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头一棒,丁冬果脑袋嗡的一下,大脑一片空白。
这般惊慌失措,即便是在面对永昌郡主的时候都不曾有,不得不说,直白的说出真相,远比拐弯抹角的讽刺更能直击人的内心深处。
仿佛一把利刃,直剖真相的残酷。
崔梵音被丁冬果瞬间受伤颓丧的表情给刺的不舒服。
他以前便经常跟丁冬果针锋相对,两人互相嘲讽是家常便饭,今天却不知为何,话一出口,感觉别扭的紧。
“喂,你怎么不说话?以前你不是挺能说吗?”
丁冬果抬眸:“郡王要我说什么?”
少女仰着小脸,皮肤白皙透亮,仿佛半敛梨花般干净,阳光笼罩下,黑漆漆的眸子宛如一泓清泉,清凉透彻。
崔梵音愣道:“你干嘛挠我姐?她那么爱美的人,你怎么能挠她脸呢?”
丁冬果懒得跟他解释,这傻子无脑护姐,根本解释不通。
“我就挠了,你想怎么样吧?”
这下可是把崔梵音给难住了,这要是以前,两个人直接约个时间,各自带上二三十号人,找个空地儿,打上一架便是。
可今时不同往日。
思索片刻,崔梵音道:“你得去跟我姐道歉。”
丁冬果冷笑:“呵呵。”
崔梵音登时气的不行:“玉冬果,你别不知好歹,小爷这在给你台阶下,要不是看在你可怜的份上放你一马,这事儿没完。”
丁冬果并不领情:“声明一下。第一,我不姓玉,姓丁;第二,用不着你可怜。”
崔梵音有些不耐烦:“好心当成驴肝肺,行,那按照老规矩,打架吧。”
“我没随从了。”丁冬果提醒他。
崔梵音烦躁的甩甩胳膊:“不用随从,咱俩一对一,我若输了,这事儿便算了,你若输了,赶紧去给我姐道歉。”
“一言为定。”
说话间,两人便摆开架势,俨然是要打一架。
崔梵音微微蹙眉,对面少女纤细瘦弱的身影忒扎眼,无论怎么看他都像极了欺负小姑娘的恶霸,明明以前他也经常跟玉冬果打架,却从未有这种感觉。
“你鞭子呢?”
丁冬果眼神微黯,低声道:“没了。”
崔梵音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越来越浓,他表情极不自然:“行吧,那就空手打,一局定胜负。”说完,他又画蛇添足的补充说:“输了你可不能哭鼻子。”
丁冬果直接动了手。
两人瞬间交手,一时不分伯仲。
崔梵音花拳绣腿,没什么能耐,丁冬果却不敢下狠手,她已经挠花了永昌郡主的脸,若再打伤江阳郡王,那她以后的日子甭过了,有些束手束脚。
崔梵音看出她在故意相让,瞬间被激起了公子哥脾气。
“玉冬果,你瞧不起谁呢?”
他心浮气躁,手下失去分寸,胡乱一通打,不想竟钻了个空子,一把抓在了丁冬果脖子上,少女雪白脖颈登时给抓出几道血痕来。
丁冬果疼的闷哼一声,反身一脚把崔梵音踹翻在地。
“冬果!!”
背后忽的传来一声熟悉呵斥。
丁冬果浑身一僵,愣愣转过头去,阳光有些刺眼,一刹那,让人恍惚。
待看清苏雪照身影的一刹那,她瞳孔一缩,大脑一片空白。
不是幻听。
真的是他。
猝不及防的意外重逢。
几月不见,苏雪照还是那个芝兰玉树苏公子,谦谦公子,温润如玉,仿佛神明一般,可神明的光辉,只会映照她此刻的狼狈不堪。
春风吹在人身上,并不暖。
丁冬果木然当场,仿佛灵魂出窍一般,失魂落魄。
苏雪照目光沉沉的扫了丁冬果一眼,上前伸手将地上的崔梵音扶了起来。
“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没事,不过是被小丫头片子踹了一脚,跟挠痒痒似的。”崔梵音逞强爬起来,呲牙咧嘴问:“表哥,你怎么过来了?”
“姨母让我过来瞧瞧。”
崔梵音有些惊讶,这位苏表哥平时向来疏离淡漠,怎么如今多管闲事起来?
正在他疑惑之际,只见他向来温文尔雅的表哥转头便对丁冬果板起脸,劈头盖脸便是教训。
“冲动任性,便是到了今天的地步,你竟还是这般惹是生非?”
话里话外都是失望。
没想到,重逢之后,第一句话,仍然是训斥。
丁冬果心猛地一抽,这是多年养成的下意识习惯,每次但凡她犯点什么小错,都能在苏雪照眼里放大百倍,进而收获他的无尽失望、斥责,她被刺痛过太多次。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眼前的他,仍然像往常一样呵斥她,仿佛这三个月的分别不过须臾,不过眨眼间。
似乎一切还如往昔一般照旧。
然而,只有她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丁冬果哆嗦了下嘴唇,到底没像以往那般急声辩解。
反倒是崔梵音,揉着胳膊凑上前,小声替她解释:“是我主动找茬,这事儿不怨她。”
苏雪照冷呵:“你倒是仗义。”
嘲讽意味十足。
丁冬果低头自嘲苦笑。
“小郡王不必为我开脱,本就是我不配。”
再抬头,已是云淡风轻,她无视苏雪照,转向崔梵音:“这局算我赢,不过,你姐姐的仇你也报了,咱们两清。”
崔梵音都傻了。
她不会以为他是故意找借口打架挠她报复的吧?
“玉冬果,你别血口喷人,抓伤你只是意外,不是故意的,小爷没那么下作。”
“嗯,知道了。”丁冬果毫不在意,无论是不是故意,又有什么关系?他们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子弟,而她,一个小小农家女,地位悬殊,何须解释?
阳光下,少女的身影单薄又柔韧。
崔梵音只觉得一口气憋在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他宁愿玉冬果像以前那般跟他吵架。
他尚且如此觉得,更何况苏雪照。
苏雪照视线落在丁冬果脖颈上,眉心瞬间蹙成一团。
她受伤了?
她竟然一声不吭?
以前的她,即便擦破皮,也是要嚷嚷的全天下都要知道,非得全天下的人都关心她不可的。
“你受伤了?”
丁冬果掀起眼帘,猫眼微眯:“苏公子过来,难不成也是为谁讨些说法?”
疏离冷漠,甚至不经意间露出一丝防备。
苏公子?
苏雪照神色一愣。
她对他的称呼千奇百怪,撒娇的时候软软一声雪哥儿,嗔怪的时候一声苏雪照,即便最后翻脸,她也只是气得不叫他名字。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叫他一声苏公子,冷冰冰。
冷的人后背发凉。
“我没看到你受伤。”他抿唇解释。
显然,他并不擅长解释,他对她,从来都还没来及解释,她便已经缴械投降乐呵呵的原谅。
可是,时过境迁。
此时此刻,他竟还把她看作一个靠吵闹来博取他关注的小姑娘。
丁冬果只想冷笑。
她以前到底是多低贱,才让他如此看轻。
“既然苏公子不是为谁讨说法,那么,民女告退。”她多一眼都不想看他。
少女就那么倔强的仰着脸,桀骜不驯。
她瘦了,以前她脸上总是圆嘟嘟的,带着婴儿肥,现在,小脸瘦的只有巴掌大,是少女的模样,纤细白皙,也更惹人怜爱。
明明不过才三个月而已,弹指一挥间,她好像瞬间成长为了一个大人。
“冬果,你过的好吗?”
鬼使神差,苏雪照竟然问出来这样一句。
丁冬果忍不住嗤笑:“苏公子又何必明知故问?”
她的眼里,全是嘲讽。
赤.裸裸的对视,让苏雪照愣了下,几乎略带仓皇的狼狈避开她的视线,却在不经意间,看到她满是冻疮的手,瞳孔猛地收缩,他犹记得她一双小手嫩白嫩白的,软绵绵,柔若无骨。
“你的手……”
丁冬果下意识拢了拢衣袖,有些难堪:“不劳苏公子挂心。”
说罢,转身匆匆跑回了柴房。
她心乱如麻,只想逃离这窒息的纠缠。
崔梵音有些气闷,恼声大喊:“喂,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还没说清楚呢。”
然而,到底不敢再纠缠。
半天,他才反应过来:“玉冬果就住在这破房子里头?”
听闻此言,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苏公子指尖一颤,脸上陡然失去血色,显然,他也没有意识到,丁冬果竟然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
崔梵音摇头叹息:“这房子这么破,四处漏风,玉冬果那么娇气的人,怎么住的下去?”
苏公子盯着那扇柴门,有一瞬迟滞的愣怔,仿佛一脚踏空,跌落云端。
是啊,她怎么住下去的?
她那么娇气的脾气。
她满是冻疮的手。
显然,这些并非在他的预料之中。
强烈的冲击如同骤雨冰雹袭来,抽打的人发懵,明明只过了一个冬天而已,并不是很长时间,可是,一切似乎都脱离了轨道。
崔梵音满肚子郁闷,却也不敢再造次,骂骂咧咧,撒气似的点了丁家的柴火垛。
浓浓黑烟窜上天,周围人也不敢去救火。
闹哄哄。
漫天黑烟中,苏雪照望向柴房门口,目光复杂。
他曾设想过无数种重逢后的场景,想她如何哭骂哀求,想她如何撒娇耍混,却没有一种是像现在这样,平静,冷漠,绝情。
仿佛一场冰雪袭来,等春来雪化,大地仍然是那个大地,却变了模样。
物是人非,情难再。
崔梵音不期然转身,看到苏雪照脸上空茫神色,心底说不出的怪异,却不敢多说,发怵,他父亲告诫过他说苏雪照前途无量,外温内严,不可与之交恶。
他一向信他父亲的话。
崔梵音试探着走上前,小声问:“表哥,一起回去吗?”
苏雪照这才愣愣转身,神色恍惚。
灰扑扑的柴门,与光彩照人的世家公子形成鲜明对比,难怪要用“门第”这个词来区分三六九等,小小一个门,尽显高低贵贱。
苏雪照一言不发,青衫落拓,韶光流逝,终难再回头。
崔梵音扫了眼紧闭柴门,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浩浩荡荡一行人来,浩浩荡荡一行人走,唯留下山野惊羽,重新落回枝头。
乡村小院恢复异乎寻常的安静。
……
许久,丁冬果重新打开门,目光所及,赫然发现凹凸不平的门槛上静静放着小小一瓶伤药。
是她往日习惯用的那款。
她从小顽劣,经常磕到碰到,身上带伤是常有的事,后来好巧不巧,苏雪照不知从哪里偶然得来一个偏方,专治各种跌打损伤,她便厚着脸皮抢过来用,倒是受用的很。
没想到他竟然时时带在身上。
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求撒花,求评论。那个,苏的戏份前期不少,哎,感觉他会被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