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Chapter 54

夏季白昼长,城南路的路灯七点钟才一一亮起,夜色渐浓华灯初上,城南区反而愈加热闹,年轻人的夜生活才将将开始,附近的?居民?在饭后也会去滨海栈道走一走消消食。

健身馆二?楼,办公室里,陈鲟站在落地窗后,低头看着底下,苏新七从健身馆正门出来,她走了段路,突然站定,转过身抬头往二?楼看,陈鲟一动不动,表情也没变,冷冷淡淡的。

办公室的?窗玻璃镀过膜,外面看不?到里面,罗粤走过去,低头往底下示意了眼,“你暴露了,她在馆里找你呢。”

“谁?”

“少装了,你进门就拉着我东躲西藏的,玩躲猫猫呢,我不?信你没认出她。”罗粤瞥他,“我还以为你在国家队这几年已经心静如水了,怕碰上她你还来大屿干嘛?”

陈鲟面无表情,“下半年在这训练。”

“少来,你这几年大多时间都在澳洲的俱乐部训练,也就集训的时候会去总局待上一段时间,今年训练基地搬到大屿来,你突然就愿意回来了,别人可能觉得你想念祖国母亲的怀抱,我可不信。”

陈鲟乜他,“爱信不?信。”

罗粤被陈鲟这么怼也不?恼,一手搭上他的?肩,有些幸灾乐祸地说:“藏不住了,她刚问了顾问我的?名字,然后就办卡了,你猜,她还记不记得我?”

陈鲟推开他的?手,“你是不是太闲了,健身馆新开业不?用忙?”

罗粤耸了下肩,“你这个投资人都在这,我可不得伺候着。”

“别把我的?钱赔光了。”

“怕什么,赔了你就多拿几个冠军。”玩笑话说罢,罗粤正色道:“说真的?,你这次能休息多久?”

“十天。”

“老沈还算有点良心,锦标赛结束知道给你几天假,不?然谁受得了。”

老沈是陈鲟的?主教练,他把陈鲟从市队选上省队,之后又陪着他去了国家队,专门负责他的?训练事?宜,陈鲟在澳洲的时候他也跟着,其实每次比赛结束老沈都会给他放假,不?过以前他都不休息,赛后也照常训练,这次赛后回国,老沈让他休息半个月,陈鲟没拒绝,回家住了几天,提前?来了大屿。

罗粤看着陈鲟说:“我让舒苑来馆里当游泳教练,她答应了,大概明天会到,还有几个省队的?老朋友,听说你在大屿,也想来看看你,怎么样,明晚你把时间空出来,一起吃个饭叙叙旧?”

“再说吧。”

“啧,就这么定了。”罗粤抬了下下巴,“你晚上没什么事?吧,去池子里比划比划?”

“你比不?过我。”陈鲟一点也不?谦虚。

“那是。”罗粤坦然,冲陈鲟挤了下眼睛,“你练的?‘童子功’,谁比得过你?”

陈鲟斜乜他,“滚。”

罗粤贱兮兮地一笑,“我女朋友一会儿来,见?见??”

他似乎知道陈鲟会说什么,立刻补了句,“新的,你还没见过。”

陈鲟不?欲搭理他,看了下时间,戴上手上的?鸭舌帽,转过身往门外去,“走了。”

“欸,你这就走了?不?下水了?”

“人太多。”陈鲟几天没下水,今天来健身馆本是想下去游两圈的?,现在却是没了心情。

健身馆前?是个小广场,现在这个点全国上下无论哪里,凡是有个空地就会被跳广场舞的?阿姨们占领,这也算是中国特色。

陈鲟从健身馆出来,他压低帽子,寻常人一样从从容容地走着,夜色掩护下没有人认出他是前几天占领头条的双冠王。

大屿的?游泳训练基地在湾泊区,基地有宿舍,陈鲟来大屿之前?,罗粤帮他租了个房子,就在湾泊区,他不?训练的?时候就住那。

陈鲟今天是自己开车来的,他嫌城南路这边容易堵车,来的时候就把车停在了商贸大楼的地下停车场,商贸离健身馆有个三百米的?直线距离,他不?赶时间,就在滨海栈道上散了会儿步。

夜色下的?海洋深邃得神秘,岸上的?人间灯火照不透深海,陈鲟把手肘撑在栏杆上,眯着眼望着远海,目力所及之处有几艘邮轮在缓缓航行。

这里的?海与澳洲的?不?同,陈鲟忽然想起自从十八岁后,他已经有几年没在国内的?海里游过泳了。

夜色稠浓,栈道上人来人往,小地摊越来越多。

陈鲟没在栈道上逗留太久,他继续往前?走,过了个红绿灯就是商贸,大楼里灯光太亮,他怕被认出来,没进楼里搭乘电梯,绕道去了停车场的地下出口,往下走进了停车场。

地下停车场灯光晦暗,偌大的地方没有人声,有点像香港警匪剧的场景,似乎下一秒匪徒就会出现。

陈鲟找到了自己的?车,却没有立刻上车,他站在车前?,忽然开口说:“还要跟下去吗?”

陈鲟的?声音显得停车场愈加空旷,空气寂静了几秒。

苏新七知道自己暴露了,她躲在一根立柱后面,屏息抿唇十分?紧张,几秒后,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缓缓启唇,声音有些颤抖,“你想见到我吗?”

陈鲟循声望过去,盯着那根柱子,“跟踪我的?人不少,你不?出来,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苏新七抿了下嘴,睁开眼说:“你知道。”

陈鲟冷笑。

过了会儿,苏新七听到车开锁的?声音,她以为他要走了,犹豫了下,最后还是从柱子后面缓缓走出来。

陈鲟靠着车身,手上拿着车钥匙把玩着,眼睛直直地看着那根柱子,直至后面的人走出来。

苏新七抬眼触上他目光的?那刻,心脏一揪,竟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们之间隔着五年的光阴,于她而言,分?别恍如昨日,他在她的?心里没有淡去,反而随着四季更迭愈发刻骨铭心,她原以为再次见到他,她会懊悔、痛心、自愧,但所有负面的情绪都没来得及涌上心头,只看他一眼,思念顿时如潮水将她湮没。

苏新七眼眶微热,她不敢走近,看着他心里竟十分?忐忑,说话的?语气也透着慌张无措,“……好久不?见?。”

陈鲟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

苏新七攥着一手的?汗,她可以在法庭上镇定自若侃侃而谈,却在他的?眼神下败下阵来。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我只是……”苏新七一顿,剩下的?话说不出口。

她想见他,这个念头可以让她跨越山海,让她丢下一切从北半球到南半球,从白天跨到黑夜,可以让她放下律师的?操守,尾随着他一路走到这,却不能给她足够的?勇气,让她把想念宣之于口。

她害怕他会厌恶反感,也害怕自己会忍不?住露出祈求的?姿态。

“想和你说声祝贺,你成功了。”苏新七深吸一口气,敛起情绪,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在纠缠,惹他更为生厌,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故作坦然道:“你不?用刻意躲着我,健身馆我不?会再去了,我也不?会打扰你的?生活,以后……祝你一切顺利。”

苏新七说到这,鼻尖一酸,好像现在是迟到五年的道别,今晚之后,天涯海角,他们再无瓜葛,此刻她甚至后悔今晚跟着他来到这,如果他们没有碰面,或许她还能抱着一丝愚不?可及的奢想。

她后退一步,深深地看他一眼,最后转过身,轻轻说了声,“再见?。”

“你这么肯定我还记得你是谁?”

苏新七走了两步,忽然听到陈鲟的?声音,她顿住脚,低下头,掩去眼底的?落寞,“眼神不?会骗人的。”

陈鲟神色清冷的,眼神幽暗,他语带嘲讽,冷笑了声说:“你以为你是天女下凡,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会对你恋恋不?忘?”

苏新七晃了下神,心口一阵酸楚,她握了握垂在身旁的?双手,咬了下唇,片刻后才说:“你当然记得我……恨一个人有时候比爱刻骨。”

她语气轻嘲,轻飘飘的?,陈鲟听着却觉得刺耳。

“既然知道,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苏新七嚅了嚅唇,心里明明有很多话要说,到了嘴边却只剩下最苍白无力的?词汇。

“对不起。”

陈鲟沉下声,“你说过了。”

苏新七忆起那年,一阵恍惚。

当年他洗清嫌疑,被释放后第一时间就离了岛,她追去码头时轮渡船已经起航,她只能在岸上追着船,哭着朝他道歉,后来她去了大陆,他不?想见她,再后来他就出了国,她知道自己彻底伤害了他。

“我以为你没听到。”苏新七喉间涩然。

“有差别吗?”

苏新七摇了下头,她没指望一个道歉就能把伤害抹去,但她此前?一直抱着一个无耻妄想,她以为他没听到她的?道歉,所以才会毫无留恋地离开,但现在,她该清醒了。

有辆车从车库里驶出,车灯从他们身上划过,很快四下又归于昏暗。

苏新七回过神,她逼退眼底的?潮意,暗自吸了吸鼻子,下定决心后转过身,语气郑重道:“当年的事?,我欠你一个面对面的道歉。”

她眨了下眼,鼓起勇气抬眼与陈鲟对视,由衷地说道:“那时候我没有选择相信你……对不?起。”

陈鲟沉默着,没有回应,他眼底情绪不明,没什么表情,既无怒容也并不释然,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苏新七,双眼似灯塔的?探照灯,欲要看进她的心里。

半晌,他动了下身,打开车门坐进车里,驶离车库。

苏新七看着他的?脸从身边一晃而过,好像这已经是他们所能到达的?最近的?距离了,以后山长水远相见陌路,只剩她还留在那年夏天。

陈鲟一路飙车,从滨海区回到湾泊区,他直接去了训练基地,下了车径自往训练池去,晚上基地里还有人在训练,他们都以为陈鲟在休假,甫一见?到他还有些惊讶。

“鲟哥,你怎么来了?”泳池里有人问。

陈鲟没回答,戴上泳镜一头扎进水里,猛地游开。

一众人有些懵,纷纷看向岸上的?老沈,老沈摆摆手,脸上表情嫌弃,埋汰道:“别管他,单身,休了假精力无处发泄,让他游。”

所有人哄笑,很快就散开各自训练去了。

陈鲟似是不知疲倦,在水里接连游了十几个来回才上岸,他披上浴巾,往池边上的?长椅上一坐,摘下泳帽,擦了擦头发。

老沈走过去,掐着表看了眼,低头瞧着他说:“还不?错,下次报个1500试试?”

“行。”陈鲟拿了瓶水,拧开盖仰头一口气喝了一半。

“再练练?”

陈鲟瞥他,“出尔反尔?”

“我看你好像也不?怎么需要休息,今天游得比平时训练还猛,你比赛要有这劲头,早把世界纪录破了,就零点零几秒的?差距。”

陈鲟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下水游了番他感觉好多了,也不?在训练池多待,洗了澡换上衣服就回了运动员宿舍。

训练基地的宿舍一寝两人,空间不大,摆着两张床,中间就剩一条两米不到的过道。

陈鲟和林成义住一个宿舍,林成义是个老将,比陈鲟大五岁,是队里的?老大哥,陈鲟刚进国家队那会儿多受他的?照顾,他们的关系还不?错。

陈鲟回到宿舍的?时候,林成义正躺在床上看漫画,见?陈鲟回来他并不惊讶,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回来了啊。”

陈鲟摘下帽子,“嗯。”

“刚去游泳了?”

陈鲟随意薅了下湿发,回道:“游了两圈。”

林成义放下漫画,坐起身问:“你休假怎么还回队里?”

“事?情办完了。”

“啧,你才比完赛,多休息一阵子不?好啊。”

陈鲟说:“在队里一样能休息。”

“世界冠军的?自我素养。”林成义朝他竖起大拇指,忽又说:“刚小郭给我发信息,知道老沈说你什么吗?”

陈鲟正在换衣服,心不?在焉,“嗯?”

“说你单身,精力没处发泄,只能来训练。”林成义嘿嘿笑着,“你说他损不?损。”

“呵。”陈鲟浑不?在意。

“我说小鲟,队里不?反对谈恋爱,你都23了,世界冠军也到手了,可以找个对象了。”林成义做出一副长辈模样,谆谆劝导道:“看你平时除了训练就是训练,在国外也是,比赛虽然重要,你也得享受生活啊。”

“你不?会是不喜欢姑娘吧?”林成义说完又自我否认了,“不?对啊,你刚进队的?时候有喜欢的姑娘啊,那姑娘还挺漂亮的。”

陈鲟皱眉,“你怎么知道?”

林成义挠了下头,“有次和你借泳镜,在你柜子里看到的……你那时候不?总偷摸看她照片么,以为我没看见?啊。”

陈鲟坐在床边,垂眼沉默。

林成义神经大条,没察觉他的?异常,接着说:“你刚进队那两年练得那叫一个猛,起早贪黑的?,有她的原因吧?”

陈鲟没否认。

林成义继续说:“我还脑补了下,以为你们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她家里反对你们在一起,你为了证明自己,所以才埋头苦练。”

“不?过看这两年,你和她也没在一起。”林成义似有遗憾,喟叹一声无心地问:“那姑娘现在在哪,你知道吗?”

陈鲟愈发沉默,良久才哑声说:“都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更晚了,先更后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