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目中自然十分焦急,因为这是刻不容缓的事情,但是锡格林都还不相信,却还要将我留在这里,这不禁使我勃然大怒。
我一声吼叫,陡地踏前了一步,挥拳击向锡格林的下颔,锡格林绝料不到我竟然会有这样的举动,他一侧头间,我的一拳正击在他的面上。
锡格林仰天跌倒,我跨过了他的身子,夺门而逃。
可是这里乃是一国的情报本部,如果我能够冲出去的话,那倒是天下奇闻了。我才到了门口,迎面一排武装人员便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还想孤注一掷时,锡格林在我背后大声叫道:“荒唐,卫斯理,这太荒唐了,这绝不是你这样的聪明人应该做的事情。”
我也明知再闹下去,对我是绝对不利的,我转过身来,道:“好,那你至少再让我和杰克中校通一次话,我要使他相信这一切。”
锡格林抚著右颊,道:“好的,你可以再和杰克通一次话。”接线生又忙著呼叫著各地的电话局,十分钟后,电话又接通了。
我一把抢过了电话,道:“杰克,你听著。”
杰克叹了一口气,道:“卫斯理,你甚么时候才肯停止这种无聊的游戏?”
我忍不住骂了一句极其难听的粗话,道:“你听著,我现在离你几千里,是在一个国家的情报本部之中和你通无线电话,我绝不是和你开玩笑,我曾经见过陈教授,他告诉我,那五个死人,可能变成危害全人类的怪物。”
杰克迟疑了一阵,道:“可是他们已经死了。”
我道:“不管他们是不是死了,你去看他们,开掘他们的葬地,将他们火焚,不要留下一些残骸。”
杰克无可奈何地道:“好,他们会变成甚么?是吸血僵尸么?开掘墓地的人,要不要悬上十字架?”
我大声道:“你祈求上帝,当你掘出死人的时候,他们还未曾变成怪物,你就可以保全性命了。”
杰克停了片刻,道:“你如今有自由么?”
我正想回答他,可是锡格林已自我的手中,将电话抢了过来放下了。
我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杰克问我是不是自由,我没有回答,便突然截线,杰克虽然固执,却还不是白痴,他自然可以知道我的处境如何的。
我刚才虽然没有说出我是在哪一个国家的情报总部之中,但是我相信杰克一定知道事情和G有关,当然他也可以知道我是在甚么地方。
然而这又有甚么用呢?为了我,总不至于动用国家的武力吧,看来我要求自由,还得靠自己。
我正在呆想著,锡格林已带我出去,到了一间十分华丽的套房之中,当晚,这个国家身材矮小、精神奕奕的总理亲自接见我。
这个总理对我的一切知道得十分详细,有些连我自己都已忘记了的事,他却反而提醒我。
他和我一直谈到了天明,虽然我连连打呵欠,示意我要休息,他也不加理会。
这位总理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我却听出他的意思,只想我作为雇佣兵团性质,出我高酬,为他们国家的情报总部服务。
这简直是痴人说梦,所以我听到后来,只是一言不发,自顾自地侧著头打瞌睡,他是甚么时候走的,我也不知道了。
接下来的几天中,我见到了不少要人,他们都由锡格林陪同前来。而在这几天中,我也想尽方法要逃走,却都没有结果。
我居住的地方,从表面上看来,华贵得如同王子的寝宫一样,但实际上却是一所最完美的监狱,到处是隐藏著的电视摄像管——它们的红外线设备,使我的行动,不分日夜,都受著严密的监视。
除此之外,还有传音器、光电控制的开关──只消我走到门前或者窗前,一遮住了光源,便会有铜板自动落下来,将去路挡住。
一连四天,我被囚禁在这所华丽的监狱中,享受著最好的待遇。
第五天早上,锡格林破例地一个人前来见我。
我一见了他,便立即闭上了眼睛,道:“今天你带来的是甚么人?是司令还是部长。”
锡格林道:“今天我没有带人来,我带来的是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
我冷冷地望了他一眼,锡格林继续道:“这几天来,我们连续不断地收到了杰克中校的广播,他是利用业余无线电爱好者的通用波段向你说话的。”
我连忙欠身,坐了起来,道:“你为甚么不早告诉我,杰克说些甚么?”
锡格林道:“我怕你知道了之后会失望,虽然这是一个好消息,但是却没有刺激。杰克的广播词说:卫斯理好友,我们的五个朋友都正常,你的猜疑证明你是一个狂想家。”
我呆了半晌,道:“你有没有向陈天远教授提及过这一点?”
锡格林点了点头,道:“提及过。”
我忙又道:“他怎么说?”
锡格林道:“他只是高叫道: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事!”我皱著眉,道:“也就是说,陈教授是认为这五个被蜜蜂刺死的人,是必然会成为怪物的?”
锡格林点头道:“是,但是这次,他的理论显然破产了。”
我又发起呆来,以陈天远这样有资格的生物学家,他亲手培养成功了地球上从来也未曾出现过的一种生命方式,他的推论会错么?
但是杰克却又说那五个死人并无变化,这可是甚么缘故呢?我没有机会和陈天远多作详谈,因之我也不知道那种“怪物”究竟是甚么样的东西。陈教授说过,怪物可能是任何形状,那么当然可以完全像死者本人。问题就在于,他们能思想么?是有看高度思维能力的动物么?他们会不会“装死”来骗过杰克呢?
我的脑中,乱成了一片,只听得锡格林道:“接下来的,是一个坏消息了。”
我并不去理会他,只是继续思索著。
锡格林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道:“这几天来,你晤见了我们国家的军政要人,我们国家的一切,你知道得大多了,而且你显然也知道,我们在要求你作些甚么,可是你却一无表示。”
我冷冷地道:“你们要求我作甚么?”
锡格林双手撑在沙发的背上,俯身道:“要你代替G的位置。”
我冷笑了一声,道:“别做梦了。”
锡格林又道:“每年的经常报酬是二百万镑,活动费和特殊任务的报酬另计。这大概是世上报酬最高的工作了。”我耸耸肩,道:“如果我能够有生命用那些钱,那才是的。”
锡格林道:“你的回答是:是?”
我大声道:“不,你错了,我的回答是不,你完全找错人了,你要知道,我是一个中国人,我也念过几年中国的书,中国人有中国人做人的信条,几乎所有中国人全是一样的,只是极少数例外,中国人敦厚、忠实,视欺诈为最大的罪恶,我和你们这种急功近利,不择手段的人完全不同。”
锡格林静静地听我讲完,才摇了摇头,道:“那就十分不幸了,我只能向你传达最高机密会议的决定,那便是,从现在开始,七十二小时内,如果你还没有肯定的答覆,那你将不再存在于世上了。”
我感到一股寒意,在背脊上缓缓地爬过,锡格林一讲完话,便转身走了出去,留下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忙忙地发呆。
好一会,我才感到事态的真正严重性。
我是在一个国家的情报本部之中,并不是在甚么匪党的巢穴内,这是我从未有过的经验。
而我就算能够逃出这幢建筑物,我也绝不是自由了,因为我还在这个国家中,锡格林他们,可以动员全个国家的力量来对付我,而我则只有一个人!
这种力量的悬殊是太明显了,而失败的一方,肯定地说,一定是我!
如果我不设法逃亡,那么在七十二小时之后,我的命运如何,那是可想而知的。
确如锡格林所说,我知道得大多,使得他们不能留我在世上。
而我如果装作答应他们的话,以求脱身,那也是绝对行不通的,他们当然会放我离开这个国家,去代替G的位置,表面上我的地位十分高,但实际上,我则受著千万种的监视,形同囚犯,而如殷嘉丽之类的下属,还可以随时逼死我!
我感到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在这七十二小时之中,会有甚么奇迹出现呢?
我双手抱著头,不断地摇著,可是我的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我冲向门口,铜板“刷”地落了下来,而当我后退之际,铜板却又伸了上去。
我已经计算过,我伸手开门的速度,是及不到铜板下降的速度的,那也就是说,如果我不顾一切地去开门的话,在我的手一触及门柄之际,下落的铜板,便会将我的手腕切断!
我转过身来,望著窗子。
窗子的情形也是一样,我当然可以不顾一切地穿窗而出,只要我愿意自己的身子被切成两截的话。
我又颓然地坐了下来。七十二小时,像是有一个人大声在我耳际嚷叫一样,使我头痛欲裂。
我竭力镇定心神,七十二小时,那是三天,我其实还可以睡一觉的。
我躺在柔软的床上,望著发自天花板的柔和的光线,好一会,我才蒙矓睡去,但是不久就被恶梦惊醒,那一天之中,我究竟做了多少恶梦,连我自己也记不清楚了,我简直和待决的死囚一样,求生的欲望越来越是强烈,那也使我的心境越来越是痛苦。
二十四小时过去了,锡格林又走了进来。
他才一进来,我便像是猛兽一样地望著他。但是他也早有准备,他离得我很远,手中持著枪,他冷冷地道:“你还有四十八小时。”
我大声道:“我后悔在飞机上挽救了你这样一个冷血动物。”
他摇了摇头,道:“抱歉,这是最高秘密会议决定的,我曾在会上竭力地为你陈词,但是更多的人否决了我的提议,他们本来只给你二十四小时的。”
我道:“那还乾脆些,如今我还要多受四十八小时的精神痛苦。”
锡格林道:“你不能改变你的决定么?”
我摸著下颔,由于他们不给我任何利器的关系,我的胡须已经很长了,摸上去刺手,我沿著下颔,摸到了自己的脖子,在脖子上拍了一拍,道:“中国人有一句话,叫作‘头可断,志不可屈’,掉了脑袋,不过只是碗口大小的一个疤!”
我的手又沿著脖子向下,我感到脊椎骨酸痛,所以我的手按在背脊上。
也就是这时,我的手臂,碰到我的衬衣,感到了一块硬物,那硬物大概只如普通硬币大小,我的手臂在才一碰到这件硬物的时候,不禁一呆:这是甚么东西?我几乎记不起它是甚么了。
但是我还是记起了它。
那是前两年,我表妹红红到我家中来的时候带给我的,她说那是一种强烈的麻醉药,只要服上极少的剂量,就可以使人昏迷不醒,脉搏、心脏的跳动,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而呼吸也几乎等于零。
昏迷的时间,大约是八小时至十二小时左右,她们美国大学的同学,用这种迷药迷醉自己,来冒充死人,恐吓同学取乐。
直到有一次,一个服了迷醉药的学生,被当作了真正的死人,在殓房中被抽去了血液,注射进甲醛,弄假成真之后,这种“游戏”才没有人做了。
红红说我冒险生活多,这种东西或者有用,可以用来使对方昏迷不醒,当时她给我看过,那是如硬币也似密封的一小包粉末,她又说要考验我的本领,将之藏在一个秘密地方,要我去找寻。
红红是顽皮到令人难以相信的孩子,她的话,我听过了之后,也就算了。根本未去追寻这包药物放在甚么地方。
事隔多年,这件事情,我也可以说完全忘记了。
直到此际,我突然觉出衬衣缝厂商标后面,有这样的一个硬块,我才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那包药粉是密封的,当然不会失效。
那包药粉可以使人昏迷,看起来像死人一样。
如果我变成了“死人”,他们将会怎样处置我呢?这个国家对他们尊敬的人盛行天葬,那是将死人运到高山之巅去喂鸟的别称,我是不是算他们尊敬的人物呢?
我可能被他们天葬,那只要兀鹰还未啃吃我之前醒来,我便有机会逃生。
如果他们将我举行天葬,我的机会,勉强可以说是五十对五十。
但是,我得到天葬的机会,又是多少呢?
他们可能尊敬我,但是因为我是中国人的缘故,而将我土葬,为了不留痕迹,他们可能将我火葬,他们更可能用种种的法子来处理我的尸体,那么我逃生的机会,更是微乎其微了。
我沉思著,一声不出。
锡格林问我道:“你在想甚么?”
我道:“我知道你们,是绝不讲人情的,但是我想知道一件事情。”
锡格林点了点头。我道:“我听得你说过,我将受到极大的尊敬,这可是真的?”
锡格林道:“是真,参加最高机密会议的人,大多数曾与你晤面,他们都对你的风度、谈吐、人格钦佩备至,他们对他们不得不作出这样的决定,也都表示了他们的遗憾。”
我放下手来,道:“如此说来,我如果死后,可以有天葬的资格了?”
锡格林叹了一口气:“如果你死了,那是的。”
我又问道:“天葬是一个十分奇异的风俗,它的详细情形怎么样?”
锡格林道:“你问这个作甚么?”
我道:“我想,一个离死亡已不远的人,应该有权知道在他死后,他的身体会受到怎样待遇的吧。”
锡格林沉默了半晌,才道:“首先,你会被香油涂满了身子,穿上白色麻织的衣服,在身上缀满了白色的花朵,头上戴著白色花朵缀成的冠,由六个处女抬著你的身子,步行到穆拉格连斯山峰的顶上,后面有高僧诵经,和瞻仰你遗体的人跟著──”
锡格林讲到这里,突然高声叫了起来,道:“别,别叫我再说下去了。”
我冷冷地道:“怎么,锡格林先生,你也觉得向一个活人叙述他的葬礼,这是太残酷了些么?可是别忘记,这是你一手造成的。”
锡格林面色苍白,一言不发。
我从锡格林的话中,已经知道在我“死”后,至少要经过二十小时,我的涂满香油、盖满白花的身子,才会被放在穆拉格连斯山的天葬场上。
那也就是说,如果我装死的话,我脱身的机会是相当大的。
我不等锡格休回答,又道:“我当然不会答应你们的条件,但我也不能死在你们的手中。”
锡格林望著我,像是在奇怪我还有甚么第三条路可以走。
我冷然道:“在你们的期限将到之时,我将用藏在身边的一种毒药自尽。”
锡格林逼近了一步,道:“将毒药交出来。”
我“哈哈”一笑,道:“先生,我不交出来,至多也不过一死,除死无大事,你的命令,对我根本不发生作用了!”
锡格林又望了我半晌,才道:“你根本没有甚么毒药,你在乱说。”
我冷笑了一下,道:“反正我的一行一动,是逃不过你们监视的,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看到我是在服下毒药之后才死去的情形的。”
锡格林不再说甚么,向门上退了出去,出了门,我又只剩下了一个人,仔细地思索我的计划。
这个逃生的计划是不是能够成功,它的关键是在于服下了这种药物之后,看来是不是真的像死了一样。
我相信,在我说了这番话之后,锡格林一定更不放松在电视萤光屏上对我的监视,只要我在服药之前,做得像一些的话,他既已先入为主,自然深信不疑。
当然,昏迷和死亡是截然不同的,有经验的医生通过简单的检查便可以看出来。但是我希望锡格林深信我已服毒自尽,不去召医生来。
而且,退一步说,就算他们查到我是昏迷而不是死亡,也没有甚么损失,因为在七十二小时之后,我反正是要死的了。在昏迷中死亡,当然更无痛苦。
这一天,我反反覆覆地想了一天,第三天来到了,这是我最后的一天。
这可能是我真正的最后一天,因为他们究竟会怎样处理我的尸体,我还是未能确定,而当他们知道我只不过是昏迷而已,他们当然也可以猜到我的用意,而会毫不留情地杀死我的。
那一天,一整天我的手心都在出汗。
到了午夜,距离限定的时刻,只有七个小时了。我脱下了衬衫,撕去了招牌,那一小包密封的药物,果然缝在招牌的后面。
我的动作十分缓慢,面上的神情,则十分痛苦,我必须“演”得逼真,因为这是性命交关的一场“戏”,我撕开了密封的包装,我闻到了一阵刺鼻的怪味。这种怪味竟使我流出泪来。
这更合乎理想了,我特意抬起头,使我的面部,对准一根我已发现了的电视摄像管,那样,我的痛苦的、泪流满面的“特写镜头”,便会出现在电视的萤光屏上,增加我自杀的效果了。
我一面还喃喃地自语著,愤然大骂著,捣毁著室内的一切。
最后,我一仰脖子,将那包药末,吞了下去。
那包药末,入口淡而无味(我想它的作用如此惊人,当然它的味道也是十分惊人的),我喝了两口水,便完全吞了下去了。
我坐了下来,等候它发生作用。
我相信我的表演,一定十分逼真,而令停在电视萤光屏上监视我的人,深信不疑了,因为我才坐了不久,便听到一阵急骤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接著,门被“砰”地一声撞了开来。
冲进来的是锡格林,他的面色十分张惶,他大声喝道:“蠢才,你这个蠢才!”
我不明白他对我这样的喝骂是甚么意思,我只是望著他,可是忽然之间,我面前的锡格林渐渐地起了变化,首先他的身子渐渐变阔,接著,他变成了两个人,很快地,变成了四个、八个……无数个,在我面前,像是有无数个锡格林在摇来摆去一样。
这当然是药力已开始发作的结果。
但是我的听觉还未曾丧失。我听得锡格林继续在叫嚷,他不断地骂我蠢才,又叫道:“像你那样的人,我们对你有著极度的崇敬,怎肯取你的性命?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是世界上最崇拜英雄的民族吗?我们……”
他的话,我终于也无法听下去了,因为声音开始变得和金属撞击一样,铮铮叮叮,再下去,便变成了嗡嗡声,而这时,我的眼前也变得金星飞舞起来。嗡嗡的声音,像是在我眼前飞舞的那一大群金色的蚊子所发出来的。再接著,正如小说中所描写的那样:眼前陡地一黑,便甚么也不知道了。
我以后的遭遇怎样,我暂时不写出来,先来看一看那个国家情报本部,有关我的一连串记载,记载是采取一种特殊编号的,我将之如实写出,但内容则是选译,因为原来的文字,实在太长了。
HW零一号(按:这是他们对我事情所作档案的编号,以后每发生一件事,多增加一份档案时,号码便跟著改动。)
G报告,他们的工作遇到了阻碍,根据N十七的调查,对手是一个中国人,叫卫斯理。对卫斯理的初步调查,是此人机智、灵活、不畏死、受过严格的中国武术训练,已训令G注意此人,必要时可采用暗杀手段。
HW零二号:
G的工作再度受阻,未能如期将陈天远运来,阻碍仍来自卫斯理,那个中国人,他已经落在G的手中,但G叛变,N十七解决了他,卫斯理在严密的监视下被麻醉,总部决定派A零一去对付他。
HW零三号:
A零一到达,展开工作,经过顺利,将卫斯理和陈天远载来我国本土,飞机中途遇险,其间经过,似属高空飞行时发生幻觉所致。A零一报告,卫斯理勇敢过人,若能聘用,对本部工作展开,有莫大帮助。
(在这份文件之后,有该国总理的签字和批示如下:著积极进行,务必成功。)
HW零四号:
卫斯理不肯听命,已著A零一传达指令,七十二小时后,将之处决!
HW零五号:
伪令传达后七十小时,卫斯理自杀。他本来可以成为我们情报工作人员中最优秀的一员,他是我们所理想的英雄人物,他的自杀,给我们带来莫大的损失。这当然是七十二小时之后处决的伪令造成的,倡议这个办法的高级官员,都将受到严厉的惩处,我们无法将这个英雄的死讯公开。
HW零六号:
天葬已经举行,卫斯理的遗体由六个圣洁的处女抬著,被安放在天葬峰上,等候天使来陪伴他的灵魂,共升天堂。
HW零七号:
有关卫斯理的一切,奉最高当局令,特列为最秘密的档案,档案经密封后,再也不得翻阅,直至永远。
在档案袋上,有著好几个火漆封印,档案被放在一只特制的扁铜盒子中,再被锁在该国情报本部的一只保险文件柜中,而那文件柜,则是在一间密封的、有著重重守卫的密室中的。
这一切,都表明了,在该国情报本部的官方纪录中,有一个叫做卫斯理的中国人,曾被他们的情报人员带到他们的国家来,但结果却自杀了。
这件事当然是不便公开的,不能公开的原因,一则是因为这种事当然要引起国际纠纷,而那个国家本来是不受人注意的小国,如果给世人知道了他们如此惊人的情报活动,那当然要对他们加以注意,这对他们来说,是大为不利的。二则,他们对卫斯理这个中国人的死,感到十分遗憾,因之有关的高级人员,在感情上也不想这件事再有人知道。
卫斯理已经死,这已经成了定论。但是实际上的情形如何呢?
实际上,我当然没有死。
当我渐渐地又有了知觉的时候,我只觉得全身十分之不舒服,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在冬天,被母亲在脸上涂了太厚的油脂,以防御西北风一样。
接著,我的耳中听到了十分低沉、十分忧郁、十分伤感、十分缓慢的歌声,同时,我也感到我的人在十分缓慢地前进著。
我慢慢地睁开眼来,发现在我的身子下面,是六个长发低头的少女,她们将我的身子托著。而在我的前面,一辆马车,拉著一车白色的花朵。
有两个小姑娘站在车上,不断地将白花撒在路上,同时发出那种歌唱声来。
在我的身子后面,则是一串行列,在慢慢地前进,那一行列中的人,全都穿著白色的衣服,每一个人都低著头,在跟著那两个姑娘唱著。
而我的身上,则散发著一种奇怪的气味和堆满了白色的花朵。
这是送葬的行列!
而死者就是我!我如今已醒过来了,我已经“死”了多少时候呢?
由于我“死”的时候,根本一点知觉也没有,我当然无法估计这一点。我的全身还是软得一点力道也没有。当然,就算我有气力的话,我也是不能弹动的。
照如今的情形来看,我的假死已经骗过了他们,他们正在为我举行天葬仪式。
我必须一直伪装到他们完全离去为止,才能设法逃走。那种低沉的歌声,使人昏昏欲睡,我真想就此睡上一大觉。
但是,我又怕会有突然的情况出现,所以一直保持著清醒,不敢睡去。
半小时之后,我已经由那六个少女抬著,开始上山了。我双眼睁开一道缝,向前看去,看到了几座白雪皑皑的山峰,被他们选作天葬峰的,不知是哪一个?
我又看到了一只又一只的兀鹰,在半空之中慢慢在盘旋著。
兀鹰漆黑的身子,在银白色的山峰之上盘旋,显得格外刺目。所谓“天葬”,其实就是将死人送给兀鹰去饱餐一顿。
但是他们也有他们的说法,因为兀鹰飞得高,据说在臭皮囊喂饱了兀鹰的肚子之后,兀鹰便会将你的灵魂带得更高,到时,如果你真是一个好人的话,天使自然更容易发现你,将你带入天堂了。
我继续被他们抬著,向出峰上走去,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送葬的人都点起了火把。一串白色的送葬人,衬著熊熊的火把,再加上那种诡异低沉的丧歌,这是我从来也未曾经历过的。
而我更未曾经历过的则是:我自己是这行列的主角,我是死者!
一直到半夜时分,送葬的行列才略歇了一歇,但是休息的时间不过半小时。
在这半小时中我可辛苦了。因为,当那六个少女抬著我前进的时候,我还可以随著她们前进的节奏,使我的肌肉作轻微的运动。
但是在她们休息期间,我却被放在一块大石上。
在那段时间之内,我要控制我的肌肉,一动也不能动,一动便露出了破绽了。
这本来倒也不是难事。但是,却有两个巫师模样的人,一手拿著一只盛满了香油的陶罐,一手拿著一只刷子,刷子在陶罐中浸了一下,醮足香油时,便抖动刷子,向我身上洒来。
那种香油十分热,洒在身上,自然不好受,而且我是仰卧著的,香油由我鼻孔中倒流进去时的那种滋味,使人想起日本宪兵队的酷刑来了。
我能够忍受著不动,不出声,事后想来,当真可以说是一项奇迹。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重又起程,我才略略地松了一口气。而等到将要到达天葬峰顶上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们在半路上休息,并不是为了疲倦而休息,而是为了要凑合到达峰顶的时间。
当一众人等在峰顶上站定之际,恰好是旭日东升,霞光万道之际。
我被放在一块冰冷的大石之上,所有的人在我的身旁唱著、跳著,花朵抛在我的身上,将我整个人都遮了起来。这样倒也好,因为讨厌的香油,便不会直接洒在我的身上了。
我等著、忍耐著,这一次的时间更长,足足有一个小时之久,我才听得歌声渐渐地远去,终于,四周围寂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我略略转动了一下身子,我身上的花朵,立时簌簌地落了下来。
这时候,如果我身边还有人在的话,那一定会惊叫起来的了,但是却仍然没有声音。
我拨开了花朵,坐了起来,不错,我的四周围没有人,但是令我吃惊的,却是已蹲著七八头兀鹰。那七八头兀鹰站著,有一个人那么高大。
它们一动不动,黑玻璃球似的眼睛望著我。在一般人的印象之中,鹰是雄健的、英俊的、不凡的飞禽。但是兀鹰却实在是玷污了鹰的英名的。它秃头、皱纹、眼中充满了嗜杀和贪婪的光采,口角挂著腐臭的肉丝,它可以说是丑恶的化身,令我一看便想起不择手段,只求发财的市侩人。
那七八头兀鹰正虎视眈眈地望著我,我突然坐了起身,它们似乎十分奇怪,因为它们的“大餐”居然动了起来,我想他们的惊愕,大概绝不会下于我们看到盘子中的炸子鸡忽然咯咯叫起来吧。
我手摸索著,先找到了几块拳头大小的石子,抓在手中,然后,我陡地一翻身,坐了起来,将手中的石头,一起向前抛了出去。
我抛出了四块石头,将我面前的几只兀鹰,惊得一齐向上飞了起来,我连忙一个箭步,向前窜了出去,找到了一块大石,将身子躲在石后。
我刚一在石后躲起,刚才被我惊起的那几头兀鹰,已经自上而下,疾扑了下来,他们的双翼,扇起了一股劲风,他们像铜一样的尖啄,凿在石上,发出了惊心动魄的“拍拍”声。
我连忙向外滚了开去,滚了又滚,兀鹰必须向上飞去再扑下来,这其间我是大有机会的,我滚出了十来码,隐进了一个小小的岩洞之中。
我向外看去,兀鹰在天空之中盘旋,没有再扑下来。这种动物,本来就只对死尸和腐肉有兴趣,据说他们不但在极远的地方能够闻到腐肉的气味,而且能闻到将死的动物身上所发出的“死味”,而紧紧地跟随著,直到这个动物死了为止。
如今我躲进了岩洞,兀鹰失去了目标,而我的身上又没有腐臭之味发出,它们自然不会再找我的了。我定了定神,看看身上的白色麻质衣服,那种衣服看来十分精致,我想,穿著它上路,大约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当然,我必须先用雪将身上所涂的香曲,尽皆抹去,困难是我身边一点钱也没有,而且这个国家的语言,我讲得并不好。
当然我可以用英语,在这个小国中,英语是相当流行的,但是这一来,却更易暴露身份了。
我先到了山峰顶上有积雪的地方,用雪擦著身子,中午的阳光十分和煦,照在我被雪擦得发红的身子,十分舒服,但是我的肚子却实在太饿了,我重新穿好了衣服之后,开始向山下走去,到了半山腰中,我便发现有人,在半山腰中的,大都是基于宗教信仰而修苦行的人,我避开了他们,直向山脚下走去。
在快到山脚的时候,我躲了起来,一直到天黑。
我可以看到那个国家首都的灯光,我估计我离机场不会太远。如果我能够到达飞机场的话,我当然不能仍算是离开了这个国家,但是却总是接近得多了。
我又开始下山,到我下到了山脚下,看到了第一所有灯光射出来的房室之后,我的肚子之中,简直像是有一营兵在叛变一样,我敲了那所屋子的门,一个老妇人打开了门来。
我用这个国家的语言生硬地道:“阿婆,我是外地来的,我肚子饿了。”
我知道他们是好客的,留陌生人在家中填饱他们空虚的肚子,这正是他们国家中任何一个人所乐意去做的事情之一。
果然,那老妇人立即点了点头,让我走了进去。我跨进了门,屋中的陈设十分简单,天花板中央的电灯光线也十分弱,我看到一个中年男子,还有一个中年妇人,和两个十五六岁左右的男孩子,他们本来都是有事情在做的,但这时却转过头向我望来。
他们在才一向我望来之际,面上的神色是友善的、好奇的,那个中年男子甚至于还准备站起来向我欢迎,可是当我再跨前两步,更接近灯光,他们完全可以看清我的时候,他们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的面色变得苍白,神情变成惊骇,那两个孩子更是骇怕得伸手抓住了椅子的臂。
那个老妇人离得我最近,她突然惊呼了一声,竟昏了过去,我连忙一伸手,将她扶住。
可是那中年妇女却怪叫道:“放开她,求求你,放开她,快放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