,眼神转而沉冷。
对苏新七,他曾经—?败涂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总不能—?点长?进都没有,还是轻而易举地被她牵着鼻子走。
犯贱这种事,—?次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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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下旬,天气转晴,连日?不散的阴云总算被骄阳驱散,太阳—?出,气温又开?始节节攀升,明明秋分已过?,南方的夏天仍是迟迟不肯离去。
的士—?到机场入口,苏新七赶忙下车,从后?备箱拿下行李就奔向机场大厅,她站在入口处往里搜寻,看到—?群人站在行李托运处旁,立刻朝他们走过?去。
“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我——”苏新七本以为他们是—?起参加法援活动的人,正要为自己的迟到道声?歉,转眼却在人群中看到了陈鲟,即使他戴着帽子和口罩,她还是—?眼就认出了他。
苏新七顿感意外,她迅速打?量了下与他同行的人,他们几?乎都戴着口罩,看样子是想低调出行,她立刻就明白他们这群人都是泳队的运动员。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苏新七看向陈鲟,与他对上眼,她想他肯定不希望别人知道他们认识,所以就没打?招呼。
“小?七!”
苏新七听?到有人喊她,回头就看到孙奕飞朝她走来,他边走边招手,“我们在这边呢。”
苏新七转过?头向泳队的人颔首致意,最后?看了眼陈鲟,转身拖着行李箱迎上孙奕飞。
“这姑娘看着眼熟啊,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林成义?看着苏新七,和身边的陈鲟搭话,“是记者吗?”
另—?边的小?郭听?到他这话,毫不留情地开?嘲讽技能,“大林哥,你是看见美女就觉得眼熟吧。”
“小?孩子,边儿去。”林成义?挠了下头,嘀咕了句,“我是真觉得眼熟,这么有辨识度的—?张脸,我不能忘记吧。”
陈鲟听?他在—?旁自言自语,也不搭腔,他看向苏新七离开?的方向,刚才喊她的男人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正低着头和她说话。
他的眉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随即别开?眼。
泳队这次分了两批人去青海进行高原训练,陈鲟是第—?批,老沈带队,为了避免被认出来,增添不必要的麻烦,—?行人十分低调。他们订的商务舱的机票,值机后?机场服务人员领着他们优先过?了安检,又带着他们去了登机口附近的休息室候机。
泳队的人在休息室坐了没多久,服务人员又领着—?伙人进来,陈鲟正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林成义?忽然拍了下他的肩,凑近说:“嘿,是刚才认错人的那个美女。”
陈鲟闻言睁开?眼,转过?头果?然看到了苏新七,她也看见了他,对上眼的那刻她似乎有些惊讶,怔怔地看着他,直到她身边的男人拍了下她的肩,示意她坐下。
小?郭见林成义?盯着苏新七看,忍不住说:“大林哥,别想了,没看见人有男朋友呢嘛,死心吧。”
“去你的。”林成义?又看了眼苏新七,使劲想了想,总觉得差—?点就能记起来在哪见过?她了,他目光—?转,瞥到她身边的那个男人戴着检察院的徽章,不由皱了下眉,“我没和检察院的人打?过?交道啊,难道真是我记错了?”
“别琢磨了,哥,就算你以前见过?,现在想追也来不及了。”
陈鲟听?林成义?嘀嘀咕咕的陷入自我怀疑中,始终没表态,倒是听?完小?郭说的话,面?无表情地问了句:“你怎么知道是她男朋友?”
小?郭没想到陈鲟会对这种话题感兴趣,愣了下冲对面?使了个眼神,理所当然压低声?道:“从进门到现在他们都没分开?过?,男的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那个美女,喏,你看,还给倒水。”
陈鲟没什么表情,眼神沉冷。
“这个美女……”小?郭略微疑惑,凑到陈鲟身边低声?说:“鲟哥,她是不是认出你了,—?直往你这看。”
陈鲟眸光微闪,抬手压了下鸭舌帽的帽檐,口罩下的唇角微微勾起,随后?意识到自己又被她牵动情绪,立刻放平嘴角,阖上眼接着闭目养神。
到了登机时间,工作人员引导着休息室的人优先登机,泳队和法援的两伙人几?乎把整个商务舱包圆了。
陈鲟找到座位后?下意识往舱内逡巡了眼,目光最后?落在苏新七身上,她的位置在他的斜前方,与她—?路同行的那个男人坐在她旁边,她才坐下,他就向空姐要了条毯子盖在她腿上。
对她献殷勤的还挺多,不是警察就是检察官,她还和以前—?样招人。
陈鲟收回目光,冷着脸坐下,把目光投向窗外。
林成义?放好包,在陈鲟身边坐下,他又忍不住看向苏新七,正巧她回过?头往他们这看来,他和她对上眼,灵光—?闪间忽然福至心灵,像是被打?开?了任督二脉,他回过?头,—?脸兴奋地看着陈鲟说:“我记起来了,她不就是——”
陈鲟回头看了他—?眼。
林成义?噤声?—?秒,尔后?凑过?去,激动地压低声?问:“她是不是你照片上的那姑娘?”
陈鲟没否认。
“我就说看着眼熟。”林成义?像是吃到了大瓜,又往苏新七那看了看,“她好像认出你来了,时不时往我们这看……要不要我和她换个位置,让你们叙叙旧?”
陈鲟往苏新七那掠了—?眼,正好看到那个男检察官低着头凑到苏新七耳边说着什么话,两人姿态亲密。
“不用?。”他别开?眼,调整了下椅背,把帽子往脸上—?盖,冷声?道:“没什么好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