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夫人还没有睁开双眼,就听到了谈话声——那是遥远的低语声。沉入寂静,而后又再度响起,逼她睁开了眼睛。
霍恩埃姆斯夫人侧身躺着,最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面陌生的墙壁,墙纸是奶油白色的,上面有浅绿和嫩粉交织的洋蔷薇花蕾图案。她翻转过身。尖锐的痛楚戳刺着一只脚踝,她触到了绷带。完整的意识如潮水般涌来。
大雪……乌鸦航班……晚餐……跟我学,分足先生!……谈话声……夜晚的骚动……拜佐尔·威灵医生和穿着制服的人。
“很抱歉打扰你,威灵太太,但是发生了一起猝死事件——是戴维·克劳先生,他死在了楼梯对面的那个房间里。看起来像是自然死亡,但我们还是想知道,你夜里是否听到了什么响动?……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吗?……非常感谢你……”
有人轻轻地敲房门。又是警察?
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夫人伸手拿起床边的晨褛——一件蓬松——柔软的粉色羊毛晨褛,而后朗声说道:“进来吧!……”
这次近来的是端着咖啡的拜佐尔·威灵医生,吉塞拉·霍恩埃姆斯松了口气。
“哦,谢谢你,亲爱的。已经很晚了吗?”
“很晚了。已经中午十二点了。之前也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叫醒你。”
“昨天晚上出什么事了?警察问我有没有听到,任何动静的时候,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我都记不得他们说过什么。你快告诉我。”
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夫人一边听着拜佐尔·威灵讲述事件,一边轻轻地尝着她的咖啡,一双眼睛越睁越大。最终,她放下了空杯子。
“我感觉昨天晚上,我们滑雪来到一个偏远、荒芜的地方,一个在古老的图纸上,标注的空旷空间,上面写着:此地危险。”
“我深有同感。现在看来,所有铃铛、书和蜡烛的事,都是那么的愚蠢。其实,我们谁也没有盼着,能够抓到一个鬼魂。”拜佐尔·威灵医生一脸无奈地苦笑着说,“我想向弗朗西斯·斯伟恩先生证明,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我猜其他人是期待,逮到那个敲敲打打的家伙。如果真的有人恶作剧,打开一个鬼屋会给他——或者她——一个难以抗拒的机会。”
“那么,戴维·克劳在这个过程中丧了命,这只是一个偶然了?”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好奇地问。
“是吗?……”拜佐尔·威灵医生叹了口气,“那么……他为什么要摇铃铛?如果他突然感到心脏病发时胸痛,他肯定应该大声叫我们,难道不是吗?”
“你说每次铃铛响起,声音都很密集模糊,所以,你无法肯定他到底摇了一次、两次还是三次。会不会因为他很痛苦或是恐惧,所以铃声模糊不清?”
“但是,他何必摇铃呢?这一点令我很困扰。如果有什么东西,真的令戴维·克劳先生恐惧,他不是应该把所有铃铛暗号的事情,先抛到脑后,大声呼喊我们吗?”拜佐尔·威灵医生摇晃着脑袋,不可思议地咂着嘴说,“真实的恐惧触发真实的反应。如果你命悬一线,你会逃跑、叫喊或者是反击。你不会只因为之前的保证,而坐以待毙,只叮叮当当地摇一个小铃铛。”
“但是,戴维·克劳正是这样做的,那么这就说明……什么?”
“什么也说明不了,但是,这暗示了很多。”拜佐尔·威灵医生摇了摇头说,“也许他摇铃的时候,并不是真的害怕。也许他没想到会丧命。”
“你的意思是:戴维·克劳本来是在和你们开玩笑,但结果却出了差错。”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夫人吃惊地问。
“是一种可能性。”
“但是……如果他……”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夫人犹疑不定。
“你不想说出口,是不是?”拜佐尔·威灵医生亲切地望着老婆。
“说什么?”
“你显然想说:如果他想和我们开个玩笑,他不需要一个同伙吗?而这个同伙一定清楚整个恶作剧计划,也就是最有可能,借机将我们的注意力,从谋杀这个真实情况引开,向戴维·克劳下毒手的人。”
“另一个男人?我可以想象,两个男人一起策划这样的恶作剧,但却无法想象,一男一女成为同谋。”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同谋者更可能是个女人。”
“为什么?”
“每个男人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明。从我们把戴维·克劳一个人留在楼上的那个房间里以后,艾尔科特、斯伟恩和我,就一直一起待在楼下,直到铃铛声响起,克劳的尸体被发现。没有人可以从屋外接近戴维·克劳。昨天晚上警察赶到的时候,屋子周围的新雪上,没有任何痕迹或者脚印。也没有人可以从屋内接近克劳。戴维·克劳待在楼上时,艾尔科特、斯伟恩和我一直坐在客厅里,靠近走廊敞开的大门,可以看到楼梯。我们并没有每时每刻都盯着,但我相信,没有人可以在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走上那个楼梯。而且,这幢房子里只有这一段楼梯。这样看来,只有二楼卧室里的女人们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明了。”
“如果其中一个女人经过走廊进入鬼屋,你们会不会发觉?”
“我不知道。那有一条地板翘棱了。我昨天就注意到了。但从另一方面而言,也许我们听不到任何声音。我们一直在聊天打牌……我们没有想到,戴维·克劳会真的遇到危险。”拜佐尔·威灵医生激动地摇着头,“我们假设,如果有什么东西吓到他了,他会摇铃的……哦,算了,这不是我负责的案子,谢天谢地!早上觉得脚踝怎么样?”
“我们来看一看吧。”吉塞拉·霍恩埃姆斯说着放下双腿,抓着床柱,试图站起来。
“你能走路吗?”拜佐尔·威灵医生让吉塞拉·霍恩埃姆斯扶着他的胳膊。霍恩埃姆斯走了两步,重重地倚靠在了他的身上。
“看来情况恶化了?”
“恐怕是。”吉塞拉·霍恩埃姆斯点了点头,“今天早上,我光是站着就很疼了,更别说走路了。”
“像是骨折了。我们上午就得送你去医院,照一张X光片。”
“这么说得打石膏了?”
“一、两天内,要用行走管型石膏和拐杖,但不会太长。躺在床上,我去安排一下。”
马洛特上尉站在客厅的壁炉前面,盯着一个年轻警官用一把炉铲,将壁炉里的灰烬清出,倒在一张报纸上。作为一名上尉,他很年轻,也可能只是他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因为他的一双眼睛,是如此纯净的蓝色,眼神坚定而专注。
见到拜佐尔·威灵医生,马洛特上尉似乎觉得,有必要对他做出一些解释:“我觉得我们应该,检査一下壁炉里的炉渣。火堆就在近旁,人们会将小东西,扔到里面湮灭证据。”
“我明白了。”拜佐尔·威灵医生嫌恶地査看着三枚烟头,一个被揉作一团的空烟盒,一个边缘被烧焦了的纸信封残片,两根三英寸长的钉子,还有最恶心的,是一个变为褐色的苹果核。
马洛特上尉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我和你有同感,室内壁炉很难清理,但许多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似乎觉得,普通的炉火可以将一切化为灰烬,就连职业罪犯有时候,也会在这个问题上栽跟头,而一旦他们犯了错误,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极大的帮助。”
拜佐尔·威灵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你在以犯罪为前提思考问题?”
“在验尸报告出来以前,我只能这样想……”马洛特上尉嘟囔了一句,一面看着部下清理炉膛,忽然,他的眼睛闪了一下,用手指着其中一件东西,“那是什么?”
这东西的体积极小,小到只有它奶油白的颜色,才能够使人在灰白的炉渣中注意到。马洛特捡了起来,放在掌心给拜佐尔·威灵医生过目。
那是一只小象,雕刻在一块儿看起来,很坚硬的白色材料上。坚硬得不像是塑料。难道是象牙的?人们不会雕刻塑料,而是用模子浇铸。这件东西刻工精美细致,似乎是手工雕刻的。如果这是象牙的,那么一定有些年头了,因为它的颜色犹如旧蕾丝带一样,黯淡泛黄。
“我猜想这来自日本,”拜佐尔·威灵医生微笑着说,“他们用象牙雕刻小物品,做成根付。”
拜佐尔·威灵医生用一根手指,将那个小东西拨转过来。此时另一面上,显露出一个小孔——那是一个极小的孔,周围沾染了一圈淡淡的锈迹。
“这小象以前是固定在一件金属物品上的。”拜佐尔·威灵医生点头推测着说,“看起来好像是一根根付雕的老式帽针。”
“我挺纳闷儿的,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其他部分又到哪里去了呢?”马洛特一边说着,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身旁的,一个干净的烟灰缸里,“你有什么心事吗?”
拜佐尔·威灵医生将吉塞拉·霍恩埃姆斯的事情告诉了他。
“她大概要住院观察一、两个晚上。等她好些了,我可能会去滑雪场的旅馆,我们在那儿定了房间,除非你这儿需要我帮忙。”
“是这样……”马洛特突然露出了一个令人放松戒备的微笑,“现在我觉得,我需要所有可能得到的帮助。我已经和纽约地方检察官说起过你了。今天一早给他打了电话,从他的话中,我得知你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离奇的案子。而且,事发时你也在场。也许你把威灵太太送进医院后,在去滑雪场旅馆的路上,可以顺道过来一趟。那时候,我们就能拿到尸体的初步检查报告了。”
“我乐意这样做。”拜佐尔·威灵医生热情地点了点头。
“哦,你会帮忙的,对吧?”
嘲弄的笑声突然响起,令三个男人大吃了一惊。
“是谁?……”马洛特望向餐厅,问道。
“我想是从屋外传进来的,长官。”年轻的警官向大门那里移步。
“你们都错了。”拜佐尔·威灵医生笑着说,“看看中间的那张桌子。”
他们转身一看,顿时呆若木鸡。
高大的铜制鸟笼,就放在桌子的中央。托博莫里在它的栖木上,正横向地移动着,正在用鸟喙梳理着犹如热带海洋一般、明亮的、碧绿湛蓝的羽毛,珠子般晶亮的眼睛,直盯着拜佐尔。又是一阵咯咯的笑声。
“为阿佛(哈佛)大学的老学生汗杯(干杯)三次!……”
一阵气流汩汩地流出。难道这就是笑声吗?
“说话声太大没教眼(教养)……但要让人(听)得到……分足……分足……分足……tobroo……tobroo……tobroo……”
拜佐尔·威灵医生入迷地,仔细打量着这只鹦鹉:“想一想,昨天晚上戴维·克劳死的时候,这只鹦鹉也在当场。一切它都看到了、听到了。要是鹦鹉能够开口说话……”
“但是这只鸟儿不能。”马洛特苦笑着说,“它只是鹦鹉学舌。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们就像磁带,毫不理解地录制下来。”
“但是,他们可以录制下来。”拜佐尔·威灵医生若有所思地说。
托博莫里又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我帮您加点儿酒吧?……你为什么不端着酒到桌子边喝呢?……tobroo……tobroo……tobroo……”
“他这会儿说的是什么?”马洛特问道。
“我听着好像是在说‘琢磨’。”拜佐尔·威灵医生苦笑着摇头说道。
“我听着好像在胡言乱语。”弗朗西斯·斯伟恩从餐厅那边走了进来。他的话音很轻,眼神却困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