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翻开中庸首页: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旁边一行小字注释:庸为平常,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之意。天命自然,此为天道,率性自取,此为人道,道之一处,长乃为教。
字体青稚,看上去有些书写注释之人年纪不大,但是字体飘逸清秀,初见风骨。
这是谁用过的书啊?
莲华用过的?
不可能吧,传闻五皇子自小孤僻高洁,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
算了,甭管是谁的书,能用就行。
哥哥同她讲过,倘若坠入困境而不得脱,万不可心浮气躁、胡乱作为,那样只会弄巧成拙、越陷越深,她如今正处困顿,走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她每走一步,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步步为营。
只有她自己知道,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次反反复复的推敲琢磨,才踏出这条新路。
之所以选择读书考女官,也是万般思量之后的决定。
从前花团锦簇那是因为她是侯府千金,地位一朝跌落,资源匮乏到极致,剥离所有曾经仰仗的东西之后,她什么都不是,活命都要仰仗千里之外的哥哥,更何况去以其他普通手段谋生?
不过是这几天,便发生了多少糟心事,谁知道后面还有多少变数等着她。
坐以待毙要不得,毫无目的的等待只会错失时机。
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都是自掘坟墓。
为今之计,便是要攀附上更大的权势。
靠美色和曲意逢迎所攀附的权势终究不过昙花一现,更何况美色那东西她也没有,她也不屑,倒不如,踏踏实实走一条看似艰辛,实则磨砺品性的路。
好在,她活了十五年,唯有学识拿得出手,尚有一线生机。
她要读书,她要考女官,最好,在哥哥回来前,她已经把一切处理好,不让哥哥忧心。
可能她做的还不够好,然而,却是当前她能力范围内可以做的最好的决策,她终究是经历的事情太少,面对陌生的一切,战战兢兢,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踉踉跄跄。
山中小院,临窗读书,别有滋味。
丁家人见到丁冬果手捧书本如痴如醉,各个惊奇不已。
“她哪儿弄来的书?”
“是啊,早上她回来空手啊,咋这么大一会儿功夫,凭空多出来一摞书。”
丁父抽了口烟袋,冷哼:“一个女娃子,读书啥用?”
桂花也跟着阴阳怪气:“还把自己当侯府千金呢?在咱们乡下读书,是能多种出来几亩地,还是能多洗两件衣服。”
反倒是一向默默无闻的二丫头,神色落寞。
村里的冯秀才就会读书,读的很好,人也斯文,说话温声细语,可好听。
他说,女孩子也得会读书写字才好。
二丫头暗恋冯秀才。
她羡慕会读书写字的女子。
冷不丁,丁母暗啐一口:“一个丫头片子,早晚撇开腿给人生孩子的命,也学人家读书。”
这么一说,连桂花都不再吱声了。
毕竟没有哪个女孩子真的愿意以后只能撇开腿给人家生孩子。
至于丁冬果,听到也当听不到,这一个冬天过来,她别的没学会,忍耐的功夫却是与日俱增,她若是真的因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丁家这群人犯争,那才真是堕落的开始。
杏花娇嫩,微风习习,春光正好。
与此同时,来给丁冬果送银子被拒绝的刘管家也已经回了苏府。
下午,苏府,苏雪照的书房。
“她当真这么说?”
“冬果小姐还说,她以后的路自己会走,不需要公子接济度日,如果公子良心上过不去,就不要再找她,她不想看到公子。”
刘管家抹了把莫须有的汗,战战兢兢。
苏雪照看着窗前的那株艳艳茶花,半天,才说:“下去吧。”
室内好安静,安静的让人无措。
很多时候,习惯的养成是无意识的,本以为自己没放在心上的人和事儿,不知道怎么的,就深深的印刻在了自己的心里。
只有当习惯被生生被剥离,才知道多痛苦。
整个过程更像是窒息。
白绫勒在脖子上,缓慢的,一点点收紧,呼吸越来越困难,然后,意识逐渐模糊,濒死之际甚至会产生幻觉,最后,在迷幻的美好中死去。
他现在只是把白绫套在了脖子上。
却已经难受不已。
昔日少女清脆欢快的声音犹在耳畔,带着些微娇嗔,和少女的埋怨。
以前听是聒噪,可如今想听这聒噪都是奢望。
苏夫人进门的时候,便看到苏雪照木木的盯着窗台那株开得正盛的红茶花,神思游离,眼神放空,入定了一般。
“这花养了两年多都没开过,不想今春竟开的如此繁盛,倒也怪了。”
苏雪照回过神来:“母亲。”
苏夫人叹了口气,她是眼瞅着自己儿子一日颓似一日的,做母亲的最清楚,儿子表面上跟没事儿人一样,眼神却越来越落寞,像被抽走了精气神一样。
“茶花终究过于俗艳,改日娘让人送两盆兰花来。”意有所指,蕴藏深意。
苏雪照微微抿唇:“母亲过来,所为何事?”
苏夫人自然是有事的。
“我听说你让人去给那个丫头送银子去了?以后别再做这种糊涂事儿,你便是好心,也该考虑考虑文萱的心情。”
说到文萱,他依旧是无动于衷。
苏公子温润双眸只是痴痴看着那株红茶花,仿佛透过那花看别的什么。
苏夫人拿自己儿子没办法,却也不能不管,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堕落下去。
“我和你爹商量过了,想这两日便去文家把亲事给定下来。”
苏雪照猛的回头。
苏夫人只当未看见,狠心说道:“之前没提,是怕那丫头闹,伤了咱家跟侯府的情分,如今没了这份担忧,你和文萱的亲事自然要提上日程,也算是了却你的一桩心愿。”
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苏公子为了把未婚妻的身份给文萱,不惜揭穿丁冬果的真实身份。
如今,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
苏雪照却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定住,神情恍然。
明明眼前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的,结局也是他期望的,可是,事到临头,却毫无喜悦。
苏夫人耐心劝儿子:“文萱是个好姑娘,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又是文大学士的掌上明珠,跟咱们家门当户对,你们在一起,天作之合,再没有比这更般配的。”
天作之合?
不知为何,听着听着,苏雪照胸中忽的涌上一股烦躁。
“母亲,此事不急。”
“如何不急?等玉珩回来,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变故来,早些定下,对谁都好。”
丁冬果已经不是侯府千金,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怕就怕玉珩给她撑腰,若玉珩非拿军功去换丁冬果跟她儿子的婚事,那就糟了。
玉珩回来?那又怎样?
苏雪照不禁苦涩道:“玉珩回来,也不会改变什么。”
玉珩那般宠爱冬果,若得知是他一手揭开冬果身世,定然不会再把冬果嫁给他。
想到这些,苏雪照眼神落寞越发落寞,浑身笼罩一层阴翳,像是雪路行人,不知不觉,满身积雪,满身冰凉。
苏夫人有些着急。
“儿啊,文萱是你自己相中的,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你不想娶也得娶,根本没得选。”
“母亲,不要再说了。”
“你是不是……”
苏夫人张了张嘴,到底是没问出口。
她生怕自己说多了反倒提醒儿子,那点藏在心底,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情意。
这一个冬天,她的儿子,无一日不恍惚。
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毕竟堂堂宰相家公子,是绝对不可能娶一个地位卑微的农家女的,即便她有玉珩撑腰。
苏夫人双眼微眯,越发坚定早日把文萱娶进家门的想法。
第二天,晴,万里无云。
丁冬果刚起身,丁母便立刻端着热腾腾的小米粥和新出锅的油饼送了过来,异常殷勤。
丁冬果自然不会客气,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吃饭的空当,丁母趁机小心打听:“昨日过来的管家是谁家的?我听他说主人家姓苏?”
丁冬果含糊的“嗯”了一声。
丁母眼睛一亮,追问:“他家是干啥的?跟你是啥关系?”
丁冬果听出丁母的意思,心念一动,决定狐假虎威,暂时借苏雪照的名号用一用,不用白不用,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想到这,丁冬果直接说:“苏公子,他爹是宰相,朝廷里最大的官。”
“朝廷里最大的官老爷?!我的老天爷。”
丁母震惊的两眼发直:“闺女啊,咱们可得好好维护着人家,以后可不能再那么甩脸子。”
一想到昨天丁冬果把人家送来的点心扔进狗窝的举动,丁母就恨不得捶人。
这是把财神爷往外赶啊。
丁冬果淡定吃着油饼,面无表情。
她讨好苏雪照的时候还少吗?最后还不是落得个凄凉收场,若是知道是这般结局,她根本不会去招惹他。
吃过早饭,丁冬果又收拾着上山了。
丁母吼她:“你总往山上跑干啥?要是那宰相家的公子来找你咋办?”
不过也只是吼吼,到底不敢乱管,也管不了。
山中春光正好。
莲华似乎偏爱白色,今天又穿了一袭雪白衣衫,勾勒的腰身流畅如柳,他戳着下巴,悠然眺望山下,在赏景。
“喵喵~~”她在跟他打招呼。
果不其然,这样的见面方式取悦到了莲华,他嘴角上翘,主动询问:“早饭吃了没有?”
丁冬果扫了眼他身边的食盒,反问:“你带了什么?”
莲华回答:“桂花糕。”
丁冬果抬眸,微微诧异,他怎么恰好也带来桂花糕?
昨天刘管家也给她送桂花糕来着。
是巧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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