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聂川,卿黛从未想过回卿家,她与他们的亲情早已断了,即便对父亲还有几丝眷恋,也不如没有吧,早在她被卖进聂府的那天,她就没有家了。
齐小玉虽然好,可她是个年轻姑娘,没有收留她的能力,就算可以,她也不想给人添这莫大的麻烦。
她想起了纪幽兰临别时说过的话,投奔她倒是一条极好的路,远离京城,重新开始,纪姐姐实力雄厚,庇佑她一个孤女想必不是难事。而她的算术天赋也能得到更好的施展,尽心的为纪姐姐卖力,报答于她。
下定了决心,她很快拿着信物找到了纪幽兰说过的那家不起眼的纪家铺子,找到了当家的刘掌柜。此人是纪幽兰的心腹之一,深知这块玉佩代表的分量,加之纪幽兰当初离京的时候特意交代过此事,因此他对待卿黛格外客气,有求必应。
按刘掌柜的说法,随时可以派人送她去寻纪幽兰,可卿黛并没有立即动身,而是让他帮着找了个住处,暂时住了下来,并且要他关注着聂家的消息,若有动静第一时间告知她。
没过几天,就传来了大消息,不用刘掌柜特意打听,满城的人都知道了!二皇子被皇上软禁起来了,其党羽一律被关进大牢审问!其中就包括聂川。
聂府包括靖北侯府被官兵严加看管起来,不得进出,就等着上头一声令下,是杀是抄还是放。
二皇子涉嫌谋逆一事牵连甚广,直到一个月后,卿黛才从庄梦麟那边得到了令人心安的消息。
二皇子谋逆罪名不成立,是被有心人陷害的,但到底是在皇上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大皇子因为手脚不干净也受到了责罚,以后的夺嫡之争只会愈演愈烈。
但这些都不关卿黛的事。
聂川虽然无罪,但此国难重重之际,他的巨额财富却着实叫上头眼热,于是他那些行贿之类的问题也一同被揭发了出来。红尘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干净的,端看主事之人想不想整他。
能活命已是大幸,因此,在靖北侯和敬王等人的力保之下,聂川十分识时务的当场承诺捐出全部身家,花钱买平安……
放下庄梦麟的书信,卿黛长舒了一口气,这下她是真的放心了。当天她就跟着西行的车队离开了生于斯长于斯的京城,奔向了遥不可知的远方。
在刘掌柜的有心操作下,外人除了庄梦麟之外,无人知道卿黛离开聂府之后的踪迹。
纪幽兰早就知道了卿黛要来的消息,一直等着盼着,却迟迟不见她人影,终于听说真要来了,兴奋的睡不着觉。
朔月城好则好已,却太寂寞,偶尔午夜梦回,她竟分不清以前的日子是一场梦,还是现在的日子是一场梦。
聂川的结局让人唏嘘,纪幽兰不禁为自己当初的英明撤退赞叹,京城虽然是个金银富贵窝,却是是非最甚之地,那里处处是禁锢,哪像如今这般尽享自由?
过了不久,刘掌柜安排的人就把卿黛平安的送到了朔月城,见到了纪幽兰,姐妹二人哭哭笑笑竟像是分别了半辈子似的。
夜里,二人躺一张床,细细述说了别后经历,湿了半个枕头。
“好了别难过了,臭男人根本就不懂女人的心,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新家,咱们天天在一处,岂不舒心?聂老二那边你也别担心了,你虽然嘴硬,我却知道,你必是不放心于他。他是个能人,就算真的混到一无所有也不会太过狼狈,再说那人天生心眼儿比别人多,你信他没给自己留余地吗?”
在纪幽兰面前,卿黛不必勉强,“也是,姐姐身为局外人,倒是比我通透许多,既如此,我这颗心就真的能放下了。就按姐姐说的,从此小妹就住这里了,小妹的那点子本事你也知道,尽管使唤我就是了。”
纪幽兰笑道:“你尽管放心,我定会人尽其用的,你到时候别喊劳累就行。”
纪幽兰很快便重用了卿黛,从她自己开始学起,争取把卿黛的看家本事学的渣都不剩。卿黛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教会了数个学生,从记账方式到算数方法全部革新一遍,上午进学堂教书,下午协助纪幽兰处理商事,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让人根本无暇胡思乱想。
卿黛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她感觉有一种新生的气由内向外壮大,让她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外壳依旧是那个美丽年轻的小女子,却少了几许妩媚,多了几分飒飒的干练英气,即便在男人堆里仍是那般娇小,却谁也不敢小瞧。
如今她在朔月城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卿先生。
当然,她的身边也多了许多爱慕者,从城主的小儿子到富商子弟,或是青年才俊,均表示不在意她的寡妇身份,乐意与之共结连理。无奈她如今早就没了那份心,左胸口的那一块是空的……
京城的局势终于暂时稳住了,矫饰的像无事发生过一样,却蕴藏着更大的汹涌,与敌国的战争打的如火如荼,朝堂里的各派已势如水火。
聂川本无意卷进来,经历了这场磨难,更是无心参与一二。此次事件险些波及了靖北侯府,大哥三弟对他意见颇大,恨不得把他除名而后快。
事了后,他回去单独见了母亲,给她一笔护身的银子。聂木聂森两兄弟由明转暗,二人打着别的旗号做起了买卖。
他还专门见了聂安城一面,经过这段时间的苦读,他已经有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着实叫人欣慰。聂川告诫他,他的基础不牢,如今也不是个入仕的好时机,他的性子单纯勇直,不适宜踏入眼下的洪流。以当今圣上的气色,估计没两年好活了,不如等新君登位,势头稳定的时候再进一步不迟。
聂安城听从了他的建议,又与他聊了许多,如今他也能像个大人一样与二叔对话了,不得不感慨世事沧桑,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他们会有这样大的变化。
金秋时节,前往西北的官道上,一辆灰扑扑的马车正有条不紊的行驶着,赶车的是个男子,他身穿布衣,头盖草帽,专心驱使着马儿。
车内,两个小孩子看厌了外面几乎一成不变的景色,就连手里的玩具也早就玩腻了。
“爹,还有多远呀?”莹莹嚷道。
“就快了,再有两天差不多就到了。”赶车人正是聂川,他这幅打扮,就算认识的人打了照面都不一定认得出来。
淮哥儿丢下手里的九连环,委屈巴巴的,“爹爹,两天以后就能见到卿姨娘吗?”
聂川执鞭的手顿了下,不敢确定,“应该会见到吧。”
为了找到卿黛的下落,他花了很大的功夫,按照卿黛本人的意思,刘掌柜特意掩去了她的踪迹,若不是聂川有心,历了许多波折,也是找不到的。
他恨不得立即飞到她身边去,任她打骂,她这回定是气狠了的,他毫不怀疑,她这回是真的打算与他恩断义绝了。
想见她,可又怕见她,怕她心灰到连打骂他都不肯……
不过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如今他轻身一人,无牵无挂,除了一个名字,两只小尾巴,他几乎是个全新的人,连脸皮也不打算要了。
纪幽兰人忙事多,卿黛也越来越不得闲,纪幽兰见她悟性上佳,训练了她一段时间之后便把‘永兴号’粮油铺的生意交给了她,原来的老掌柜因为年迈,要退下了,他在正式离开之前几乎手把手的把新上任的卿掌柜领上路了。
“掌柜的,新米已经入库了,下午还有一批绿豆要送来,估计得晚些时候,和您说一声。”柱子是这里的大伙计,为人十分机灵上道,更难得的是人品端正,因他年纪小,还需要历练,不然早就被重用了。
卿黛见他一张脸笑的喜庆,心底宽慰,亲自倒茶递给柱子,“忙活了一上午,喝杯茶吧,这是东家给我的好茶,今儿个你有口福了。”
柱子见她大眼明媚,面若娇花,亲自给自己端茶,小伙子脸刷的红了,“这、这怎么好意思?您快放下,我自己倒。”
卿黛也不难为小孩子,把茶放在了一边,看他略有慌乱的端起来牛饮而尽。
“还有别的事儿没有?我光顾着看账本,总算得空了,有什么新鲜事儿你和我说说。”
柱子喉头滚动了下,“嘿嘿,其实也没什么新鲜的,金玉楼的段公子来找过您,听说您忙,说明天再来求见。翡翠轩的林老爷命人送来一篮子内地水果,我推了,却怎么也推不掉,还有……”
卿黛头痛,都已经对外说了,她是个刚死了男人的寡妇,怎么还是招来了这么多桃花,好似把她前二十年的桃花要一口气开完似的。
不胜其烦!她和纪幽兰抱怨,纪幽兰却不以为然,还十分替她高兴,说等她心情彻底平复了要好好的帮她选一个,吓的卿黛再也不敢和她说这些。
“柱子,收了东西的就林老爷一份吧?”
“是,这事儿都怪我……”
“没关系,你从柜上拿十两银子给林家送去,就当咱们买的,把那篮子水果给大家分了吃吧。”
“那怎么行呢?那么贵的东西!”
“听我的,下去吧。”
柱子应了下来,忽然又想起来一个正事,“掌柜的,新招的几个扛活儿的短工,您要不要见见?”
卿黛有些疲惫,“都是你亲自挑选的?”
“是,您放心,保证个个没问题。也就是这段时间用人,过上个把月就辞了他们。”
“你做事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既然如此就不必特意把人都聚到一起给我看了,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
柱子下去了,卿黛揉了揉酸痛的眼眶,粗粗用了几口点心,就歪在榻上小睡起来。
下午验了货,见了几个客人,这平平常常的一天就过去了,晚上的她依旧回纪幽兰的宅子。其实她带出来的银子足够买一个小宅院,可纪幽兰说什么也不许,再说她就冷了脸,说卿黛和她生分。
到后来理智回笼,她才松了口,要想单独出去住也行,但至少要等到她真正走出来,并且把一身算学本事全传授完了才行。卿黛知她是好意,也就没再推辞。
纪幽兰原本要给她配丫鬟,被她给拒绝了,除了当小妾这一年多她有人伺候,之前她就是个普通的小丫头。因为一点交情便不管不顾的来投奔,多得人家眷顾,未立寸功倒先呼奴使婢了,她不安心。再说纪家离永兴号并不远,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她是纪家的人,在朔月城,没有哪个无赖敢惹。
天气晴好,卿黛昨晚难得睡了个好觉,第一次梦里没有姓聂的那几人,也没梦见什么血淋淋的画面惊叫而醒。
所以她心情十分好,见伙计们把铺子打扫的整齐干净,各个精神饱满,更是满意,与大家打过招呼之后就去了自己专用的办事的房间。
像往常一样推门进去,却是一愣,桌案上摆了一大捧各色鲜花,插在一个大肚子矮脖细口瓶里,霎是明艳喜人,已经到秋天了,哪儿找的这么一大捧?真是有心了。
“柱子!这花是谁送来的?”
柱子赶紧跑了过来,见到此情景也是挠头,“这、这我也不知道啊,我帮您去问问。”
柱子问了一圈回来了,“真是见了鬼了,都说不知道,张大娘说八成是花神娘娘下凡,特意送给您的。”
“噗~胡说什么。”卿黛被他给逗笑了,叫他出去干活去了。
到底是谁呢?看来她的桃花是真的旺了,会不会是哪个暗恋她的小伙计?或者是外人买通了小伙计放到她屋里来的?不然不能够啊。
难道是柱子那小子!?卿黛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笑的脸通红,暗骂自己不要脸。
端起花瓶细看,越看越觉得合心意。罢了,既然送的人不想露面,就当是个美丽的典故吧。反正她现在是个自由的人,有身份有能力,也不在乎外人如何评价她。
伴随着花香,一天又过去了,每当劳累的时候抬头便有美丽的鲜花,心情也随之美丽了许多,至于送花之人,她才没功夫去研究呢,等着她做的事有很多。
第二天,她推门之后,再次傻愣在原地,花瓶还是那个花瓶,只是里面的花束明显不是昨天那个了,昨天那束主打粉红色系,娇艳妩媚,今天这素则主打黄色系,各种深浅不一的黄色,不像昨日那束插的紧密,而是稀疏有秩的插在瓶子里,颇为雅致……
又把柱子拎过来询问了一遍,仍旧是一无所获。
见鬼一说她是不信的,看来真有人对她上了心,想通过这种另辟蹊径的法子打动她的芳心呢。别说,她是吃这种套路的,如果换个更恰当的时间,她说不定会真的动心。
这回她倒是有些好奇,背后那人究竟是谁。再看看吧,说不定过了这两天,那人见她没什么反应就打退堂鼓了呢,她仍是决定要冷处理。
第三天,她醒来的有点儿早,睁开眼睛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今天会是什么颜色的花?
答案是紫色的,她说不上名字,应该是菊类的一种吧,紫的浓墨重彩,紫的典雅神秘。
第四天,是两朵向日葵的花头,难为那人这季节是怎么找到的。
……
就这样,卿黛一连看了八天新鲜的花,心情也跟着美丽了八天,她自己都没发现,花香似乎真的把她心底的愁绪消散了许多。
直到第九天,她期待的推开门,花儿连带花瓶,都不见了,而是换成了一个堪称丑陋的铜手炉孤独的呆在桌案上,外面卖的最便宜的手炉也要雕刻些像样的花纹,这个却不然,光秃秃的,能当镜子照。
卿黛闷笑,秋天彻底要结束了,想来不容易找来鲜花了吧,这才改了别的。她冬天容易手冷脚冷,是离不开这些保暖的东西的。
心内有一丝奇怪的感觉一闪而过,被别的感觉冲散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花也就算了,铜还是很贵的,要真是哪个小伙计送的,就称的上破费了。她既然暂时没有找男人的想法,还是把这人找出来说清楚为好。
铺子里有两个大娘专门管做饭和看守后院,因为最近忙,晚上值夜的伙计也比以往多,加上近期招的几个乡下来的短工,都住在铺子里。其实夜里人还是不少的,保不齐是谁把东西送进来的。
傍晚的时候,卿黛特意高调的离开了铺子,之后又悄悄的潜回了后院,之后一直躲在两个做饭大娘休息的屋子里。
直到夜深人静,柱子按照约定过来叫门,卿黛略显激动的起身,两位大娘紧随其后,由柱子引路,往卿黛的房间走去。
柱子刚才说,他已经发现那人踪迹了,也知道是谁了,既然掌柜的在这里,不如亲自去堵一堵。那人刚刚动身,现在赶紧去正好能把人堵在屋子里。
月光惨白,几人都带着几丝不同寻常的兴奋,以防万一,柱子手里还拎着一根棍子,张大娘还揣了把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