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照气得说不出话来,胸口起伏不定,温文尔雅的气质真是荡然无存,反倒像是困兽,恨不能撕咬出一个缺口,泄出一腔忿懑。
许久,他沉声问:“你便如此恨我?”恨的宁愿伤害她自己,也不向他低头。
丁冬果微微抿唇,并不应声。
恨倒不至于,毕竟,她本来就不是侯府千金,只是意难平,被自己喜欢的人捅刀子,真的是,太疼了,疼的刻骨铭心。
一个冬天,一百多个不眠之夜,差点让她崩溃。
温润如玉苏公子终究是败下阵来。
“那你便恨吧。”
苏雪照漠然转身,颓然不已,昨日因,今日果,他自己种下的苦果,只能自己吞下。
院子里,禁卫军首领韩祈安靠在墙上,叼着根草,吊儿郎当的望着角落里的俩人,看的兴致盎然,当真有趣啊。
他跟苏雪照是从小一起玩耍的哥们,一文一武,素来交好。
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苏雪照如此发疯,竟直接派人把他的禁卫军给调来了。
韩祈安见苏雪照回来,噗的一下把口中那根草吐掉。
“怎么着?那丫头还气上了?”
苏雪照冷冰冰,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没吱声。
韩祈安挑了挑眉,指着地上瘫着的林老爷,问:“这人怎么处理?”
苏雪照冷道:“强抢民女,扭送官府。”
韩祈安挑眉,抬了抬手吩咐下去,禁卫军立马动作利落的架起吓尿了裤子的林老爷,拖上了马车。
丁冬果静静看着他们这一系列动作,安安静静。
权利真是好东西,让人生,让人死。
苏雪照回眸去看,只见丁冬果一脸淡漠,宠辱不惊,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有大仇得报的畅快,有的,只是冷静清醒。
她变了,没有哪一个时刻更让他如此深刻的认识到她变了。
若是以前,她早挥舞着小马鞭去抽打那些妄图欺负她的人,定要一边打一边骂的。
那般热烈张扬,那般热情如火。
因为没有经过磨难,所以恣意放纵,敢把天捅个窟窿,毕竟天塌下来,会有无数人帮她顶着,那是骨子里的骄傲自信。
丁冬果感受到苏雪照的视线,回望过去。
她下意识抿了抿唇。
那公子温文尔雅,那公子文采风流,那公子唯独对她清冷淡漠,然而,都已成为昨日的过眼烟云,强求的终究会被反噬,如今她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在意。
青梅竹马,终究落了个分崩离析。
苏雪照轻叹:“走吧。”
她终究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韩祈安跟在他身后,嘿了一声:“兄弟,你这到底怎么回事?不是你亲手拆穿她身世的吗?怎么又巴巴跑来帮人家,后悔了?”
“没有。”他眺望天空,像是说给韩祈安,也像是说给自己。
丁家人这下是真傻了。
他们眼中高高在上的林大老爷,气势汹汹而来,却落得个断腿蹲牢房的下场,这前前后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那么年轻的公子,看着就文雅谦和,怎么打断人腿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更让人震惊的是,丁冬果根本没出面。
他们不由对丁冬果这个落魄的曾经侯府千金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想到以前苛刻对待,一个个心虚的不行。
丁冬果扫了眼噤若寒蝉的丁家人。
“以后我的事情,你们不许再插手,否则,林老爷就是你们的下场。”
吓得丁家人一句话没敢说。
丁冬果身心俱疲的留下这么一句威胁的话,便进了屋。
门关上的刹那,她呆呆靠在门板上,浑身泄气一般堆坐在地上,眼睛有泪意,却掉不出一滴眼泪来,她的眼泪,一个冬天,早哭没了。
她再也不是那个会哭会闹的小女孩了。
真可悲啊。
*
苏雪照冲冠一怒为红颜,调用禁军去帮丁冬果这事儿很快便在长安贵族圈里传开了。
永昌郡主听后,气得摔了好几个花瓶。
“我就知道,那小贱人最会哄人,亏得我还以为她被赶去乡下便不能兴风作浪呢,她倒是厉害,便是去了那见不得光的地方,也能勾搭人。”
身边的婆子见了,劝慰说:“郡主倒也不必如此生气,这会儿更应该生气的是文家那位。”
永昌郡主一愣:“文萱?”
婆子提醒道:“长安城里的人不都说苏公子爱慕文小姐。”
永昌恍然大悟。
长安城里盛传苏雪照是为了文大学士的女儿文萱才狠心揭穿丁冬果身世的,如今苏雪照接二连三去找丁冬果,这不是打文萱脸吗?
此时文萱怕是都气死了。
与其生气,倒不如,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永昌郡主冷笑:“走着,去文府一趟,本郡主要跟文小姐好好聊聊。”
与此同时,苏家,祠堂。
苏雪照正笔直跪在地上,苏宰相今日上朝,刚跟政敌呛声两句,人家便参了他一本,参他儿子滥用人情,私自借调禁军。
借调几十个禁军,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坏就坏在是为了女人。
苏宰相气急败坏,回到家便痛骂儿子一通,让儿子祠堂罚跪。
“你一个堂堂大好男儿,为了个女人,跑去调用禁军,是嫌你爹这张老脸不够你丢的?你是要活活气死我。”
苏雪照只是不说话,跪的规矩。
苏宰相越说越气:“恶人也是你,善人也是你,你是不是把为父教你的都忘了。”
苏雪照淡淡回:“没忘。”
父亲教育他,要做好人便永远做好人,要做恶人便永远做恶人,哪怕是错了,也要一条路走到黑,绝不能回头。
他此番行径,着实落了下乘。
苏宰相恨铁不成钢:“以后不许再见那丫头。”
苏雪照梗着脖子,并不言语,俨然一副消极抵抗的模样。
气得苏宰相直喊:“逆子!”
丁冬果自然不会晓得长安城里发生的事,她印象里,苏雪照一直都是苏家的骄傲,他作为苏宰相的独子,无疑是非常合格的,尽得苏宰相那老狐狸的真传。
本来她哥哥是不赞成她喜欢苏雪照的,毕竟苏公子表面谦和,内里狠辣,不像良人。
后来松口,主要是觉得她太能惹事,只有苏雪照可以护住她。
哪里会想到,苏公子并不喜欢护她。
多说无益,还是看书吧。
经过此事,她越发坚定要早点离开丁家的心,这里太不安全,变数太多。
这时候,不远处的寒山夜半,莲华空对青灯,皎洁月光顺着门缝投进屋内,影影绰绰,更衬得这山中古寺清静寂寥。
“属下已经安排人手看护丁姑娘,一旦有什么动静,会立刻过来禀报。”
莲华闲敲棋子,淡淡询问:“她怎么样?”
她,自然指丁冬果。
“丁姑娘一切安好,她似乎,并没有受到惊吓。”
莲华微不可闻轻笑一声,她怎么可能受到惊吓,明明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只等那林老爷自己主动上门,自寻死路。
“罢了。二皇兄和四皇兄的人,今日都来过?”
“都来过,殿下当时正在后山同丁姑娘在一起,属下便让他们改日再来。”
莲华兴致缺缺的将棋子往棋盘上一扔,又揉起头来,他想得太多,说的太少,心里装着太多事,表面不显,身体健康却不会说谎。
“玉珩何时能回来?”
暗卫答:“边疆战况向好,不出意外,今秋便能回京述职。”
莲华便不再作声。
今年秋天,按照丁冬果这种拼搏的劲头,怕是还没到秋天,她便已经安顿好自己了。
她真让人惊喜。陷入困境,既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自暴自弃,反而不动声色的抓住一切机会为自己谋出路,这般能屈能伸,倒是有趣。
他的生活里,很少有这么有趣的人。
每天看到她在眼皮子底下拼命扑腾却还要故作轻松,十分解乏。
丁冬果之后的几天过的都很平静。
林老爷被禁卫军带走后,林老爷的家人上门闹过一通。
后来便没再来。
听说,林老爷被判发配边疆,却莫名死在狱中,林家败了。
她便没再关注,毕竟宰相公子想要一个人三更死,那人活不到五更。
这件事情动静不小,很快,在长安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便传到了许多人的耳朵里,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四皇子扶昀。
扶昀正在跟自己的谋士崔玉臻射箭。
听到苏雪照为了丁冬果借调禁卫军,崔玉臻嘴角微勾。
“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扶昀挑挑眉,笑说:“我二哥最是倚重这位苏卿,常跟人夸赞苏卿文雅谦和,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说好的宠辱不惊,如今因为一个小姑娘,竟也沉不住气。”
崔玉臻调笑:“照我看,往后,二皇子的这位苏卿,怕是会有许多沉不住气的时候。”
这倒是可以预见的。
扶昀拉满弓,忽地又放下:“若是那样,却也是一件烦心事。”
“怎么说?”
“我家小五,不知怎么的,竟独独对这位冬果姑娘青眼有加,眼下还看不出来什么苗头,若是以后真牵扯上,怕是难办。”
听闻此言,崔玉臻却是眼睛一亮,顿时心生一计。
“若是五皇子能够同玉珩的妹妹喜结连理,那以后,咱们走玉珩的路子,岂不方便许多。”
年轻一代的武将,大有可为的,唯有玉珩一人。
如今储位空悬,几个皇子均是才学出众,没有哪一方势力不想拉拢玉珩,奈何玉珩独善其身,从不参与这些纷争,又是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性子,如此修身持正,根本让人无从下手。
如果说玉珩的软肋,那便只有丁冬果,这个他当眼珠似的疼的妹妹。
这也是为何几方势力都盯着丁冬果的原因。
五皇子与四皇子一母同胞,关系亲厚,若是五皇子跟丁冬果喜结连理,那么,玉珩为了妹妹的将来,也会选择站在四皇子这一方。
却不曾想,扶昀当即摇头,否掉了这个计划。
“争权夺势,是咱们的事情,小五身在佛门之中、红尘之外,难得清静,不能把他也拉进来。”
崔玉臻一愣,随即眼底含笑,满意道:“四殿下宅心仁厚,实乃明君风范。”
“什么明君?言之过早。”
扶昀无奈失笑:“我如今连个太子之位都没捞到,谈何明君。”
“殿下不必妄自菲薄,太子之位,不过早晚。”
扶昀却并不这么认为。
“眼下父皇把五弟叫回来,难保不是为了帮扶二皇兄。二皇兄毕竟是长子,是我们众兄弟之首,又同为母后亲生,按理说,他更有资格当太子。”
崔玉臻笑笑,意味深长道:“五皇子,总归还是亲近殿下您的。”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