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暮云收回视线,等表姐坐到她旁边,她抬头往前头看了眼,他并没有回头,只是沉默地启动车子,随后戴上耳机开始电话会议。
她望着他没动,表姐忽然戳了下她,笑着说:“你猜昨晚发生了什么?”
她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什么?”
“有人来敲我的门。”
“谁?”
“苏津粤。”
蒋暮云愣了愣,苏津粤是表姐的前男友。
“他给我送醒酒汤,”表姐说着又笑了起来,“给我笑到了,他是不是觉得,他自己犯了错,回头我还能当啥事儿没有?”
蒋暮云又往前头看一眼,“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他背着我跟人相亲难道是个误会?分手是我提的没错,但原因在他,”沈西桐收了笑,“他现在若无其事整这一出算什么?欠揍吧?所以我把醒酒汤泼他脸上了。”
蒋暮云不知该说什么,只将脑袋往玻璃窗上靠,视线仍旧往前落。
车子驶离南京时,蒋暮云回头看了一眼。
这是她时隔很久来南京,上一回还是在她高三毕业的时候,表哥表姐问她想去哪儿玩,后来确定一起来南京。表姐心血来潮坚持要住青年旅社,大家挤在一间,一人一个床位,可一晚上没过去,表姐就嚷着要换酒店,说这地方她住不下去。大半夜一群人又换到另一处,她累到不行,可忽然又收到消息,那位穷鬼说要去吃宵夜,她就又把表哥表姐喊醒,一群人趿着拖鞋出去打牙祭。她偷偷看他,他却不理她,等最后回去才揪一揪她头发,说吃太多会变笨,下次可别再吃那么多了,她压根没吃多少,看他一眼,就气汹汹往前跑,身后他还在可恶地笑。
蒋暮云低下头,表姐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她给她拉了拉毯子,又靠回去一瞬不瞬看向前排,他始终在开会,上一个结束很快又开始下一个。
到表姐住的小区时,天彻底暗下来。
周黎辉提前等在楼下,车子一停他就把表姐接了下去,表姐要她今晚睡这儿,蒋暮云没说话,只跟着下车,等周黎辉接过东西,她正要开口,表姐忽然又说:“你明天是不是要加班?那还是让小路哥送你回去吧。”
蒋暮云确实决定回公寓,不等她说话,身后车门一响,是车里的人推开了副驾的门。
周黎辉一看,过去把车门一扶,示意她过去。
她深吸一口气,弯腰坐上车,车里的人将耳机摘了,并不看她:“地址。”
她报出地址,车子随即掉头拐出去,两人都没再说话。
蒋暮云看向窗外,最终还是回头,余光去看方向盘上他的手。
以前他没车,因为没车所以也始终没去考驾照,她也没车,只有一辆小电驴。有一回他从新疆实习回来,她开着舅妈的车去机场接他,那次是她当司机,他坐在副驾,这次恰好相反。只是他开车比她要好得多,快而稳,不等她想好要说什么,车子就停在了她公寓楼下。
他仍然沉默着不说话。
其实这是他私下常有的状态,跟他在外面滔滔不绝的样子完全不同,那也是他最放松的时候,什么也不用说,更不用笑,只需要安静地看书写论文,或者随便选一部电影看,偶尔还支使她给他干这干那,然后昏天暗地闷头睡一觉。
但此刻他并不放松,侧面看过去还隐隐蹙着眉。
蒋暮云抓起包,所有的话咽回去,看向他:“谢谢你送我,我先回去了。”
她伸手去推门,却没推动,再推,她意识到门还被锁着。
身后的人并没有反应,她只好松开手,回头提醒他:“门锁住了。”
他终于看过来,是今天第一回正眼看她。
他往后一靠,开口道:“车费付一下。”
蒋暮云动作一滞,有一刻怀疑自己听错了,可他并没有给她机会,继续说道:“你不是习惯一笔一笔账算得清清楚楚么?我怕我忘了,现在算清楚,就省得你之后再给我列单子。”
蒋暮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在抖,彻底忘了动。
“付吧。”
他视线平静,却让人无法直视下去。
蒋暮云低头去翻钱包,迅速地从里面抽出几张纸币,往两人中间一放,回头去推门。
仍然没法推开。
“生气了?不至于吧。”
蒋暮云极力镇定下来,回头冲他笑:“没有,给钱应该的,出来打车都得付钱,我也习惯给小费。辛苦你了。”
她没再避开他的视线,他眼睛里隐隐有光,像一池潭水深不见底。
两人对视着,良久,身后传来一声响,蒋暮云立即推门下车,头也不回地进了大楼。
楼里的感应灯亮起,她没坐电梯,一口气爬了五层楼梯,进门后倚在门上,好一会儿没动。
早在回国之前,她就设想过跟他重逢时的样子。正如那天在表姐家那样,他看见她并不怎么惊讶,只当她是普通朋友,即便他每句话听起来都意有所指,至少也维持了表面的平和。这和她设想的十分接近,毕竟已经过去那么久,他又不是喜欢回头看的人,当初分开时再不愉快,该释怀的也都释怀了。
然而平和还是被打破了,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他是公认的性格好,绝大时候他确实这样,可一旦有人触及到他的底线,他就彻底变了一副模样。
他曾经跟人打过一架,打得很厉害,差点破了相,起因是有人悄悄拿走了她的画本。那段时间他在写毕业论文,没有其他事情要做,他基本都跟着她一起上下课,偶尔有课不适合旁听,他就拿着她的学生证去图书馆等她。
那次他们到得早,他说外头太阳好,拉着她出去晒,回教室后就发现画本不见了。她急得团团转,直到坐下来决定写寻物启事,才有人把她画本从抽屉里拿出来。
那人并不是她同学,而是她同学的男友,因为经常跟着女友来上课,和她说过几回话。他原本要把画本往她桌上扔,角度没看准,画本直接打在了她肩膀上。他笑着跟她道歉,又解释说是愚人节,逗她玩儿的,她正要发火,坐她身边的人忽然从凳子上起来,二话不说就过去给了人一拳。那男生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立即破口大骂,挥出拳头就要打回来,却又被一脚踢了回去。两人瞬间就缠打在一起,怎么劝也劝不住。后来好不容易分开,又被拎到办公室接受政治教育,他是先动手的,可始终不愿低头,老师拿他没办法,最后不了了之。
回去后他依旧一言不发,她给他擦药他也不配合,她哄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问平时有没有同学欺负她,她坚决说没有,他才把脸伸过来。她小心翼翼给他擦药,擦着擦着就哭了,他却忽然颤着肩笑起来,说就知道你肯定要哭,她见他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就来气,把药一扔,转头不理他。他又开始倒吸气,哎呦喂地喊疼,她回头拍他,只敢轻轻地拍,他反而当起了奥斯卡影帝,一边喊疼一边说他也不想动手,是有人要开不该开的玩笑,打不该打的主意,那他就免费送他一顿打。说完继续喊疼,又一把将她箍回去,说再不给他上药,她男朋友以后可就没那么拿得出手了。她还在哭,一听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给他擦药,仍然觉得后怕,要他答应以后一定不再动手,他满口说好,可满脸狡黠藏不住,显然只是在哄她。
他总说做人要能屈能伸,其实自己身上一股狠劲儿,并不是好惹的人。
她惹到了他,所以他回击她,用的还是当初她对他的方式。
蒋暮云按亮灯,坐到了沙发上。工作号有不少未读消息,她没心思看,洗了澡就立即躺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