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瑶怔住,迷茫地看向赢弈。
她从未想过这些。
赢弈见她受惊而呆怔的模样,哂笑,“神女竟也不知吗?”
羲瑶微凝重了神色,似是不悦他的不敬。
赢弈走近床边俯身凑近她面前,鼻尖几乎要碰到一块,眸光凌厉与她相视,“人是否能长生?赢祝是人,再怎么求天,也成不了神吧。”
“先祖,神灵,有谁见过?”
羲瑶惊惧地望着他,不敢动一下,呼吸都停滞。
赢弈未从她眼中得到答案,只有因他不敬的恐惧,他倏然一笑,“神女可知祭神是如何祭?有许多种方法,但像神女这般身份,当是火祭。即活活烧死。”
他直起身,离开了。羲瑶大口喘着气,眼眶通红看着他的背影。
她不想知道她要怎么死。
赢弈出了门,阿汝正巧回来,“公子羿,笔墨绢帛都拿来了。”
“已是不必,我想问的都问了。”
阿汝看着他走远,身影渐隐没于夜色。瑶姬不可言,是怎么回答他的?
她走进屋里就见羲瑶坐在床上缩成一团,眼睛红红的,脸上挂着泪痕。
“瑶姬,怎么了?”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床前。
羲瑶眸里水光盈盈,抓住她的手在她手心写:这个人太坏了太可恶了他
羲瑶想写出他的恶行,蓦地又停住。
她若是告诉别人,他这么坏,肯定会杀了她。
她好生气啊,可不能说。
抿着唇,愤愤地作罢,松开阿汝的手向她摇了摇头。
阿汝见她方才分明怕极了,而此时又一副生大气的模样,猜不出发生了什么,只好催促她休息。
巫阴走过回廊,庭院的屋里已经熄灯,除去月色一切都朦胧不清,草丛中的夜虫还热闹着。阿汝候在屋外,见到他来,轻声,“少祭司,瑶姬已经睡下了。”
话落,见他打算离开,“瑶姬的伤口又流血了,您可再看看?”
巫阴止住脚步,阿汝遂推开屋门。屋里重新燃起几盏油灯,巫阴在床沿坐下,掀开被褥一角握起羲瑶纤细的手臂。
羲瑶已经睡着。他看了她的睡颜一眼,目光落回沁血的素绸上。
阿汝拿来药物,他便问,“怎么回事?”
“奴也不知。公子羿来见过瑶姬,瑶姬像是吓到了。公子羿说有事询问瑶姬,奴便去备笔,回来时公子羿已是要离开。”阿汝低着头,如实说到。
“往后,不要让她与人独处。”
“奴谨记。”
巫阴解开绸带,清理干涸的血迹又重新上了药,系上新的素绸,将她的手臂放回薄被里。
做完这些便起身离开,阿汝收拾了东西后,将灯火熄灭。屋中再次陷入寂静的黑暗。
另一处庭院,赢霁披一件竹青外衣站在门前看着廊外天空中如银钩的月,手捧一盏温茶轻轻吐出一声叹息。
“人间诸事,多不能如愿。那父王可能如愿?天地山川之神灵,可能不怪我所想之事。”
“羿,又何心何意?”
——
烛火明灭昏晃不清的廊下,两女侍如石雕举铜灯垂首跪于殿门两侧,巫咸手捧异兽铜盅走进王寝,寝殿里火光幽幽亦不明晰,四处朦胧。
赢祝红绸蒙眼正与两娇美女侍于床榻间嬉戏。
“王上再抓不到奴,奴可就要惩罚王上了。”
“在这儿呢,王上。”
“王上。”巫咸的声音打断寝室中的嬉闹。赢祝扯下眼上红绸,见巫咸,抬手让两女侍离去。
女侍二人下了榻,行礼退下。
殿中再无旁人,巫咸捧着铜盅跪在榻前向赢祝呈上,“王上,今日奉神的祭品臣已为您取来。神所享之物,王上理应同享。”
赢祝坐在榻沿,打开铜盅,其中几块红润炙肉,自一侧盘中取箸夹起一块来,端详着,问巫咸,“孤可能成神?”
“只要王上勤于祭祀,定能感动上天,让王上如愿。”
赢祝看向他,“神女可能将朕之愿,通达于天?”
“天会听到王上的祈愿。”
赢祝品尝了一口箸上炙肉,“神所食,倒不如猪狗牛羊之肉。”
巫咸笑,“神自然不同于我等,猪狗牛羊,随意可得,如何能呈于神前。”
“王上今日,对神女可满意?”
“神女,甚妙。”赢祝尽是欣赏与赞叹。
次早
半张脸都埋在被褥中,睡得颊上两团粉晕的羲瑶又往被子里钻了钻,只露出黑乎乎毛躁躁的发顶。
翻了几个身后,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阳光透窗洒在室内,鸟鸣声自外而来。
屋里阿汝不在,她便起身下床去找她。
早晨的庭院,草木在阳光下碧绿的泛着金辉,山中清凉的潮气随风扑面而来,素衫单薄的羲瑶感到阵寒意,“阿嚏!”
阿汝刚好回来,廊下看到站在那儿的羲瑶,快步走上前,“瑶姬,山里早晨凉。”
羲瑶点了点头随她进屋。
阿汝替她套上外衣,“今日便回王宫了。”
羲瑶抬手看着腕间,见素绸似是换过。阿汝便又说:“昨夜里少祭司来过,重新上了药。还叮嘱您小心些,反复流血的话会有疤。”
羲瑶再次点了点头,抓起阿汝的手写字询问:哥哥呢
“在另一处院里,奴一会儿带您过去。”
梳洗后,羲瑶跟随在阿汝身侧去寻巫阴,今日她的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心情也很是轻快。
环顾着庭院里的绿植与庭院外的山林、飞鸟。
出了住处的庭院未走出多远,就见外庭中宫人有男有女五六人,混乱地四处追赶不知在嬉戏还是如何。
“快快快,抓住它。”
“抓住加餐。”
“跑得真快。”
一人看到羲瑶,众人顿时都作鸟兽散,转瞬不见踪影。
羲瑶见他们都跑开,心中疑惑,行至一处草坪见草丛中颤颤巍巍露出一小团白,走上前去。
它许是觉得藏匿得极佳,一呼一吸间绒乎乎地颤动,有人走近了还待在原地。
羲瑶将它抱了起来,是只雪白的山兔。在她怀中一动不敢动。
许是被方才那群宫人伤到,后左腿上有一片血迹。
羲瑶抚摸着白软的皮毛,心中祈祷:骊山之神会佑你无恙。
她回头看阿汝,目光像是在询问:我可以带回去吗?
阿汝看出她的心思,“需要问过大祭司与少祭司。”
羲瑶正感到苦恼,余光忽然瞥到不远处长廊下正过来的巫阴,欣喜地向他小跑过去。
身体还是有些虚弱,一个没站稳险些栽进巫阴怀里。
巫阴扶住她,看她仰头看着自己,又回头看还未跟上来的阿汝。手中很是喜欢地在抚摸着怀里的兔子,猜到她所想。
“不可以带回王宫。不过小瑶可以将它的伤处理好再放回林中。”
羲瑶垂下眼帘微低着头,不免失落。依依不舍地又摸了摸山兔的耳朵。
巫阴察觉有视线自身后而来,回头就看到了赢弈站在不远处的阳光下。
赢弈望着肤如春雪裹在鹅黄衣裳里的羲瑶,捧着白软一团的山兔。鼻尖小巧而微翘,侧脸在明亮的日光映衬下莹莹泛光,唇如桃瓣。
他看到她腕间缠绕的素绸,也看到山兔后腿上的血迹。
目光迎上巫阴看来的视线,二者皆冷淡不明,赢弈收回目光绕道离开。
巫阴想到昨日他见羲瑶一事,收回视线抓住羲瑶的一侧手腕,“到我院中给它看看伤吧,一会儿我再陪小瑶将它放回山中去。”
羲瑶脸上不舍却还是点了点头,跟随巫阴离开。阿汝伴在二人身后。
春光明媚的庭院里,羲瑶与巫阴围坐石桌。桌面一侧摆着几盘点心,一侧摆着药瓶纱带。
羲瑶专心致志给山兔除了一些绒毛的后腿涂药,白团团的山兔蹲在桌上,不安分地往前跳了一下,蹭到点心旁啃起来。
羲瑶未因它乱动而走神,涂上药便拿起纱带小心翼翼地缠绕,巫阴浅茶色的眸看着她,阳光打在她的侧脸上,浅浅一层金辉。
从山兔面前的陶盘中拿起一块小饼塞进她口中。
她抬眼,眸若含星,黑漆漆点着碎光。咀嚼巫阴塞的点心。
“阿汝告诉我,昨日公子羿见你?是为何事?”
羲瑶回忆起昨夜之事,微微敛眸,仍感心惧与巫阴摇头。
她包好山兔的伤腿将它再次抱进怀里,心怀忐忑,看向巫阴,拉过他一只手放在桌面于他手心写:他询问今日返程能否顺利
巫阴感受手心的笔划,看着她素白纤细的手指,“只是这些吗?”
羲瑶肯定地点头。巫阴定定看着她,没再多问,又拿起一块小饼塞进她口中。
“若是受了欺负,要告诉我。”
羲瑶白软的腮帮子微鼓,咀嚼着点心,点头。
她看着巫阴,心中纠结。她不该隐瞒巫阴哥哥,可是她又害怕赢弈那样的人会杀她。
心中很是愧疚,最终还是没说。
她抱着山兔抚摸着,低着头,心绪复杂。巫阴也不多说话,喂她吃点心,看盘中点心所剩差不多,“小瑶吃饱了吗?”
羲瑶回神,抬头看他,点头。
“我带你出鹿台宫,送它回山林里。”
羲瑶担忧地看着怀里白白的山兔,巫阴说到:“小瑶祝福过的,山神会庇佑它。”
羲瑶仍是感到忧虑,却也不得不送它离开。
出了鹿台宫的宫门,迎面的山风更大了些,山兔在羲瑶怀里乱动了下,羲瑶将它抱稳。
山风撩起了衣袂,也撩起碎发,巫阴耳侧的坠着的狼牙迎风晃动。
二人走入一片林中,羲瑶蹲下身将怀中山兔放入纷杂的草丛。看着它往前蹦了两步,窜入深处。
巫阴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好了,回去吧。”
羲瑶随他离开,走出很远后还是觉得担忧地回头看去。巫阴停下看着她,并未催促。
她收回视线仰头看巫阴,又在他手心写:骊山神会让它平安吗
“小瑶的祝愿,会让它平安的。”
——
山深处,阵阵鸟鸣之中响起了清亮的人声。
“父王,再往深处去就不安全了。”
赢霁、赢弈、赢启三人骑在马上,握着缰绳,后背带弓看着前方同样骑于马背上的赢祝。
“神鹿!孤方才看到了神鹿!如此祥瑞,兴国之兆,怎能就此放过。不必跟来,它是孤的。”话落,赢祝策马追去。
“父王!”赢霁蹙眉,高声一呼也拦不住他,只能作罢。
赢祝的身影消失林中,剩余三人面面相觑。
赢启道:“父王执意去追,不知何时能回,咱们总也不能干等着吧?”
“若父王猎得神鹿,我们也添些旁的东西带回王宫。”赢弈道。
都无异议,三人便在林中转了起来。赢霁忽然搭箭往一处射去,箭矢却在半途被另一只箭矢拦腰截断。
他向箭来之处看去,是赢弈,“阿羿这是作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