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聂川再也没进过卿黛房里。夜里他都是宿在正房,并没有歇在红烛房里,只是白天会偶尔把红烛叫到书房去说话。
卿黛每次瞧见红烛,都觉得她看自己的目光十分诡异,炫耀夹杂着憎恨。
她搞不懂,她在憎恨些什么,自己已经失‘宠’了啊。
而聂川与她则轻易不着面,偶尔对上了,远远的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冰冷的气息。有一次,她叫了声二爷,那人却连理都没理她,就当没听见一样走了。
这就很让人纳闷儿了,就算他看上红烛了,也不至于突然对她如此吧?卿黛开始琢磨自己到底哪里惹了他,可始终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不过她的适应力很强,没几天就有些习惯这样的状态了。
这天,她觉得嗓子发紧,便想去小厨房亲手炖几个冰糖雪梨。聂川对她的态度直接影响着下人们的态度,厨娘告诉她雪梨在后边仓房里,要她自己去找。
卿黛没当回事儿,自己进了仓房。仓房里光线不足,黑黢黢的。她正翻找着,忽然,听到了角落处传来异响。
“什么人?出来!”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角落里走了出来,鼻音浓重,颤抖着说道:“卿姨娘别害怕,我是小娟。”
“你怎么会藏在这里?”
卿黛放了心,靠近了她,这才看见小娟哭的双眼红肿,看起来可怜极了。
“这是怎么了?”卿黛拿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想让她先擦擦眼泪,手却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胳膊。
“啊!”小娟痛呼,捂着自己的右手臂,浑身发着抖。
卿黛吓了一跳,“手臂受伤了?涂药了吗?”
小娟摇头。
卿黛忽然想起以前素喜说过,曾经亲眼看见过红烛打丫鬟,便不再问了。反而拉过她另一只手,往屋外走。
“去我那里吧,给你涂点药,看你疼成这样,肯定伤的不轻。你放心,红烛若是看见了,我自有话回她,不会牵连到你身上。”
小娟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淌,跟着她走了。
卿黛把她领回屋子,叫素喜找出了常用的伤药,亲手帮小娟卷起了袖子,待看到她小臂的惨状,二人俱是吸了口凉气,看不出来红烛竟这般狠毒。
小娟原本白皙的手臂变的青紫,肿的粗了一倍,大部分皮肤都是完好的,只是细看便能发现那些青紫分别来自几个位置。
素喜惊叫出声,“这是怎么弄的?”
小娟抹着眼泪,眼里满是恨意,“她用簪子扎的,这几年她一不顺心就拿我出气。”
卿黛和素喜一起给她涂了药,又用纱布细细的包扎好,问道:“她这几天不是很高兴吗?这回是因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拿我出气是不需要正当理由的。卿姨娘,您今日的恩情小娟记下了,你放心,除了第一晚二爷去过她房里,之后就再没去过。二爷很快会彻底厌恶了她,说不定还会把她赶出府去!”
嗯?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看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卿黛和素喜都有些害怕。
“你还小,可千万别想不开!大不了求二爷给你换个差事,找聂管事说说也行,千万别胡来!”
小娟见素无交情的卿姨娘竟如此关心自己的死活,坚定的翘起了嘴角,眼睛异常的亮,“您放心吧,我没那么傻,我很快便会还了您为我治伤的恩情。”
就这状态如何能叫人放心的下?二人又劝了几句,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进去。
事实证明,她们的劝说小娟半点儿没听进去,她已经恨红烛恨到了极致,到了有我没她的地步。
晚上,刚送走了淮哥儿,卿黛准备入睡,继续过着没有聂川的夜晚。
外衫还未脱下,素宁就来了,“卿姨娘,二爷让您立即去书房一趟。”
“说了是什么事吗?”卿黛很意外。
素宁的表情有些奇怪,“你去了就知道了,红烛也在那里。”
卿黛眉头微蹙,心中有了猜测,难道是红烛把自己服用避子丸的事告诉了他?如果是的话,看来是要找她当堂对质了。
路上她一直想着等下的说辞,可想来想去,不管哪一种都无法平息聂二爷的怒火,因为无论怎么说根本原因都是她不想生他的孩子。
她终于到了书房,但里面的场景却让她十分的意外。
聂川端坐在椅子上,红烛和小娟双双跪着,而地上则躺着一个诅咒用的小人偶。
似乎不是为了避孕丸的事,卿黛心下稍松,“妾身见过二爷。”
聂川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面色红润,气色绝佳,在她身上看见丝毫被冷落的落寞,“你站着听吧。小娟,把你对我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是。人偶是红烛亲手绣的,她以为偷偷的做,以为换了针法我就不知道,其实都被奴婢看在眼里。奴婢不识字,但上面的‘聂’字奴婢还是认识的,她是想咒上面的人不得好死!”人偶上只有两个字,不难猜测是谁的名字。
红烛大惊失色,她做梦都想不到一直跟在她身边唯唯诺诺的小丫鬟会突然要置她于死地!她注意到旁边站着的卿黛,顿时有了好主意。
“二爷!她全是胡说!我怎么会想害您呢?奴婢并不知道什么人偶,更不是奴婢绣的!红烛若想害您天打雷劈!”
她满口信誓旦旦,跪行着捡起了那个人偶,看了几眼说道,“二爷,这上面的字也不是奴婢写的!您不信可以当场核对。不过……这字迹倒是有些眼熟,奴婢怎么觉得有些像卿姨娘的?”
卿黛和小娟瞬间惊呆!
小娟慌了神,她原是想报恩的,想帮卿黛除去红烛,可怎么也没想到到头来可能害了她,“你才胡说!我亲眼看见你绣的这个东西,你少攀扯好人!”
“我攀扯好人?她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叫你把这脏东西放到我房里污蔑我!”
小娟下意识的动了下右臂,被红烛给铺捉到了,红烛继续说道:“我是因为你笨手笨脚打过你,但你也不能因为人家给你撒点金疮药就背主吧?”
“你血口喷人!”小娟气的语无伦次,以往她只知道红烛心狠,却不知道她竟是这般巧舌如簧,早知如此,她就该听卿姨娘的劝,不要冲动行事!
聂川眼神莫测,他自然是一眼认出了卿黛的字,所以才把她找了过来,“卿姨娘看看那东西,上面的字是不是你写的?”
人偶这种东西卿黛只是听说过,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拿在手中,看着娃娃精细的五官,小胳膊小腿,顿时觉得不寒而栗。
她的字一向写的不怎么好,上面的字的确像她写的,但就是她自己也分辨不出来究竟是不是。
“字我分不清,但东西不是我做的,我也没这个手艺。”
红烛反唇相讥,“有些东西并不需要亲手做,二爷的学识高,一定比我更认的出,这就是卿姨娘的字迹!”在她利用绣屏风与卿黛交好之际,曾多次在她房里看到她的字。
聂川没有出声,显然是默认,他把目光投向了卿黛。
卿黛问红烛,“我有些不懂,我为何要陷害你?”她不是知道自己一直在服用避孕丸且心里没有聂川的事吗?吃醋这一条的话不成立。
“因为你恨他!你恨她把你圈禁在聂府,你恨他让心高的你当了妾!可你虽然恨他,但也享受着女人被宠爱被奉承的虚荣,可是现在因为我,这种感觉你享受不到了,所以你要一口气毁了我们两个!让我受到惩罚,或者咒死二爷!”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卿黛甚至想给她鼓掌,她的一番话两头堵,叫自己辩无可辩。红烛并有提及避孕丸的事,而是从品性上攻击她,更是无限夸大了自己对聂川的感觉,把她离开聂川的愿望直接说成了想要他死!红烛的用心不可谓不歹毒。
几个月了,她夜夜睡在他身边,两次出手帮他解决生意上的难题,对待他的两个孩子友好亲切,他教她读书,她教他算学……
卿黛目光平静的看向聂川,那里没有祈求、没有惊慌,就像每一次普通的对视般坦然。
“二爷相信她的话吗?”
“我不信。你回房歇息去吧。”
“那妾身先回去了,多谢二爷。”卿黛转身离去,看都没看红烛一眼,她从未难为过她,可惜在后宅里,什么都不做也可能遭来祸患,这也是她不喜欢这些高门大户的原因之一。
她的确该谢他,诅咒人偶的性质不比其他,再大肚量的人面对生死问题时也总是相当忌讳。然而他没让她再辩解,他说他相信她。
心上突然像裂开了一道又细又长的口子,有又暖又柔的风顺着口子吹了进去。
“二爷!”红烛不敢相信自己的所听所见!她爬到了聂川身前,“奴婢说的句句属实,您为何就不肯听奴婢的,难道说卿姨娘说什么你都肯信吗?”
聂川俯视着她,“不是。但是,她的心虽然不在我身上,我却相信她的人品,她并不狠毒,也不虚荣。”
更不屑对付他身边的女人。
聂川心里很失望,这种失望让他觉得喘不过气。他想听卿黛极力的辩解,想听她亲口说日夜相处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多亲密,想听她说她的心里有他,舍不得他死。
他甚至幻想,她也许会在与红烛的争执中,主动坦白避孕丸的事,说出苦衷,请求他谅解……
然而,她只是平静的看了他一眼,问他是否相信。
于是他一直高高提着的心在猛然震动了一下后,落了地。
他当然相信她!不仅相信她,他还很想她……
红烛不甘的伏在地上哭着,她刚才还以为能借机铲除了卿黛,只要她不在,二爷身边就剩下自己了,她小意温存,二爷一定舍不得送她出府。
“红烛,答应你的银子未变,你即刻出府去吧。”不管是回家也好,嫁给谁也好,都与他无关!
聂川离开了,小娟也下去了,素宁示意两个小厮进来,“红烛,起来吧,二爷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了,若是换做别的人,单一个人偶就要皮开肉绽了。拿上银子出去重新开始吧。”
红烛痛哭,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切,素宁示意两个小厮动手,二人一起把红烛拖出了书房,连夜送回了她父母家里,并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清楚了。原本惊怒的红烛父母听后立马哑口无言,收好了银票和红烛的卖身契,暗下决心,为避免她再出幺蛾子,得尽快把她嫁出去。
红烛从二房消失了,卿黛成了聂川目前唯一的女人,但二人的关系并无进展,半点没有恢复到从前的迹象,只是下人们不敢再像前一段时间那样慢待她了。
卿黛的日子枯燥规律,她已经许久没出过聂府了,整日呆在府中,要么看看书侍弄花草,要么就陪两个孩子拨弄算盘。
她似乎好几天没见过聂二爷了……
深夜,卿黛被素喜叫了起来,说是聂木有急事找她,她赶紧穿好衣服见他。
“可是二爷出事了?”
聂木也不废话,“二爷今晚在别馆宴客,喝的酩酊大醉,本来是不该喝这么多酒的,可当时谁也拦不住了。我来的时候他已经吐过两波了,说胃疼,又不肯喝醒酒汤,身上的衣服也不让丫鬟们碰,嘴里一直嚷着您的名字。我实在怕二爷出事,这才想过来接您过去看看。”
卿黛娥眉紧蹙,咬了咬唇,到底敌不过心里的担忧,“好,我这就随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