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分

两人一道下了山坡,转过方向,朝原先立足商议的大石走去。
凤鸣随意地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容恬簌然止步,背影犹如嵌入山林中,屹然不动,分外沉重。出神一会后,转头头来,“目前不宜出击西雷,我打算整顿人马之后,先回去营地看看,再商定计策。”
凤鸣点头,“嗯,那也是应该的。不知道若言下一步会怎么做,我担心他还会再找机会伏击我们。你说他会不会假意撤走,然后在被烧毁的营地附近等我们回去?”
容恬想也不想地摇头,从容道,“若言狡猾老成,一击无功,绝不会再浪费时间。要偷袭我容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失败了一次引起我的警惕,难道第二次还能成功?何况他昏睡多时,刚刚苏醒就离开都城,日子久了,离国内部不出问题才怪。他一定已经赶回离国去了。”不疾不徐地走着,抬头见目的地已在前面,几个将领正翘首等着他布置下令,问凤鸣道,“我还要和将领们商讨一些事情,你要不要一起来?”
凤鸣最怕开会,众人讨论起事情来七嘴八舌,常常搅得他头昏脑胀,立即大大摇头,“你做你的,我做我的。我去看看容虎伤势。”拍拍容恬宽厚的肩膀,赶紧溜了。
他抛下容恬,在附近转了一圈,别说没看见容虎和秋蓝的影子,连秋月秋星烈儿都没有看见。连续问了几个侍卫,都说大概是在伤兵所在的山涧旁,但去了山涧看看,又不见他们踪影。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知道的侍卫,对他道,“他们本来在山涧那边的,刚刚有人过来传话,说摇曳夫人要见容虎,大概是要亲自帮他疗伤。所以几个人好像都到萧圣师落脚的小山坡上去了。”
凤鸣“哦”了一声。
自己真笨,刚刚摇曳夫人才说过要帮容虎亲自敷药的。
这次敷药之后,她就要带着采锵上路了。
想到这里,不禁有点伤感。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娘”和“儿子”,竟然说走就走,一点牵挂也没有。
古人都这么潇洒吗?
他对侍卫道谢一声,正踌躇是再上小山坡一趟,还是去看正在开会的容恬,身后的侍卫忽然犹犹豫豫叫了一声,“鸣王……”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嗯?”凤鸣回过头。
“恕属下大胆。”侍卫左右看看,走前一点,小声央求道,“鸣王能不能开口,帮绵涯大哥他们说几句好话?”
凤鸣吃了一惊,“绵涯怎么了?”
“鸣王竟然不知道?绵涯大哥因为保护鸣王不周,导致鸣王受伤,被大王下令抽了五十鞭子,正在东边的草地上罚跪。不但他,其他昨晚和鸣王在一起的侍卫,也统统一样受罚。”
凤鸣脸色微变。
他举手摸摸额头的纱布,本来就是小伤,其实早就不疼了。
这件事说穿了,只能怪他自己任性,摔下马也是咎由自取,谁知道会连累绵涯?当机立断道,“我去和容恬说。”
“多谢鸣王!”侍卫一脸感激,随即又露出小心,“不过鸣王见了大王,可不要说是谁告诉你的,不然……”还没有叮嘱完,凤鸣已经走远了。
凤鸣一路往回走,穿过几道哨岗,远远看见容恬的背影,正站在那里不知和将领们商量什么。
“鸣王?”烈儿忽然从旁边一条小路转出来,奇道,“你赶去参加会议吗?”
凤鸣摇头,拉过烈儿,低声把绵涯的事说了一下,正色道,“这事和绵涯他们无关,我要叫容恬收回命令,好好安抚一下他们。”
烈儿却道,“怎么会和他们无关,既然大王把保护鸣王的责任交给他们,他们就必须确保鸣王不受丝毫损伤。绵涯那家伙,这样近身保护都能让鸣王掉下马,只是责打五十鞭子罚跪算便宜他了。要是鸣王伤得重了,大王不杀了他才怪。”
凤鸣愕然,“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受罚的不是你们的好兄弟吗?”
烈儿不解地看着他,“他是我们的好兄弟,不过做错事情就应该负责到底,有什么好说的?”
凤鸣一时语窒,倒找不出什么对应之词,愣了一会道,“和你说不清楚,我去找容恬。反正不能让别人为了我的过失受罪。”
“鸣王别急。”刚刚举步,被烈儿一把拉住,劝道,“大王正在开会,何必为了这种小事打搅大王?鸣王跟我来,摇曳夫人刚刚帮大哥重新敷药裹伤,大哥已经清醒过来,精神好多了。他问明白了发生的事情,要我过来请你过去说话呢。”
他肩细臀窄,眉目如画,看起来似乎弱不禁风,其实手底下颇硬,轻轻松松地握住凤鸣手腕,不由分说把他带到山边一处安静的岩石群后。
景色豁然一变。
这是一个适合疗伤休息的好地方。
大块的岩石后面刚好躲避渐渐凶猛的太阳,地上铺着一层惹人喜爱的嫩草,附近还有几株高低有致的花木。
容虎这个伤号正受到无微不至的照顾,背挨在岩石上,秋蓝一手端着碗,喂他喝山涧的清水。
秋星秋月也坐在草地上,瞅着他看,不时惊呼,“容虎不要乱动,夫人说了敷药后半个时辰内不可以翻身的,小心刚刚包裹好的伤口又迸裂。”
看见烈儿带着凤鸣出现,秋月秋星双双从草地上站起来,“鸣王来了。”
“原来你们在这里。”凤鸣虽然是被烈儿半强迫地拉过来的,但心里毕竟挂念容虎和秋蓝,赶紧走快两步,在容虎面前半跪下,仔细端详了片刻,关切地问,“摇曳夫人帮你敷好药了?她很快就要离开,千万别忘记问她要配药的方子,日后换药的时候要注意什么,也要一一问清楚。”后面两句是对旁边的秋蓝说的。
秋蓝低声应了一声“是。”
容虎看见凤鸣,眼里露出温暖的神采,扬唇浅笑道,“伤口已经重新包裹了,夫人的医术真厉害,新药敷上后,伤口一点也不疼,浑身都舒服多了。鸣王不用为我担心,夫人说再过十天八天,我就可以随意走动,不过还要再过一个月,才可以用剑。”
他的气色,确实比原先好多了。
容虎说到这里,似乎想起那天受伤的情景,犹有余悸,叹道,“萧圣师果然名不虚传,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那一剑是怎么刺过来的,他的剑根本无从抵挡。就算再重来一次,我大概也是一剑也挡不住。幸好他还念点情分,没有伤到鸣王。”
秋蓝在一旁插话问,“鸣王真的让夫人带走采锵吗?”
自从从营地出发后,凤鸣想起来就心烦的事不知有多少,采锵的离开就是其中一件。
就算他舍得采锵,秋蓝她们这群一直陪伴采锵的侍女又如何舍得?采锵都已经唤她们做娘了。
想到在采锵被带走后,会有好一段时间和三个眼泪汪汪的侍女相处,就不由头疼。
更糟糕的是,采锵俨然还成了谈条件和交换的货物,被用来交换三十三条大航船,包括航船上的水手,还有航运图。
也不知道秋蓝她们心里会怎么看待自己这个“唯利是图”“出卖亲儿”的鸣王。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萧纵看上采锵的天分,一意孤行带走采锵,谁又可以阻止呢?容恬说得也有道理,他们根本无法留下采锵。
就算撕破脸,硬是留下,对采锵又有什么好处?
唉……反正这件事情,他对容恬的决定始终心存疙瘩。
真是不知道怎么和秋蓝解释。
凤鸣正犹豫不决,秋蓝已经看出来,刚刚才哭过的红眼睛用力眨了一下,似乎要把眸中的眼泪压回去,低头轻声道,“鸣王不要为难,这是大王的决定,我们当侍女的听从就是了。”
秋月秋星比秋蓝了解其中过程,两人走向前,一左一右把秋蓝夹在中间,柔声安慰,“别哭啦,夫人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是对采锵很好呢。这是她的亲孙子,一定比我们更疼他,而且还可以教他很多本领。”
“说不定他以后成为一代剑术大师呢。你想一想,就像萧圣师当年一样,英俊年少,天下无人能敌,不管到哪里,各国权贵都对他恭恭敬敬,好像对待神明一样。”
秋蓝幽怨道,“可是我再也不能弄东西给他吃了呀。”
“你可以弄给鸣王吃啊。”
“也可以弄给我们吃啊。”
“给烈儿吃,不对,给容虎吃……”
两人一同宽慰秋蓝,哄着秋蓝缓缓走到另一边的树荫下去,继续说她们女孩子的知心话。
烈儿见她们走远,这才凑过来,吐吐舌头笑道,“鸣王其实是被我强拉过来的,他正要找大王算账呢。大哥,鸣王交给了你,我要走开一会,去办点事。”脚步轻松地走了。
知道容虎未死,而且摇曳夫人保证他伤势很快可以痊愈,烈儿整个人都充满了勃勃生机,干什么事都意气风发。
这里暂时只剩下容虎和凤鸣。
容虎看着凤鸣,“鸣王请坐。我是鸣王的侍卫,这样你站着我坐着,心里总感觉很不舒服。烈儿说鸣王要找大王算账,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算账,只是去找你家大王讨个人情而已。”凤鸣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把绵涯的事情又简单说了一遍,耸肩道,“结果烈儿就是不让我去,把我拉了过来。”
容虎沉默不语。
看来摇曳夫人的医术真的值得称道,容虎这时候看起来精神多了,一点也没有昨日抬回小院时奄奄一息的样子。虽然背靠在岩石上暂不能动弹,眸子却炯炯有神地打量着凤鸣。
凤鸣被这种沉静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皱起眉头,“难道你也和烈儿一样想法?如果绵涯确实有错,容恬罚他,我没话说。但这事错在我身上,要罚的话,应该罚我。我知道自己啰啰嗦嗦,不识大体,但是容恬身为大王,应该赏罚分明,对自己的臣子如此,对自己的侍卫也应如此。”
他停下一会,目光投向容虎,“你有话就说吧。”
容虎好像有点苦恼,英挺的黑眉微微皱起,“这是大王和鸣王的事,我只是一个侍卫,不应该插手。”
“什么?容恬和我的事?”
不是绵涯和那些无辜受罚的侍卫的事吗?他们现在应该还被罚跪在东边的草地上晒太阳。
容虎垂下眼睛,好像在思索什么。半晌后,他终于低声叹了一口气,目光重新对上凤鸣的视线,露出严肃的表情,“这个时候,鸣王既然有时间关心绵涯,为什么不关心一下大王?”
凤鸣一愣,挠头道,“关心容恬?”
“对,大王现在不是最需要鸣王的体贴关心吗?”容虎斟酌了一会,说道,“子岩将军已经大概把营地的事情告诉我了,没想到若言竟然会去偷袭防守空虚的营地,而且这么残忍,竟然把营地里的俘虏全部活活烧死。要不是摇曳夫人一句吩咐,我和秋蓝应该也已经被烧成灰烬了。”
凤鸣喃喃道,“这可能是她出现后做的最得人心的一件事情。”
容虎语气蓦然转沉,“我和秋蓝虽然逃过一劫,媚姬姑娘却遇难了。鸣王有没有想过,这对大王来说,是怎样的打击?”
凤鸣脸上表情瞬间收敛,沉默下来。
不错,媚姬死了。
对他来说,媚姬或许只是一个美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但对于容恬来说,却绝不仅于此。
远远不止于此。
在容恬还未闻名天下的时候,就已经和媚姬在繁佳有过一段情缘。
媚姬为了只有一面之缘的容恬而改变自己的人生,决然远走隐居,静待容恬统一天下;而容恬与若言并称的天下两杰的名头,也是从媚姬而来。这一段宛如传说的过去,天下皆知。
她应该是天下最美丽而痴情的女人,不但是容恬的救命恩人,更是容恬的红颜知己。
容恬甚至将和复国最为关键的营地,选择在媚姬隐居的山谷。
他信任她,尊重她。
如果不是凤鸣的出现,她也许真的会陪伴容恬一生一世,成为西雷历史上最美最幸福的王后。
现在,这朵天下倾慕的名花,却在绽放得最美丽的时候,毁在若言点燃的熊熊烈火中。
她为容恬而死。
凤鸣垂下头,默默凝视被山风轻抚而颤动的草地。
他无法体会容恬的心境,或者说,连试图体会的勇气都没有。
容恬在他心目中,总是强大而不可抵抗,像最稳固的战舰一样,无论多大的风暴将袭,都不过如是。
他太习惯把容恬当成一座永不会崩塌的巨峰。
他甚至有点胆怯,不知道要用怎样的表情,对待因为失去媚姬而哀伤的容恬。
令人意外的是,蓄意借容虎和秋蓝的逃出生天来鼓舞自己和身边众人,试图冲淡媚姬惨死的愁云后,正式把这一点毫不藏头露尾地指出来的,却是容虎。
鸵鸟一样的心态,被轻而易举地戳穿了。
“你说得对,我无法想像这会对容恬造成怎样的打击?我甚至傻瓜一样,侥幸地希望可以不用提起这事,免得容恬伤心。”凤鸣用颓丧的声音缓缓道,“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什么也做不成。”
“有时候,确实如此。”
凤鸣没想到一向宽厚少言的容虎竟然会这样直接,微愕之后,看向容虎,挤出一个无力的苦笑,“难得你今天够坦白,如果去问秋蓝他们,或者任何一个侍卫,甚至容恬,都不会这样和我说的。”
容虎直视他的目光,中肯地道,“要不是为大王觉得难过,我也不会这样和鸣王说这样的话。大王对鸣王,实在是关爱备至,为了鸣王,他把太多东西背负在自己身上了。什么东西都有极限,天下最坚硬的东西是金刚石,但是粉碎得最彻底的,也是金刚石。只要碰撞的力度过了一定的极限,会即刻裂为无数细碎,再也粘合不起来。大王坚毅果敢,就好像一颗完美的金刚石,但大王也有脆弱的时候,鸣王好自为之。”
凤鸣被他这个比喻惊得浑身一战,深思之后,更觉得不安,仿佛求救似的看着容虎,“我该怎么办?”
这次轮到容虎苦笑了,“我怎么知道?”
凤鸣垮下肩膀。
容虎说得一点不错,他果然没用。
和容恬的恋情,以容恬的坚定保护和宠溺开始,如今到了容恬需要保护的时候,他却一筹莫展。
无可奈何的感觉,让他感觉自己是个废物。
该怎样做,才可以排解天下最精明深沉的男人的愁怀?脑子里那些先进的现代知识,在这方面毫无帮助。
与容恬相比,他好像没花过太多的心思让容恬快乐。
容恬总是一副悠然微笑的模样,从不把忧烦的情绪带给他。
但作为一国之君,胸怀统一天下的大志,怎么可能没有烦恼?一切都掩盖在温柔笑容的背后。
“我还有一个建议,不知道该不该说。”
正深深自责的凤鸣骤然从草地上站起来,双手合拢,对着容虎深深一躬,“请指教。”
容虎连忙道,“鸣王不要这样,属下怎能受你的礼,请快坐下。”
凤鸣听话坐下,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这个建议,其实我已经想了很久。”容虎深思熟虑后,才问凤鸣道,“鸣王还记得当日大王去含归刺杀妙光公主时,我和鸣王私下说的话吗?”
凤鸣点头。
那次的交谈对他来说印象深刻,将他对容虎的认识大为改变,同时也逼得他不得不思考选择一个王者作为终身伴侣的后果。
怎么可能忘记?
“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很想向鸣王直接说出这个建议。这个建议,天下只有大王最有资格说,但大王是绝对不会开口说的。其他的人,不是没有想到或没有胆量说,就是不愿意插手大王和鸣王之间的事情。”容虎停下片刻,叹道,“我其实也不应该开口。”
凤鸣忍不住问,“到底是什么建议?”
“大家都知道,以鸣王的身份和在大王心中的分量,鸣王有能力使大王改变自己的决定。”
“嗯,然后呢?”
一阵沉默后,容虎宁静的眸子直迎凤鸣视线,一字一顿道,“我建议鸣王,不要轻易动用这种能力。”
“我……”
“回兵救援是如此,采锵的处置是如此,审定我和秋蓝是否内奸,也是如此,绵涯等侍卫的赏罚,更是如此。”容虎重伤在身,却每个字都充满了奇异的力量,令人不得不深思他话里的深意,“因为大王毕竟是大王,他要为天下负责,就必须有所牺牲,有其雷霆手段。如果他每下一个决定,都必须照顾鸣王的心理,那就好像用铁链锁住了上战场的将军手脚一样,迟早会被若言这样狡猾老辣的敌人所趁。”
凤鸣被容虎这番话迫得喘不过气来。
没有一句骂他,却字字直指他的错处。
现在才领教容虎词锋的厉害,实在不在烈儿之下。
他脑子里一团乱,好像被棉花塞得满满,张口道,“我……”却半天没有说出第二个字。蓦然呼吸紧张起来,呼哧呼哧吐了两口粗气,脸色由白转红,猛然站立起来,转身就走。
“鸣王要去哪里?”容虎生怕他受不了自己一激,尽力撑起半边身子低呼。
“去见容恬。”
“见大王干什么?”
凤鸣站住脚,背影微微颤抖,把一口悠长的气息深呼出肺部后,声音沉着下来,“我要站在他身边。我还要告诉他,不管他以后做多少我不喜欢的决定,我都会永远站在他身边。”
说完这话,凤鸣猛觉一阵轻松。
从劲风猎猎的昨夜开始,一连串奇峰突出的事件对他造成的影响,忽然变得如粉末一样,轻得似乎可以被山风随意抚去。
不错。
他的心上人不但是容恬,还是操纵千万人生死的一国之君。
假如连容恬的侍卫侍女,都可以做到对容恬的决定毫不置疑,相信容恬的英明和掌握长远大局的眼光,为什么自己就不可以?
容恬要想纵横天下,必须全力以赴,那意味着他绝不可以为了某个人的感受而畏手畏脚。
天下争霸这场游戏里,如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那么自己的使命,就是使容恬能够心无旁骛地取得这个游戏的胜利。
在这一刻,凤鸣再不为容恬对采锵的处置感到不满,也不再因为决战时被容恬抛在后方观战而感觉自尊受伤。
一切看起来,已经那么无足轻重。
他忽然懂得了,容恬在下令不能回援时,预感到将会永远失去媚姬的那种沉痛。大敌当前,为了保存实力,避免僵局,将对己倾注一生痴情的媚姬弃之不顾,这个决定残忍而无情。
那是王者无可奈何的决绝和悲哀。
王者之痛。
容恬事后云淡风轻,举止如常,甚至对媚姬绝口不提,正是因为无法释怀。
最疼的伤口,往往不敢去碰。
心创之重,无以为甚。
直如醍醐灌顶,容虎一番苦心,凤鸣至此恍然大悟。
“我已经知道,”凤鸣低声喃喃,握紧了垂在腿侧的双拳,“该怎么做了。”
这句话仿佛也给了他自己一股庞大的力量,让他腰杆簌然挺立如旗,迈步步子。
容虎目光灿然,凝视着凤鸣脚步坚定地远去,仿佛放下心头一块大石,重新将脊背靠回到岩石上去。
“厉害!”烈儿从岩丛中猛然现身出来,挤眉弄眼道,“大哥不愧是大哥,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说服鸣王。只要鸣王知道体谅大王难处,以后大王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容虎看一眼这个活蹦乱跳的弟弟,没好气地开口,“如果让大王知道我们说了这些让鸣王内疚烦恼的话,下场一定比正在东边罚跪的绵涯惨上一百倍。”
“受一点罚怕什么?现在若言苏醒,天下即将大乱,西雷王位又被一个小兔崽子占着,大王如果不快点恢复往日的果断狠绝,那才是最糟糕的。”烈儿不以为然地坐下,伸个懒腰,“不早点对鸣王下功夫,万一将来遇上鸣王由于妇人之仁而出面阻挠大王决策的事,两人产生争执,我们几个就头疼了。对了,话说回来,”他翻身一跳,从岩石上方落到容虎面前的草地上,蹲下对容虎道,“秋蓝那么娇弱的身子,居然可以一人把你从营地送到这里。长夜漫漫,你有没有趁着受伤装可怜摸摸她的小手,或者亲亲她的小嘴?”
容虎脖子骤红,狠瞪他一眼,“要不是我受伤不能动,一定踢肿你的屁股,让你的永逸王子心疼得掉泪。”
烈儿想到什么似的,哈哈笑起来,“他今天可掉了不少眼泪。知道你被烧死的消息,他赶来安慰我,谁知道见了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一个字都没有说,自己首先就哽咽难抑,哭得不成样子,最后还不好意思地跑掉。咦,秋蓝她们几个回来了,大哥你好好享受美人侍候吧,这可是大王和鸣王才有的待遇。我先走了。”脚底抹油,匆匆去了,不用问也知道是去找为他哭肿了眼睛没脸见人的情人永逸。
容虎无可奈何地看这个顽劣小子溜走,目光移到远处,变得充满暖意和喜悦。
秋蓝因为照顾他而似乎消瘦少许的倩影,出现在他视野之内。
凤鸣回到容恬身边时,军事会议已经结束。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容恬转过身来,看见凤鸣,露出微笑,“你回来了?容虎的伤势怎样?这边事情已经处置完毕,等一下就要全军出发,回营地过夜。那里虽然被烧毁了,至少地形适宜驻兵。我们也要好好清查一下若言留下些什么。”
“嗯。”
容恬停下动作,朝凤鸣仔细打量,“出了什么事?你连声音都变调了。”深邃的眼眸射出精光。
凤鸣凝视着容恬,鼓起勇气,深情款款地说,“我决定以后当世上最好的情人,永远陪着你。”
容恬啼笑皆非,皱眉道,“现在才下这个决定,不觉得太晚了点?你早就注定一辈子陪着我了,几年前就没了反悔的余地。”
凤鸣举起手,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把他扯到鼻子几乎碰上鼻子的距离,异常认真地说,“那么我们说好,如果你遇上忧烦的事情,不要为了考虑我的心情而瞒着我,还勉强自己装出不在意的样子。”
容恬骤起警觉,眯起眼睛审视凤鸣,半天,才在凤鸣耳边低叹了一声,“看来是瞒不过你了。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怕你心烦忧愁。”转过身,从临时被当成军事桌的大岩石上取了一个匣子递给凤鸣,道,“摇曳夫人已经带着采锵离开了,先生紧跟其后。临走前,先生遣人送来了这个匣子,里面装着三十三艘大航船的船契和详细的江河航行图。”
“船契和航行图?”
凤鸣愣住。
他是经过再三考虑,以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心态,毅然过来,打算和容恬一起面对媚姬惨死的悲痛的。
关萧纵什么事?
他抱着容恬递给他的匣子,完全搞不清状况,只好暂时把媚姬问题搁置,问容恬道,“船契和航行图有什么好心烦忧虑的?”
容恬苦笑,“先生的东西岂是这么好到手的?虽然船契和航行图送了过来,但是送东西过来的人,同时也带来了先生的一个条件。”
“条件?”想起那个高深莫测,动起手来没有多少“父子情”的老爹,凤鸣就头皮发麻,“什么条件?”
不用说,一定不是什么好搞定的事情。
“先生说既然你有胆子继承家传的船运事业,就必须有继承的能力。”
凤鸣隐隐觉得不详,“怎么才算有继承的能力?”
“一年之内,你必须在西雷和单林之间,开拓一条稳定的航线,可以运送单林珍贵的双亮沙回来。”
“单林?”凤鸣再次懊悔当初听课的时候没有专心一致,绞尽脑汁地努力回忆,“是不是就是那个……嗯,除了这片大地上的十一个国家外,另处一地的第十二个国家?那个遥远神秘的岛国?”
果然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记得当初容虎给他上课时,隐隐约约有过介绍。
在海的另一边,有一个极其美丽的岛国,出产稀有珍贵的双亮沙,糟了,那个沙子是干什么用的?全忘记了。
不过单林和西雷相隔的海的名字倒是记得的,因为很好记,就叫单海。
凤鸣又开始习惯性地挠头,“稳定的航线?还要运双亮沙?一年的时间,要是做不到怎么办?”
“先生会把你当成有辱门楣的无用子孙,亲自了结你的性命。”容恬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先生的人就像他的剑一样,说要杀一个人,是绝不会手软的。如果我们无法达到先生的要求,一年之后,我只能把你安置在最严密的重重保卫中,直到先生死去或者我们两个被杀。”他看着凤鸣,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他要杀你,非要先杀了我不可。”
凤鸣听了赫然一惊,却随即镇定下来,露出雪白漂亮的牙齿,还容恬一个充满勇气的笑容,“别为我担心。这是我西雷鸣王的任务,我会使尽浑身解数,完美解决这个难题。”流露出自信的双眸坚定沉着,漾出慑人光彩,仿佛天下最耀眼的光芒,都被收集在这双动人的瞳仁内。
连容恬也为他从容不迫,屹然不惧的气势惊讶,眸光骤亮,“你对航行很有经验?”
“经验不多。”凤鸣摇头。
他对航行的经验,仅限于上次被鹿丹俘虏带去东凡,被关在船上走了一段行程。
整个过程都是被关在房子里,和鹿丹唇舌交锋,与其说是航行的经验,还不如说是当俘虏的经验。
话说回来,他当俘虏的经验,倒是累积了不少此类经验,希望以后可免则免。
容恬空欢喜一场,无可奈何地拉过他,低声责道,“那你还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谁说我不在乎?我打出生还没有这样斗志昂扬过。”凤鸣俊脸蒙上一层淡淡的神采,闭上双眸,仿佛在对老天发誓一般,低声喃喃道,“从今天开始,我拒绝再充当那个处处需要别人保护安慰担心的鸣王。和天底下最伟大的君王做情人,人生怎么可能不轰轰烈烈?不管遇上什么难题,我都要像容恬一样,以最佳的豪情壮志,放手一搏。老天爷,你尽管考验吧,凤鸣我豁出去了。”
他睁开双眸,对上容恬惊喜交加的眼神,绽放一个比阳光还要灿烂十倍的笑脸,主动抱着容恬脖子,对着容恬线条坚毅的唇热吻起来。
容恬还以暴风一般的热情。
天雷勾动了地火,无法抵挡的热力以光速席卷四周山林。
舌头灵动热润,挟带容恬独有的气息,一气攻入凤鸣齿间,横扫每一个甜美的角落。
从贝壳一样洁白细密的牙齿到牙床,包括敏感的舌根,没有一处遗漏。
凤鸣喉间泄出沉醉的低吟,宛如喝了世上最醇香的美酒,主动伸出舌头,和容恬的舌尖共舞。
口腔内的每一处都冲击般强烈的爱抚,只是一个吻,却充满了仿佛已经被容恬彻底进入体内冲撞抽插的快感。
“容恬……”
战栗似的声音从交吻的唇传出来,微不可闻得令人心跳加速。
“我浑身……都在发烫。”凤鸣喘息,指节蜷缩起来,用力抓紧容恬的前襟。
舌尖像两条急切寻求交换的蛇一样交触纠缠,带着黏稠透明的津液发出啧啧的声音,在脑际异乎寻常响亮,淫靡得令人双腿发软。
极度浓郁的深吻。
凤鸣觉得血管快搏动得爆炸了。
“再深一点……”他用迷蒙的眼睛看着容恬,口齿不清,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
容恬被挑唆得无法自控。
舌头探入深处,更用力地抵住凤鸣的舌根,骤重的压力让凤鸣遏制呼吸,胆战心惊地期待更猛烈的下一步到来。
后方纷乱的脚步声忽然响起,继而吃惊似的猛然停止。
容恬心下暗叹,完成这记惊天动地的深吻,搂着仍在微微喘息的凤鸣转过身来。
天底下最不受欢迎的,就是不速之客。
接触到容恬的目光,众将领连忙低头,把视线从鸣王绯红诱人的表情移到脚下的泥地上。
不知谁在后面很没有义气地推了子岩一把。
子岩踉跄了一步,被迫出列,片刻后,只好忍住满面尴尬,硬着头皮禀报,“大王,军队集合完毕。”
当事者容恬的脸色还算恢复得比较快,从容地点点头,“传令,全军出发,天黑前赶回营地。”
遣走一群将领后,含笑看着丢脸到极点的凤鸣,问,“要出发了,你脚软成这样,可以骑马吗?不如我们共乘一骑。”
凤鸣红透耳根的表情可爱到了极点,眨眨眼睛,猛然挺起胸膛,嗤鼻道,“区区一个吻,怎么可能让堂堂西雷鸣王脚软?不信的话,路上我们比一比,看谁先到营地。”
容恬长笑一声,问,“下个什么赌注?”
“我要是输了,今晚任你处置。你要是输了呢?”
“当然也是任你处置了。”
“好!”
“一言为定!”
啪!当场举掌对击。
算是赌上了。
大队开拔。
西雷王所属的精锐骑兵在前,其他未受伤的士兵在中间,容虎和其他不宜动弹的伤兵坐在马车上,落在后面。永逸王子因为烈儿陪着容虎在伤兵队列中,自动请缨领着他的一千人马在队伍的最后面护送。
容恬和凤鸣各乘一马,走在大队的最前方,因为有赌约在身,两人纵情策马。
“驾!”
骏马长嘶,飞起四蹄,破风而去。
数不尽的树影,在两旁匆匆倒退。
深夜奔袭,和阳光下驰骋,感觉完全不同。
人和马都沉浸在树木古朴芬芳的气味中,远方翠峰峻峭挺拔,视线所及处,林木错落有致,绿润的叶片反射着日光,宛如林间洒满耀眼的金片。
汗水,从额头痛快淌落。
“驾!乖马乖马,你帮我赢了这场,我喂你吃大餐!”凤鸣夹紧马肚,一边极力鼓励胯下骏马。
可是用尽这些年学来的各种策马技术,他仍然不得不承认,他的马技和容恬相比,确实差了几个等级。
出发时本来是并肩的,未到中途,只能远远看见容恬小小的黑色背影。他抬头远目,看着容恬的背影终于在眼前消失,用力咬牙,再度挥鞭,继续追赶。
全军在傍晚前赶到了营地。
凤鸣是第二个到达的,他勒住缰绳,静静凝视了满目苍痍,四处焦黑的营地一眼,翻身下马。
容恬早就到达,他的马在前面的空地轻轻踏着蹄子,垂头用鼻子嗅着大火后的灰堆。
凤鸣走过去,抚了抚马匹的鬃毛,把缰绳拉在手里,牵着自己和容恬的坐骑,慢慢走进完全变了模样的营地。
火焰的痕迹像丑恶的伤口,随处可见,营地里惟一保留下来的,只有深埋地下的木桩和充当房舍地基的巨石。
若言要想毁灭一样东西,会做得很彻底。
沉寂的营地仿佛已经死去,大地一片安静,凤鸣却觉得自己在凄厉的鬼魂哭喊间游走。
他若有所觉地,朝印象中媚姬的小院走去。
泥土似乎还带着大火后的热气,火油燃烧后呛鼻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凤鸣放开缰绳,让两匹马儿留在原地,独自走进倒塌大半的院门。
被烧得焦黑的骸骨密密麻麻,在已成灰烬的木屋前的空地上,整齐地铺了一地。容恬站在这片灰烬中,背影凝重得仿佛已经嵌入这被大火肆虐过的天地。他弯腰,从灰烬中捡起又一截焦骨,转身看见,静了片刻。
“到了?”他脸色如常地看着凤鸣。
“刚到。”
容恬走下来,把焦骨放在空地前的骨堆之中。
凤鸣默默走过去,踏进仿佛犹带温热的灰烬,低头寻找。容恬过去,拉住他的肩膀,“干什么?”
“和你一起找。”
“人已经死了,找到有什么用?”容恬淡淡笑着骂一句,“傻瓜。”
凤鸣沉默。
“找到媚姬了吗?”他低声问。
容恬不动如山的身躯微微震了震,一瞬间恢复过来,从怀里掏出一枝残缺的玛瑙珠花,“这是她当日离开西雷王宫时,我送给她的。她一直贴身藏着。”
凤鸣双手小心接过,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无声端详了一会,又双手递回给容恬,「你收好。」
容恬果然贴身藏好了,长呼出一口气,彷佛把肺中的郁结都吐了出来,回
复了几分平常的从容若定,回头扫视地上的骸骨一眼,沈声道:「已经无法一一分辨了,让这些无辜受害的人埋在一起吧。」
两人走出残骸满地的小院,後面的人马也陆续到达。
将领们早有野战经验,被烧毁的营地里只剩倒塌大半的颓墙,大部分房子都不能再住人,众人下马後各自安顿自己的士兵,轮流站岗放哨,其馀的人用随身带著的剩馀的小量粮食升火煮饭,抓紧时间休息。
容恬吩咐子岩派一队士兵去後山挖坟,好好安葬惨死的人。
所有骸骨被放入同一个坟中,黄褐色的泥土纷纷洒下,慢慢掩盖上来。奴婢侍从也好,显要权贵也好,无论公主王子或天下第一美人,生前状况迵然有异的人,到了这一天,也终究看不出有什两样了。
容恬由始至终不发一言,淡淡注视著。
凤鸣陪在容恬身边,待墓已经埋好,问容恬道:「要不要立个墓碑?」
「墓碑不合她淡泊闲逸的性子。」容恬默然片刻,露出一个深邃的笑容,
「什也不用立。几年之後,这里会长满青草和小花,让那些青草和小花陪著她吧。」
子岩领命,果然什也没有立,按照凤鸣吩咐,挪了山谷中一些连根的浅白小花过来,种在四周。
希望来年,可以看见这些温柔的小花兴盛蔓延。
永逸这个「地头蛇」帮了大忙。他虽然不再是永殷的太子,毕竟还是王子身份,在永殷有自己的门道,料想人马过夜需要东西,立即派了几个心腹到最近的城镇,紧急抽调一小批粮食和上好的营帐。
二更时分,粮食和营帐都秘密送到,容恬立即分发下去,竖帐过夜。
容恬和凤鸣合用一顶最结实的牛皮军帐,他们的帐篷,就扎在当初到营地第一天时,两人曾经荒淫无度过的温泉旁边。
劳累了一天,两人都是筋疲力尽。烈儿在隔壁的帐篷里照顾容虎,秋蓝等三个进来伺候容恬和凤鸣一番後,吹熄烛火,无声退下。
凤鸣和容恬并肩睡下,半夜醒来,身边空空如也。凤鸣并不觉得诧异,点漆般的眼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帐篷中炯然一闪,抓过放软席边上的外衣披在肩上,钻出营帐。
他穿过几个哨岗,摆手要他们不要跟随,信步向东边一条幽静的弯曲小路走去。
那条路,通往今天刚刚垒起的新坟。
深黑的夜幕上星罗棋布。月牙儿高高悬挂,毫无唯我独尊的嚣张跋扈,收敛著亮度,与众星谦和相处。
月色如细霜,出奇地微弱而温柔。
柔和的光芒洒在小路两旁点点朵朵开了小半的白花上,轻轻的,像是唯恐惊醒了长眠在尽头的人们。
山谷特有的浓郁的青草味,飘荡入鼻尖。周围份外安静,好像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已经自成一方天地,凤鸣一路缓缓行来,靴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
快到小路尽头时,凤鸣停下脚步。
容恬就站在坟前,一动不动,像一尊已静默多年的雕像,月光描绘出他挺拔的身形轮廓。
凛冽如风的背影,宛如出鞘的宝剑一样锋利直挺,却又透出山峦般的凝重深沈。
刹那间,一股难以抑制的悲伤,如洪流一样冲击入凤鸣的肺腑。
他不知道容恬一个看似从容的抉择,必须背负这多的折磨和内疚。
从不知道。
灼热的雾气氤氲双眸,视野中的容恬变得模糊而遥远。在这样模糊而遥远的距离,凤鸣却深深感受到了容恬的痛苦。
媚姬救过他们,却因为他们的无情而死。
恩将仇报,是一种噬咬心灵的痛苦。
这本该是他的痛苦,现在却由容恬为他背负。
不给若言可趁之机,宁愿放弃众人,也不伤害凤鸣。在凤鸣尚未有所知觉之前,容恬代凤鸣下了决定。
他以任何人都不可违逆的跋扈,斩钉截铁地发下这一道背叛媚姬,置媚姬於死地的王令。
不是因为容恬乐於独断,而是因为容恬知道,做出抉择的代价有多大。他把抉择的机会从凤鸣手上抢走,挺身而出抵挡了若言这一支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