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川的确对老爷子没什么期待,但也没想到作为亲爹他能说出这般不讲道理的话来。
他饮了口茶,轻笑道:“还?父亲要我还大哥哪笔银子?我实在不记得这些年何时从大哥那里拿过银子。”
老太爷知道他在装傻,有些话很难说,但必须得他这个老头子不要脸的说出来,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家的根基动摇,何况只是那些银子对老二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老二,那笔分红已经给了你大哥十多年了,你不能说要就要回去,你大哥和咱们家的前途都压在那上头了。爹虽然不知道你有多少钱,但这点银子肯定不够你看在眼里。”老太爷语气放软,脸色微红,显然说出这些话令他有些不自在。
聂川放下茶杯,“我的确不差这点银子,说实在的,这几年我捐出去的银子都比这多。当年我给大哥分红是因为顾念着兄弟情谊,当时并没有定立相关文书。尽管多年过去酒楼的收益今非昔比,我却从来没提过,就是希望他和大嫂偶尔也能念念我的好。可惜呀……”
“可惜他压根不懂得感恩,反倒把我当成了待宰的肥羊,不对,不是待宰,而是已经开宰了。事已至此,他的前途与我何干?侯府的前途我更是无能无力,大房这样德行不正的顶梁柱,我怕早晚屋塌砸到我。”
聂川丝毫不给老太爷面子,句句往他肺管子上扎,心头郁积了数年的气到了再也不想忍的时候。偏心可以忍受,贪钱可以忍受,但伤天害理草菅人命是他万万忍受不能的!
“你!你个不孝子!你想气死我?”老太爷险些一口气没倒上来,幸好他意志坚定,今天的目的还未达成,硬是撑住了,怒瞪向老夫人,“夫人你还不说说他?我看他是幸灾乐祸,不把咱们这个家弄的家毁人亡不罢休啊!”
老夫人一边给他顺着气,一边看向聂川,还未开言便与他郑重而沉痛的眼神对上了。一时间老夫人心绪难平,百般酸楚,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这些年他遭受了什么,心里有多少委屈她如何不知?
“川儿,娘知道你心里有怨气,都怪娘没用……”
她刚刚说了一句,聂川就打断了,“父亲,叫我不为难大房不是没有办法,如果大房能按我说的做,我立即叫人给他拨银子,就当我打发乞丐了,毕竟我打发乞丐也差不多这个数。”
老太爷暴跳,咒骂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幸好被老夫人给按住了,喘了好几息才生生把这口气咽回去。他算看出来了,这个老二不把他气死不罢休!
“你直说,什么条件?”
聂川心内生寒,他一定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不孝子吧,可他又何曾想过自己的冤屈,天下事不患寡而患不均,何况是处处不均!
数年来,他与人谈过无数比生意,讲过无数个条件,唯有今天,听到父亲直白的问他要什么条件,还是不免心酸。出事之后,他有没有真正关心过二房?有没有责罚过大房?哪怕是象征性的。
没有。
他神色淡然,说道,“条件很简单,把淮哥儿中毒的幕后主使送到公堂。”
“简直是异想天开!”老太爷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指着他的鼻子骂,双目暴突,口沫横飞。
“你不如直接把我的老脸揪到地上踩!不如把侯府门牌摘了,再叫人一人一口唾沫的看笑话!”
“这么说这件事是没商量了?不送到公堂上也行,毕竟我也姓聂。那就把那蛇蝎毒妇休离了吧。”不管气氛如何剑拔弩张,聂川的脸上依旧未见半点波澜。
“大少爷,二爷在里面呢,老太爷说不让……”春梅在门外的说话声。
“让开!”聂安城不管不顾的推门进来了。
他来的不早不晚,恰好听到了聂川的最后两句,他红着眼眶,少年意气,“二叔,银子我们不要了,我会劝说我父亲,求您放过我母亲一马吧!”
他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大少爷,若不是为了生身母亲,何曾开口求过人?他虽然沾染了不少纨绔习气,但他到底读过圣贤书,知道基本的礼义廉耻。
有那样的父母,他有时也觉得丢人,可……他们毕竟是父母,他就出自让他鄙视的大房里,这是改变不了的命运。
聂川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进来,心头稍软,“安城……”
“二叔!”聂安城一咬牙,扑通跪在了他的面前。
“孙儿!”老太爷呼到。
“二叔,我知道说什么请求原谅的话都晚了,我也没有资格请求您的原谅,就算我母亲亲自跪在您面前,也抹杀不了她做的事,可我还是希望二叔您大人大量,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
他说完这些话就等着聂川的反应,却听到了他的笑声,“安城,二叔对你从来没有任何责怪,即使到了现在你若是有需要二叔也会毫不犹豫的帮助你。可这回是我们这辈人的事情,今天跪在这里的人不该是你。你说的对,就算她跪在我面前也于事无补,可是她跪了吗?有人承认过?给我一个交待了吗?起来吧地上凉,什么都不必说了。”
聂安城怔愣了片刻,更加理解了二叔的想法,“可我毕竟为人子,二叔,求求您!”忽然他眼前一亮,想到了什么,“二叔,求您就看在是我带卿姨娘进府的份上,饶了我母亲一回吧。”
聂川要拉他起来,他就是不起,聂川当着老太爷的面,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巴掌,喝道:“起来!”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秒。反应过来的老太爷要跳上前去打人,“你个孽障!你敢打人?”
老夫人此时不知从哪来的一股神力把他给拖住了,“老爷子息怒,听听他有什么可说。”
聂安城被聂川给打的发蒙,懵懵懂懂的站了起来。
“上跪天,下跪地,男子汉没得骨头这么软。”
“二叔……”
聂川刚才的确被他激出了一股火,要说大房还有一点希望,也就是在这个侄子身上了。
事已至此,聂川终于松了口,说出了他原本的打算,刚刚提出的条件他一早就知道是不可能实现的,他也压根没打算把事情做的那么绝。之所以先来这么一出,不过是为了讨价还价罢了。
“看在安城的份上,我愿意对大哥大嫂网开一面……”
其余几人面露欣喜,但聂川接下来的话顿时让他们的笑容收了回去。
“往事可以不追究,但是不等于我会忘记。毕竟是兄弟,我不想落得个相看两生厌的局面。大房的营生我不会再插手干预,但我们二房要从府中搬出去。”
“什么?”老太爷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他,“你说什么?你这是要……要分家?”
“没错,我早该分出去了,至于三房分不分出去我不管。父亲放心,日后我该孝敬二老的一分都不会少,二老若是想和我一起生活也没问题……”
“你做梦!除非我死!”老太爷眼皮一翻,这下是真的气晕过去了,聂安城赶紧把丫鬟们叫了进来,帮着把老太爷扶回了房里。
屋里顿时只剩下母子二人,聂川对母亲的感情十分复杂,体谅她含辛茹苦做人填房的不易,也恨她为人母的软弱可欺。
“你当真想要分家吗?”
“是,既然刚才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无法再收回,等过两天父亲身子好些了,我会重提此事,这次谁也动摇不了我。”
老夫人看着这个英姿勃发的儿子,双眼有些模糊,不知何时他已经长的这般大了,有儿有女有成就,不再是儿时那个倔强不爱吭声的小孩子了……
“儿子,你要想好,不要为逞一时之快,你无功名在身,生意又做的大,等万一碰上什么事你就知道了,钱不能解决一切,侯府这块招牌还是有些用处的,娘这是为你好。”
聂川脸上隐约抽动了一下,看着老夫人的目光温柔了许多,“娘,您去看看老爷子如何了。我是一定要脱离聂家的,您跟着父亲生活,若是那两房敢给您半分为难,您就出来和我过。”
老夫人颤抖的拉住了他的手,满心忧虑,“你是真的想好了?”
“是的。”
老太爷这个岁数,经历了无数的风风雨雨,到底没混到叫亲生儿子气死的地步,大夫扎了一针,缓缓也就好了。
此时大房里,大夫人安静的坐在椅子上等结果,手里不断蹂躏着一条帕子。她这时候才知道什么叫害怕,如果早知道聂川会这样行事,她当初万万不会动那样的念头!
当时想着借冯芊若那蠢货的东风不知不觉的把事情办成了,只要巧儿不把她供出来,老二拿不出证据,就不能拿她怎样。
可没想到,即便他拿不出她出手的真凭实据来,照样出手断了大房的生路!此时此刻,她无比庆幸淮哥儿还活着,如果他真的没了,她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
出了那事之后,聂川就带着家眷出门散心去了,她还侥幸的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可现实把她的脸扇的生疼。
他那样性子的人,又怎会甘愿吃亏呢?他只是不像一般人那样急的面红耳赤罢了。他不介意放仇人多活几天,表面上先不说什么,可背地里桩桩件件哪一个动作都又毒又狠,现在别说大房没活路,就连她的娘家都遭受了池鱼之灾。
“老爷,你说老太爷能劝动他吗?”
大老爷心乱如麻,不断在她眼前踱步,嗤笑道,“现在知道急了,早干什么去了?老太爷要是都拿他没办法,咱们全家就栓一根绳,一起吊死算了。”
刘大人不知从哪得的他与二弟闹掰的消息,昨日送银子去的时候,他还特意叫人带话,说他看中的那个职位有门儿。
他旧年因为玩忽职守误了一件公事,近期不知道因何被人捅了出来,急需一笔银子四处打点……
处处都要银子,没有银子寸步难行啊!比用刀子杀了他还难受!
大夫人心中忐忑又委屈,却半句不敢回嘴。她做那么多都是为了谁?若不是大老爷早有那个意思,她又岂敢轻举妄动?现在事情出了,他却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她头上。可她不敢再狡辩,她做下这样的事,若是聂川那边执意追究,老爷休了她只是片刻的事。
“我去求他,我跪在他面前求他。”
看着泪流满面茫然无措的妻子,大老爷终是有些于心不忍,“罢了,已经咬牙挺到了这个地步,再去求他无异于自取其辱。等老爷子那边的结果吧。”
“就听老爷的。”他说的没错,如果事情刚被揭发的时候站出来求饶,也许还有用,事已至此再去道歉,既无用又显得他们无能。
说到底,面子还是大过其他。
等了许久,终于把儿子盼回来了。一见聂安城垂头丧气的进了门,二人心下一沉。
“那边怎么样?老太爷让你进门了没有?”大老爷问道。
聂安城抬起头,看着眼前焦急的两张脸,心中百味杂陈,“母亲,差点害死淮哥儿的药真的是您的吗?您真的想害死他吗?”
大夫人一愣,发现他的眼眶红了,执拗的盯着自己,似乎非要求个答案。
大老爷重重的一叹,转过了身子,不去看二人。
大夫人心上莫名的泛起一阵恐慌,安城是她最重要的孩子,他经常招猫逗狗行事放浪,她虽然知道他不至于太坏,却从来不觉得他是什么好人,因为他是聂家的根,什么花结什么果这是变不了的。
可现在,他居然用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口气质问她,大夫人竟头一次为自己所做的事感到了一丝羞赫。
她告诉自己要沉住气,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父子!
“没错,是我做的。你二叔天资聪颖,非你父亲和三叔可比。”此时她也顾不得夫君爱不爱听了,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他选择出仕,仕途未必不如你父亲坦荡,幸好他没有选择走这条路。可他在其他路上照样呼风唤雨,你可知?现如今外人提起靖北侯府,无人提起侯爷是谁,却连孩童都知道有个财神聂二爷!”
聂安城直直的盯着她,并没有否认她的话,事实的确如此,就连他也时常觉得心里不舒服,可这样就该要人家孩子的命?
“他和你父亲不是一个娘肚子生出来的,一山不容二虎这个道理你可懂?何况此人极其吝啬,他随便剪掉一块指甲都够咱们好活,却处处因为一点施舍给咱们脸色看!你父亲是堂堂侯爷,是这个家实实在在的当家人,这口气要忍到什么时候?”
聂安城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天书一样,讷讷的摇头,“二位打的好算盘,是不是淮哥儿不在后,早晚会轮到二叔?到时候二房就剩下一个莹莹,所有的财富就全是大房的了,到时候您就不嫌少了,就再也不用看人的脸色了。呵呵,儿子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升斗恩斗米仇。”
大老爷怒转过来,吼道:“你懂什么?换你在我这个位置便会知道我的难处!”上有威严老父,下有能力极强的异母弟弟,叫他一个资质平庸的人能怎么办?
聂安城笑了起来,“您的难处……您的难处……怕二叔势大早晚抢了你的位置,贪人家财多杀人抢劫……”
“啪!”的一声打断了聂安城的话,他捂着刚才被二叔打过的右脸,瞪着眼前这个熟悉却又陌生之极的男人,这人是他的父亲……
他自认不是什么好人,有时候甚至称的上坏!可他做的坏事向来都有个比较正当的缘由,也断不会给自己的坏蒙上个好看的伪装,更不会去祸害自己的亲人!
“老爷!你这是干什么?”大夫人猛地上前抱住了大老爷的胳膊,怕他再动手。
大老爷羞愤难平,脸上的肉不住的抖动着,恨不得把这个逆子斩杀了为好!
“既然你瞧不上,就立即给我滚,别在我面前出现!老子儿子多的是,不差你一个!”
聂安城已经不知道伤心是什么了,他翘着嘴角,目光扫过他的父亲母亲,最后停留在大老爷身上,“滚就滚,我不是被你赶走的,是我自己要走的,因为你叫我觉得恶心!”
说完这句话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给我去死!”大老爷在身后疯了似的,一把甩开大夫人,追出门口去骂,可聂安城已经走远了……
这个世道,尤其是后宅,女人是男人的附属,在聂安城心里,即便是母亲下的毒,他最不齿的人依旧是父亲。
走吧,离开这个叫人窒息的地方,虽然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聂安城的心性猝然变了许多,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不少。
一个洒扫的丫鬟看见了这一幕,悄悄的把扫把立好,急步出去了。
“……,聂管事,事情就是这样的,大老爷气急败坏,父子俩大吵了一架。”
聂木叹了口气,略感欣慰,大房为数不多的人味儿怕是都长到大少爷一个人身上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丫鬟下去了,自然有人赏她。聂木把一个得力的属下叫了进来。
“找两个身手好的跟上大少爷,看着别出什么事,及时汇报。”
从回来起,卿黛的心就一直提着,二爷被叫去了,这次谈话肯定不会愉快。他做的那些事她大概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显然他心里早有了主意。可以肯定的是,不管是什么主意,都不会是让老太爷和大房如意的。
就算面对老太爷时抢占了上风,恐怕他心里也不会好受吧。
卿黛讪笑,不知何时开始她居然也会为他担心了?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无论当初多么坚定的意志,在时间的作用下仍会被侵蚀。
上次的事在山庄里提过一次之后,二人就再也没提过。她对聂川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就算他对自己有几分真情,可说穿了她不过是他的妾,他们中间还有个两年之约,即便不说,也是存在的。
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没有信任基础,她追求的一直是自由自在,他追求的也许是她的美貌和才华,或者只是一份新鲜。随着日日夜夜的相处,他们之间有情产生,却不足以生成似本能般的信任。
这是谁也强求不了的。
“二爷,你回来了?”胡思乱想一阵,听见脚步声她迎了出去。
“老太爷那边怎么说?”
聂川见了她,脸色轻松了许多,“不堪回忆。你就知道我向他提出把二房分出去就是了。”
卿黛着实愣了一下,“你真的想好了?”
“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话已经说出去了,覆水难收。老爷子被我气够呛,不过这次谁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心。家大人杂,是是非非,早晚会磨的一点亲情都不剩,不如早分开。”
“哎……苦了你了。”卿黛知道,此时心里最难受的人就是他了。
见她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自己,聂川笑笑,把她纳入了怀里,在她耳边说道,“让我抱一下,从此以后我就真的是一个人了。”
卿黛伏在他的肩头,呼吸一沉,咬紧了嘴巴。
聂川眸光渐暗,他期待的那句话,始终没有等来,这世上最吝啬最心狠的女人就是怀里这个,哪怕骗他一句‘还有我’,哄哄他开心也不成。
三房,三老爷夫妇自然也没闲着,论聂府谁的心思最活泛,非这对夫妻莫属。
“老爷,你说老二是什么心思?真想把大夫人弄牢里去?”
三老爷撇撇嘴,“我看不见得,不看老太爷,他也要顾忌他亲娘。不过他出手可真够狠的,大房现在四面楚歌,里外都是窟窿,被他折腾的就差一口气了。”
“那他究竟想干什么?不会是想分家吧?”三夫人惊呼,越想越有理。
三老爷点头,“我看像,分家的事估计在他心里不知琢磨多久了。”
三夫人急了,“老爷!这可不行!分了咱们怎么办?”
二人想到一起去了,三老爷也是忧心忡忡。
“老爷,咱们不比大房,大房好歹有爵位有老爷子,都在一起咱们还能喝喝汤,真要是分了,以后咱们怎么办?这次出手的是大房,咱们可是干干净净的,半点儿没沾手。”三夫人咬牙切齿的,若说之前还多少存在看戏的心思,现在真是恨不得再给大房补上几刀。
“是啊,我这边也相中了一个差事,正要跟二哥提。老爷子虽然还算宠我,但到底不如大哥,想来我在二哥那里不那么遭人恨。”
三夫人补充,“咱们孩子还小,以后用得着人家的地方还多着呢。”庶子自然有庶子的生存之道,一边把当家老爷子哄住,一边与大房二房保持微妙的关系,既竞争又不至于闹僵,等用得着的时候,便可以借大房的名,借二房的利,岂不完美?
三夫人的丫鬟敲门进来,“老爷夫人,消息传回来了,老太爷被二爷给气倒了,当时大少爷也在场,闹的动静挺大的。二爷说要分出去,老太爷死活不同意,可二爷到最后也没服软。”
夫妻两个一同站了起来,事情果然和他们预料的一样,二人对视一眼,二话不说就出了门。
这个时候他们一定要在老太爷身边支持他,就算真的阻止不了,也要让老太爷知道他们三房比大房懂事贴心。
聂川晚上没怎么睡,卿黛知道他心里有事睡不好,自己也没睡好。
天一亮他就出去了,说是还有些事要安排。就算老太爷立即答应分家,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完事的。
怕两个孩子去学堂再惹风波,卿黛没让他们去,留在身边教他们算数。聂莹莹的天分很高,是个要强刻苦的孩子,卿黛教她的东西,无论多难,都要抱着头硬啃下来。
卿黛从来不藏私,外人她都肯倾心传授,更别说是她了。她从一点一滴教起,时不时的向她分享自己当初的感悟过程。
聂莹莹聪明敏感,日子久了,她发现卿黛不是在装样子,便渐渐放下了心防,真心的接纳她了。
有一次她验算的时间太长,卿黛觉得疲累不知不觉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正盖着一条毯子。
聂莹莹继续在验算,眉头皱的紧紧的。屋里没有进过别人,卿黛十分确定。
笑意布满了她的眼底。原本只不过是想闲着也是闲着,不想浪费一颗好苗子,未想到无心插柳也会绿树成荫。
只是这样一来,她与聂川的羁绊越来越深了,怕是有那离别一日,心会被挖去一大块吧。
卿黛给莹莹安排了任务,就搂着淮哥儿教他拨算盘,小家伙不认真,总是和她闹,一会儿要吃糕点,一会儿故意逗她,吵到了姐姐,他已经被瞪了好几眼了,却浑然不知。
素喜走了进来,“姨娘,春梅姐姐来了,说是老夫人叫您过去一趟。”
卿黛蹙眉,叫她过去干什么?莫非他们以为自己能劝动聂川?还真看的起她。
事找上来,推是推不掉的,让下人们看好两个孩子,卿黛便随春梅去了。她的心里倒是挺平静的,毕竟有自知自明。
老太爷虽然无大碍了,仍旧需要卧床休息两天,老夫人按他的意思叫人把卿黛找来,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三夫人陪在老夫人身边,各自心里揣摩着说辞。
眼看着卿黛终于到了,三夫人展现出了从未有过的热情,亲自站起来迎接,“卿妹妹你来了!好长时间没见过你了,又漂亮了。”
卿黛默默压下诧异,规矩的行礼,“妾身见过老夫人、三夫人。”
老夫人今日也相当和蔼,眉间的郁气却怎么也遮挡不了,“坐吧,我叫你来是有件事想求你。”
卿黛急道:“您这是说什么?有事您吩咐就是,求字妾身无论如何不敢当。”
老夫人心急如焚,现在哪有心力与她计较这些,老太爷卧床不起,唯一的儿子要离她而去,真是叫她心力交瘁。
她招了下手,“快坐吧坐吧。”
卿黛只好坐了下来,静待她说话。
“卿姨娘,你进府快一年了吧?二爷对你可好?”
“回老夫人,二爷对我很好。”
老夫人当然知道他对她好,不然也不会找她来。
“你可知昨日发生了何事?”
卿黛顿了顿,“妾身知道。”
“哎……你果然什么都知道。卿黛,老身不求你别的,只求你帮我劝劝二爷,看在都是一家人的份上,不要太过任性。”
“任性?”卿黛没忍住,疑问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差点失态,她赶紧调整了过来,“二爷是您的亲骨肉,他是什么脾气您是知道的,我的话他怎么可能会听?”
老夫人一听就知道是在蒙她,在她看来,儿子那样冷情的人,能一直对卿黛这么另眼相看,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她对他的影响绝对是很大的。
“哎……老身愧对于他,如今对着他,有些话是想说也说不出口了。孩子,等你有一天有了孩子就会明白我的心情了,就算你可怜我,帮我这个忙好不好?”
卿黛听了心头微有震动,老夫人绝对是爱儿子的,只是……她也说不好,但有一点她知道,如果她有了孩子,绝不会让从小生活在嫉妒的阴影里,更不会在长大之后以母亲的身份逼他接受不公的待遇。
“老夫人您真是难为我了,好吧,我答应您劝劝他。”
这话听起来就像敷衍,她们不是要她劝劝,是要她答应劝到聂川回心转意!
三夫人把话接了过来,“卿妹妹,你若是能把二爷劝住了,就是整个聂家的功臣,从上到下,所有人都会感激你的所作所为。二爷现在虽然对你不错,但你要知道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再美的人也有人老珠黄的一天,二爷将来不可能不娶妻。而聂家家规还算严谨,对一个妾来说,虚无缥缈的宠爱远比不上长辈的庇护。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有道理,这些话任何一个身处卿黛这样境地的女人都会认真考量,跟着二爷分出去,她就彻底脱离了这个大家族体系,将来哪怕是被践踏到泥里也不会有人帮她主持公道。
可有一点三夫人想错了,她是卿黛,不是别的女人,不提两年之约的事,就算她一辈子是聂川的妾,就算将来会凄惨度日,她现在也不会站到聂家人这边。
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公道可言,又怎么能期盼他们为将来的自己主持公道呢?
“卿妹妹?”
“嗯?”卿黛回了神儿,笑了笑。
气的三夫人心头一哽,敢情刚才她那些话都白说了?
“三夫人说的有道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二爷心智坚定,我只能帮忙劝劝,叫他回心转意的几率实在很小。”
“卿……”
三夫人还想再说什么,半天没出声的老夫人沉沉的问道:“你想要什么?如果你想开条件,尽管开。”
卿黛诧异,心中腹诽,难道聂川经商的天赋是从老夫人这里传来的?
“妾身知道自己的身份,妾身说的很清楚,我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任何条件。”
老夫人深深的看着她,像是要把她整个人从里到外全看透。卿黛低着头,知道她在看自己,也知道她心中恼怒。可除了实话实说她不觉得还有更好的回答。她刚才已经十分客气的答应帮着劝了,难听的话都被她压在了嗓子里,还想叫她怎么样?
“我看没准儿就是你在背后撺掇二爷分家的。”
刚才还和和气气的老夫人口气一下子变的阴沉,把三夫人也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了。
现在还没分家呢,就算分了家老夫人也还是聂川的娘,她老人家出手帮儿子收拾一下蛊惑人心的妾不是小事一桩吗?
三夫人想到此处,口气立马变了,“卿姨娘,你还不实话实说,二爷若真是执意与聂家分开,分也就分了,但你可要想想你自己的处境啊。”
收拾一个妾还不容易?她分分钟就能帮老夫人想出几百个主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