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弈看向那草丛里若隐若现窜动的一团雪白,后左腿上缠着纱带,“那是神女瑶所救治,王兄要动神女之物吗?”
赢霁惊异,却见那白兔跑动间后腿有包扎的痕迹,“阿羿如何知晓?”
“早晨刚巧看到罢了。”赢弈不甚在意的语气,赢霁看着他,心存怀疑。
赢弈一夹马腹抖了两下缰绳,策马往前走去,“父王去追神鹿,我们若只能带回几只兔子那也太无用了。”
赢启在远处看着两人,风声萧萧,并不能听清。
鹿台宫中已是准备好回王宫的车马,只等赢祝带人狩猎归来启程下山。
诸伯侯一早拜别赢祝,已乘车反回各国。
宫门前,狩猎的队伍归来,赢祝骑马走在最前方。后方马车上拖着堆叠的猎物,其中一头通体雪白的鹿,格外显眼。
马蹄踏进宫门,赢祝看着等候的众人,“孤今日猎得神鹿,乃祥瑞之兆,必是神女为我商族带来的福泽!神女齐天!”
巫咸站在王后之后,相尹之侧,众人之前,跪地俯首,“王上齐天!神女齐天!”
其余众人也都跟随巫咸,乌泱泱跪地。相尹赢仲蹙眉瞥了巫咸一眼,方才跟随跪下。
羲瑶已是坐在车辇里,微风吹扬起素薄纱帐,透过凌乱交替的缝隙望着外头无数虔诚的信徒,神色并不欣喜,甚至有微微的畏惧。
忐忑不安地揪住了衣袖。
抬眼间又恰恰撞上赢弈那深沉探究的目光,他眉眼生的隽秀、清冷、凌厉。更加慌乱了心,如坐针毡。
胸腔中的心像被追赶着,怦怦乱跳。
终于启程下山,羲瑶坐在晃动的轿辇里不自觉地想着:若此次骊山之行不算得赢弈在其中,还是不错的。
神女一事传扬于百姓之间,下山后夹道相迎,簇拥着车驾,整条街道都拥挤着百姓。
“上天保佑商人。”
“是神女!”
“神女保佑我们,今年雨水丰沛,有个好收成。”
“保佑我种的庄稼丰收呀。”
“王上为我们带来神女,是王上神武。”
浮动的纱帐若隐若现露出羲瑶的模样,见之则惊为天人跪下叩拜。羲瑶望着守卫之外的百姓,一张张信奉、虔诚、祈祷的脸。
心中思绪纷杂,无以言明。
进了王宫,日已斜沉,一日又将尽了。金日的余晖似要铺满宫中各个角落。
赢启还在为百姓的热情所感叹,“父王奉天至诚,方才降下神女,保佑商族。”
赢霁听着脸带笑意,虽未接话却是认同之色。赢弈暼了一眼巫阴,巫阴迎上他的目光。
赢祝在最前方走下车辇,王后姜钦跟随在后。赢祝一面往寝宫去,一面高声吩咐侍者:“孤今日猎得的神鹿,立刻让人去烤了!这份福泽,孤要与诸位同享!”
走出一段后又回过身来,再次郑重吩咐,“神女祭天,伤劳身体,定要给孤好好照顾!”
姜钦在旁听着,出言:“便交由妾身吧,神女尊贵,下面的人恐有闪失,妾身亲自照料也示对天的虔诚。”
赢祝看她一眼,“也好,那交由王后。”
他爽快地离去,姜钦未再跟随而是回身接羲瑶下车辇。
羲瑶由阿汝扶着刚双脚踏到地上,见她一脸温和走过来,“神女往后诸事都由我来安排,任何不足望神女都能告知于我。”
羲瑶点头。
赢霁适时走上前来,浅行礼,“母后。”
赢弈与赢启跟着上前,一同行礼,“王后。”
羲瑶听到赢弈的声音便提起心来,侧头动作极小地看向他,生怕被他发现她在看他。
若能说话她一定要让阿汝带她快点离开,此时就只能干站着等王后的话。
她心中开始祈祷,巫阴哥哥快来救她。
“母后怎没有随父王回去?”
“我要亲自吩咐下面的人,照料好神女的事。”
赢启听闻赢祝将神女诸事安排给王后,眸光晦暗些许。赢弈看向了羲瑶,她正拉着阿汝的手写字,一笔一划他看得清晰——我们快走吧
目光落到她脸上。
羲瑶察觉到目光,抬起头,顿时撞上他的视线吓得微退,躲到阿汝身侧。
赢弈不禁微挑眉头,收回视线。
羲瑶抓着阿汝的袖子摇了摇,希望她能明白自己想要离开的意思。阿汝看着她,无奈。
瑶姬一直都很听话的,这是怎么了,总催着要离开。王后话还未说完呢。
在场的人没一个人在意自己,羲瑶有些生气。她松开阿汝的袖子往后跑去,扑到了巫阴怀里。
巫阴正与巫咸交谈着神鹿的事,忽然一团撞进他怀里,抱着他,小脸埋在他胸前。
周围大臣早有听闻神女自小与少祭司一块儿长大,此时看着这一幕倒是没有太多吃惊。
但对于神女与少祭司过于亲近,感到不妥。有几人皱了眉头。
“怎么了?”巫阴低头问羲瑶,“可是身体不适?”
羲瑶不知怎么回答,但她想回奉天宫去,遂对着巫阴点头。
那方,王后姜钦见羲瑶跑到了少祭司那儿,还点头表示身体不适,忙撇下赢霁等人疾步走过去。
“是我的不是了,我带神女去休息。”
羲瑶见终于能走,撒开巫阴,向他点点头。阿汝上前来,二人随王后离开。
赢弈看了眼巫阴又看向阿汝身侧那纤巧娇弱的一抹鹅黄。
巫阴的目光落到赢弈身上。巫咸随他一同看去,走近他身侧,低声,“看出什么了?”
巫阴亦压低声音,“不好说,要问小瑶。但小瑶不肯说。”
巫咸看着赢弈的目光深沉许多,巫阴又道:“他比赢启,难捉摸。”
“瑶绝不可为旁人所用,不要让她接触赢弈、赢启。”
至奉天宫,天已渐黑,姜钦重新安排了羲瑶的吃穿用度,规格超过她这个王后,寝室周围的侍人数量也增加了一倍。
羲瑶不喜人多,可不知如何拒绝,盛情难却,只好坐在床沿静静听着。
姜钦吩咐了许多,忽然回过头来问她,“神女何处不适?可要寻个宫医?”
羲瑶摇头。她自己会医,她也无什么不适。
姜钦吩咐着阿汝点上屋里的灯,光亮颤颤地晕开,拉长几人的影子,她再次与羲瑶道:“王上今日猎回神鹿,会有晚宴将鹿肉分食,到时我会命人送来神女入宴所需的衣饰。”
羲瑶点头。
窗外夜色已经完全侵吞天地,只留一柄银钩挂在天上,院中夜虫的鸣叫依稀透窗,直到此时姜钦才觉周全地离开。
羲瑶松了口气,一直坐得端端正正腰背都酸了。姜钦一走她就仰躺床上,皱了床褥。
阿汝看着她,走到床沿坐下查看她手腕的素绸,未再出血也就放了心。
“少祭司真是将瑶姬宠得很娇气了。”
羲瑶撇头看她,似是在思考她的话。
……
此次晚宴如何盛景,羲瑶不曾想过,入宫前她都是住在巫咸安排的宅子里,对外界知之甚少。
站在极乐殿前,酒香已是浓郁地扑面,殿中灯火辉煌,雕梁画栋,满目金澄澄的光晕,中央巨大的酒池之中,赤身裸体的男侍女侍,追逐嬉乐,酒水溅起的水花四洒,缭乱一片。
池边围绕跪坐着男侍,手捧巨大的青铜酒器往池中倒酒。
大殿两侧的宴席上,众人神色各异观赏着这场奇异的表演。
羲瑶满目惊恐脸色苍白地后退了一步,想要离开,身后却蓦地撞上了人,吓得她倏然转过身,看着眼前的赢弈愈发无路可逃。
赢弈见她眼眶红红,惊惶无措,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胆子就这么点大,怎么活在王宫?”
羲瑶蓄了一眼泪光在眼眶里颤颤欲落,他身后是昏暗不清的夜色,面上映照着大殿中金澄澄的光火,她不明白他何意,她想要离开,可他挡住了路。
赢弈看着殿中,然后戏谑地问羲瑶,“这就是神想要的吗?”
羲瑶揪着衣摆往后退,他抓住了她的手臂,眼看羲瑶的泪珠子就要落下来,“上至王上,下至朝臣、宗亲,都等着你呢。若不能当好神女,我想不必等到几年后,明日你就会被拿来献祭。”
羲瑶清亮的眸中含着泪珠未落,咬着唇瓣,忍着没哭,赢弈松开手她抬袖胡乱擦了擦眼泪,踌躇后转身进大殿。
台阶下,欲上前的阿汝止住动作。望着赢弈颀长的身影跟随羲瑶进了殿中。
这回她倒是听清他与瑶姬说得话了,瑶姬单纯,见人不多,确实会被他吓着。旁的,倒是没听出太古怪的。
巫阴远远看着殿前的一幕,眸光略带寒意。他本不赞成赢祝办这样荒诞的宴席让羲瑶参与,只要巫咸与赢祝提一句大概赢祝就会重新考虑。
但巫咸觉得既然身在宫中,这些羲瑶早晚都要面对。
他看着羲瑶进了大殿,女侍引着她走到席位上。
赢祝见羲瑶前来,甚喜,“神女到了。”
王后此次也在宴上,席位就摆于赢祝身侧,见到羲瑶脸上也挂着柔和的笑容。
羲瑶被安排坐于赢祝略微下首之处,对面是相尹赢仲。她微微含笑向赢祝点头后坐了下来,而后没再抬头。
赢祝热情地命侍人分出鹿身心脏上一寸处的肉,奉于羲瑶案上,她便默默吃了几口。
巫阴自羲瑶身上收回了视线,饮尽杯中酒。
赢祝关照完羲瑶,不悦地看向赢弈,“公子羿如何才来?”
神女可以后到,但旁人不行。
赢弈站起身,拱手答到:“回父王,夏姬身体抱恙,儿臣遂略有耽搁。”
赢祝闻此没再追究。
酒池中淫|乱荒诞,赢祝看得尽兴。王后姜钦始终带着微微笑意看着大殿中的一切。
臣子、宗亲之中有些脸色并不好看,低着头饮酒,有些推杯换盏倒是与赢祝一般尽兴。
赢霁站起身来,举杯向赢祝、姜钦敬酒,“今神鹿在此,儿臣祝父王、母后身体康健,福寿绵延。”
赢启见此也起身敬酒,“儿臣也敬父王、王后。”
赢弈瞥了两人一眼,跟着站起身,“神女至商,天命福泽,商族必定万载昌盛。父王于商,功及后世。”
大殿里歌乐笑声绕梁不绝,羲瑶始终低着头小口吃着面前的肉食、点心,时不时喝一些杯中的酒。
眼眶一直红晕晕的,听到赢弈的声音才微抬眼帘。
在他看来,她就是个活不久的小可怜。有什么好夸的,还夸。
想着,更委屈了,低头喝酒。
大殿里的酒池,她一眼都不敢去看,那儿传来的嬉乐声强迫着她的耳朵。她觉今晚必定要做噩梦了。
又往巫阴那儿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