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冬果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她永远都是在主动出击。
等哥哥回来,固然能给她带来希望,可是,眼前的燃眉之急却是必然需要她自己解决的。
第二天,清晨。
她穿上自己从侯府带出来的唯一一身春衫,束起漂亮坠马髻,装扮妥当,又往山上去了。这次,她却并没有像往常一般去白马寺前山拜佛,反而绕道去后山,往昨日雪衣少年公子赏景的地方去。
她要去当面感谢。
这是她的机缘。
蓝天白云,春草繁花,绣鞋踩在嫩绿细草上,似乎能感受到清晨朝露残留的湿气。
丁冬果原本是试一试的态度,却不曾想,今日,他仍在。
碧草茵茵,桃花树下,坐着一位雪衣少年公子。
少年公子一袭白衣胜雪,貌若谪仙。
他随意坐在树下磐石上,正低头看地上蚂蚁,一阵清风飘过,粉色桃花雪飘落,落在雪衣上,墨发上,美的不真实,让人恍然以为是仙境一角。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眸光似水,无波无澜。
“是你。”
“你还记得我?”
丁冬果心下一喜,迈步上前,巧妙避开蚂蚁窝,脚步轻灵灵的,像是山野精灵一般。
他没有阻止她靠近。
幸好。
丁冬果顺利走到他跟前,含笑搭话:“你在看蚂蚁啊?”
“好看吗?”
一阵风吹过,簌簌桃花飘落。
他没吱声,似乎并不诧异于有陌生人忽然闯入这份安静,十分淡定。
并非是常人的反应。
丁冬果也不意外他这般不寻常,淡定走到他跟前,蹲在蚂蚁窝边上,安安静静地与他对视。
“昨天的事情,谢谢你。”
“不必。”
这样一问一答,便不再有多余的话。
地上蚂蚁正在搬运食物,小小的蚂蚁,头顶一个庞然大物,仿佛不堪重负,却顽强的快速移动,不知疲倦一样,众生如蝼蚁。
两人丝毫没有初次见面的生疏,一起安安静静看了小半个时辰的蚂蚁觅食。
直到被一声肚子咕咕叫给打断。
少年公子抬眸,清透眸子诧异的盯向丁冬果的肚子,精致眉眼透着困惑,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一般。
丁冬果窘迫的面色微红:“呃,我饿了。”
少年公子怔怔“哦”了一声,又低下头继续看蚂蚁。
丁冬果:“……”
目瞪口呆。
就这样?他“哦”个什么劲儿?虽然早就听闻他脑子跟正常人不太一样,可这个反应,多少让原本准备装“乖巧惹人怜”的丁冬果有些绷不住。
她又饿又羞恼,干脆破罐子破摔。
“我饿了,但是没有食物,昨天没有,今天没有,明天也没有。”
少年公子微微抬头,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他长得极好看,精致如画中人,眼神清澈,气质空灵,像是俯瞰众生的神佛,无垢无恶,干净纯粹的让人嫉妒,想要毁掉。
“为何没有食物?”他问。
丁冬果挑挑眉:“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人没有食物,否则,白马寺也不用每年施粥布福。”
“你想喝粥?”
“不,我想吃包子。”
这却让公子有些为难:“可是,早上吃的不是包子,是春卷。”
“春卷也可以呀。”
少女莞尔一笑,嘴角上翘,笑容明媚,比春日桃花还要娇俏几分。
“我不挑食,别的吃食也可以一起拿给我,我饭量很大,谢谢你。”丝毫不客气,就像是跟一个熟悉许久的人,轻描淡写的讨要。
两人对话异常跳脱,然而,那公子却异常清楚的明白了丁冬果的诉求。
他微微沉默:“你等等,我回去拿。”
忽的站起身,公子身上雪白的云锦如树梢白雪坠落,漂亮极了,难怪一尺千金。
他转身回白马寺,不一会儿的功夫,拎出来一个食盒。
食盒里有春卷,还有粥。
“多谢。”
丁冬果随口道谢,也不客气,直接吃了起来,狼吞虎咽。
春卷和粥都很好吃,手艺比侯府厨房做的好,甚至比宫中御膳做的都好。她都已经好久没吃过这般精细的美食了,不对,确切的说,她已经好久没吃饱饭了。
雪衣公子便那么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进食,仿佛看到了什么新鲜玩意。
酒足饭饱,身心愉悦。
“东西很好吃,我吃饱了,谢谢你。”
“不必。”
少年公子静静收回视线,浓密纤长的睫毛轻微颤动。
丁冬果抬眸,开始明目张胆的打量他。他的容止清澈,晶莹剔透,干净的仿佛当真是“佛子”临世,唯有眼角那枚秾艳泪痣,冲淡了他本来出尘脱俗的气质,沾染了几分红尘气息。
“你叫什么名字?”她忽的问。
他低头不语。
显然,并不想回答她。
丁冬果也不恼,揪了片翠绿细长的叶子,在他眼前晃动。
“你看,我吃了你的春卷,喝了你的粥,却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这多不好。你得告诉我名字,方便称呼,等以后我发达了,也好报恩。”
“不用。”
“用的,我可不是白吃白喝的人,我这人向来是有恩必报。说嘛,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啊。”
许是她过于痴缠,少年公子终是轻轻吐露。
“莲华。”
他告诉她的是最私密的字,而非名号,或者法号。
丁冬果愣了下,没多想。
眼见时候不早,再多待下去可能会惹人烦了,适可而止,她赶忙起身告辞。
“莲华,我明天还能过来找你吗?”她浅笑试探。
“随便。”
意外的好说话,丁冬果忍不住轻笑出声:“那明天见,啊,忘了说,我叫冬果,冬天的果子。谢谢你,莲华,明天我再过来找你玩。”
她笑着挥挥手,转身便走,没有迟滞,洒脱轻快的像是山间惊鸿。
等人走远,白衣少年公子方才缓缓抬起头来,清透眸子中难得露出一丝困惑不解。
很多人来邂逅他,但是,像她这般为了口吃的,却是少见。
吃饱喝足的丁冬果终于暗暗舒了口气。
这场她精心算计的“偶遇”,超出她预想的顺利。
若非逼不得已,她也不会如此这般处心积虑的讨饭吃,实在是……饿怕了。她过了十五年锦衣玉食的生活,一朝沦落至此,别的尚且能忍耐,唯独饿,太难熬了。
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滋味,钝刀子割肉一般难受。
好在这里离白马寺比较近,想来这位贵人也不会吝啬她这一碗饭。
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的小心机竟然用到了骗吃骗喝上来。
想到此处,不禁失笑。
人生真奇妙啊,三个月前她还满怀春伤秋悲的少女心思,如今却要为吃饱饭而欢欣雀跃。
果然啊,风花雪月不过梦一场,虚无缥缈,徒增烦恼。
罢了……
少女轻灵灵的身影穿梭在山野杂草树木间,不一会儿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然而,她的一举一动却没能逃出暗处的眼睛。
那是宫中派来保护五皇子的暗卫。
不久,丁冬果去山上邂逅五皇子的消息便传到了宫里,传到了四皇子扶昀的案头前,扶昀仁德宽厚,乃是五皇子一奶同胞的亲皇兄。
听到属下汇报,他不禁惊叹:“小五竟然没阻拦别人靠近?”
暗卫回:“确实如此,五皇子非但没有阻止对方靠近,甚至还亲自返回寺院取食物给她。”
“这倒是稀罕事。”
扶昀更觉惊奇,以往他这个五弟可从来都不允许女子出现在他身边一丈内,更遑论主动搭话,还投喂食物,简直是石破天惊的举动。
“那姑娘说,明日还要过来找五皇子,属下不知该如何处置,特请四皇子示下。”
“小五怎么说?”
“五皇子说随便。”
扶昀略微思索:“不用管她,有什么情况,继续回报。”
他倒要看看,这个从天上跌到地下的小姑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无论玩出什么花样,在他那个无欲则刚的五弟面前,大约都是个徒劳无功。
绿树绕村舍,袅袅炊烟。
丁冬果回到家的时候阳光正好,和煦微暖春风拂过,杏花微苦的香味随风飘来,静谧祥和。
显然,从莲华那里吃饱喝足,让她罕见的欢喜。
丁家人正在院子里收拾农具准备出门种菜,看到丁冬果进院子,他们不约而同望过来,然而,谁都没开口打招呼,仿佛看到熟悉的陌生人,疏离又关注。
一直到丁冬果走进柴房,丁家大女儿桂花忍不住翻白眼。
“天天就知道往外跑,也不知道帮爹娘干活,还不如秀秀呢,秀秀比她能干多了。”
丁母冷哼:“她有人家秀儿命好?人家是货真价实的侯府千金,她一个假的,有什么好得瑟的,等明年,看她拿不出银子,我怎么收拾她。”
丁家人也就是过过嘴瘾,倒也不敢真的拿丁冬果怎么样,他们图银子呢。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丁冬果刚进门不久,忽的,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外面来了一队人,领头的是一个头戴金冠,腰缠玉带的锦袍华服少年富贵公子,看模样十六七岁,他带领一群家仆,怒气冲冲而来,十分嚣张。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江阳郡王。
江阳郡王崔梵音是永昌郡主崔影落的亲弟弟,两人是龙凤胎,平日关系极好。
他刚从学堂归家,便得知姐姐永昌郡主被丁冬果挠花了脸,气急败坏,这不,直接带着一众家奴杀到了丁家,为姐姐讨公道。
浩浩荡荡十几号人,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玉冬果在哪儿,给小爷滚出来。”
丁家人哪里见过这个阵势,早被吓破了胆,赶忙回去叫丁冬果。
屋子里,丁冬果听到故人熟悉的呼喊,心里那根弦紧绷,心知自己躲不过一场纷争。不过她不后悔,永昌怎么说她都可以忍,唯独不能咒她哥哥,她便是拼死也不让。
“玉冬果,快给……”
崔梵音猛地收声,显然是吓了一跳。
柴房里走出来的这个纤弱素净的少女是谁?玉冬果?瞳孔震惊。
怎么会这样?他认识的玉冬果最喜华服美衣,爱穿一匹千金的红绮罗,脚踩小马靴,身佩珠钗翠环,走路叮叮当当,张扬热烈的像是一团火。
许是刁蛮美丽侯府千金的形象太深入人心,忽然这般寡淡,十分具有冲击力。
崔梵音不禁蹙眉:“你怎么混的这么惨?”
大大咧咧,口无遮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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