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是夜东凡王宫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举目处张灯结彩,垂丝轻舞,年轻貌美的侍女进进出出,捧各色鲜果,美酒佳肴,象五彩蝴蝶般穿梭在大殿喧哗的宴席间。
东方王族和平日受够祭师院气的贵族们今天吐气扬眉,个个眉飞色舞,搂着身边的美女尽情饮酒作乐。
大殿中央空处,数十个身着神装的舞姬头戴纯金打造的各色面具,妙曼起舞。悠扬乐声,从垂帘后缓缓传来,在空中中摇曳飘转,轻柔动听。
最突兀的存在,首数来自西雷,名动天下的俊美鸣王。
一片欢庆中,只有他坐在席前,黑沉着脸。东凡王高坐居中,鹿丹坐了右边首席,对过去凤鸣坐了左边首席。这三个位置是焦点所在,所以凤鸣糟糕透顶的脸色,没有一个人不曾注意。
其实,即使他坐在角落里,也没有人会忽略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
歌舞完毕,舞姬们弯腰盈盈退下。不认识的脸,一张张挤了过来,十张中有九张不怀好意。
“鸣王殿下,来来来,我敬鸣王殿下一杯。殿下以天神之力,代惩那些无礼的祭师,实在为我们出了一口恶气。”
“对,对,今晚一定要不醉无归。”
“久闻西雷鸣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个难得的美人。”
凤鸣和鹿丹大闹一场,被缚了双臂在黑暗的房间中关了一个下午,愤怒的情绪才被勉强压服下来。想到鹿丹原来不是个好东西,枉费了他一番好意,心下唏嘘。又不由想到容恬和西雷,思绪乱如麻的折磨下,终于总结出好汉不吃眼前亏的经验教训。
不能再期待旁人救援,西雷鸣王要自己救自己。
要逃必须要有策略,敌强我弱下撕破脸最为不智。
闭眼上,挣扎着忘却天地宫中惨烈的叫声。为了西雷,多苦也要忍受。
因此,才有今晚忍气坐上东凡王族夜宴一席的一幕出现。
虽然暗中叮嘱自己忍住火气,但凤鸣远远没有容恬的本事,盯着场中美人如云,脸色未见好转。
见眼前歌舞升平,正为白天发生的惨剧暗暗不忍,凤鸣转眼一瞧,几张不大善意的脸已经逼到眼前,内中猫戏老鼠般的恶劣欲望昭然若揭,顿时明白自身形势糟糕透顶,暗叫不好。
“喝呀。”
“哎呀呀,瞧鸣王的样子,似乎并不赏你的脸啊,东瀛侯。”
“嘿嘿,这么好喝的美酒,鸣王殿下断不会如此不识趣。”
凤鸣再想忍气吞声也无用,这些人定然得寸进尺,不如寸土必争,冷冷扫一眼差点直接举到自己唇上来的几个倒得满满的酒杯,和等着看好戏的眼神,高傲地别过头,吐出冰冷的四个字:“我不喝酒。”
被凤鸣当众扫了脸面,几位贵族王侯脸色微变。
西雷内乱,容恬失踪,这位曾经受尽宠爱高高在上的鸣王摆明是动弹不得被留在东凡王宫内。简单的说,不过一名可以尽情耍弄的失意囚徒。
“今天是东凡大喜之日,喝一杯又有什么关系?”东瀛侯阴沉笑道:“东凡习俗,拒喝别人的敬酒,可是非常失礼的。常人失礼于王侯,以罪论处。”
凤鸣也听说过王宫中种种无耻放荡的事,往常听烈儿讲述,王侯贵人在宴会时当中亵玩男童侍女,那是司空见惯,绝不稀奇的事。姿色皎好的落难贵族儿女,更是他们最喜折辱蹂躏的对象。如今环视一周,舞姬已不在中央,帘后的乐工也默默退去,自己赫然成了众人焦点。
他虽不象容恬那样善于观人,但面前的男人们眼中赤露露的恶劣欲望,却是能看懂的,顿时心下凛然。
可恶。
凤鸣紧咬下唇,莹眸微转,望向一直不动声色静观局势的鹿丹,忽然从席上站起来,朝中央至高无上的东凡王拱手一躬,朗声道:“若凤鸣现在的身份是阶下囚,请大王立即将凤鸣关到阶下囚该去的地方。”
“东瀛侯莽撞了。”鹿丹不等东凡王表示,率先发话。绝世美颊上逸出动人的微笑,喝退东瀛侯,亲自端了酒杯,走到凤鸣面前:“鸣王受惊,鹿丹饮一杯赔罪好了。”仰头以极美的姿态喝下杯中的酒,压低声音道:“鹿丹自然尽量保全鸣王。但祭师院刚被消灭,王侯们蠢蠢欲动,鸣王要在这局势中惬意地生存,也要拿出点本事来。”
凤鸣哪会不明白他的意思,想起他过桥抽板,又残杀祭师院中人,狠毒无情,但现在的情况下,纵使恨得咬牙切齿,也只好暂时虚与委蛇,压低声音道:“孙子兵法我会慢慢告诉你,重孙子兵法我真的没看过,只有我师父知道。你若有本事请我师父出山,才有可能得到它。”
“那令尊师……”
“师父隐居的地方我可以告诉你。”凤鸣快速地说了一个地名。反正你也不是好东西,大家你来我往,骗你没商量。
两人心怀鬼胎,相视轻轻一笑。
有鹿丹这么一示意,无人再过来骚扰凤鸣,歌舞继续。
凤鸣在隔着舞姬传来的众多不甘心的视线中端坐,悠然观赏精彩的舞蹈,心里深深明白:只要鹿丹觉得自己失去利用价值,他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抛进对面这群野兽之中取乐。
美人就如蛇蝎,容恬说得对。
唉,容恬……
宴罢,本以为还是被押回今天下午呆着的房间,可跟随着手握刀剑的侍卫走到半途,才发现前面是一座在整个东凡王宫中算得上是佼佼者的宫殿。
跨进殿中,垂幔处处,焚香萦绕,幽静中别具高雅。四五名容貌出色的侍女迎上来:“鸣王到了。”显然早得到主人的诸般吩咐,笑得十分动人。
凤鸣愕然,回头看押送自己来的几名侍卫,已经停在门外,面无表情,手按在腰间的刀上。
“大王吩咐,要我们姐妹侍侯鸣王。热水已经备好,请鸣王沐浴吧。”
莺声婉转,莹眸似水。
从潺潺流水上航行的囚船,到祭师院阴暗的地牢,再到鹿丹关押他的黑暗房间,忽然一下子转到温暖舒适的华丽宫殿,凤鸣不免疑惑。
“国师说了,要让鸣王觉得就在家里一样。”
被侍女们拉扯着走进内室,果然已经备好大捅热水。雾气蒸腾,在寒冷的冬天特别诱人。确实需要好好洗一个澡。
凤鸣虽被侍侯惯了,但当着她们的面脱下衣服,还是红了脸,尴尬的捂着下身站进桶内。
“嘻嘻,鸣王好害羞。”
“鸣王的皮肤好白。”
哗啦!
让人舒服的热水被勺起来,温柔地浇在肩膀上。
眼前活色生香的美女撩起衣袖,轮流为他浇水,好一番帝王享受。
在西雷,沐浴是容恬的专利节目,哪轮到秋月她们插手。
在热水里泡了半个时辰,浑身的毛孔都高兴得唱歌,凤鸣懒洋洋从木桶里出来,穿上侍女们备好的衣服。
传统的东凡贵族服饰,不同于西雷的庄严繁杂,式样简单飘逸,中间束带,分外显出腰肢的纤细。这个样子,真的挺象鹿丹。
神清气爽地出了客厅,毫不意外看见鹿丹的背影。
“又来打搅鸣王了。”鹿丹转身,脸上还是惊世的绝美,温和儒雅。
“回到舒适的环境,舒服地洗了个澡,”凤鸣主人般惬意坐下,举手示意,也请鹿丹坐下,才道:“正是心情放松,最适宜被逼供的时候。国师不在这时候打搅,也不是我认识的国师了。”
鹿丹脸皮再厚,也不禁红了红,哑然失笑,摇头道:“鸣王啊鸣王,鹿丹怎生对你才好?”潇洒坐下,象找人商量讨论似的缓缓道:“杀,这般聪慧伶俐的人,杀不下手;囚,满肚子惊天计谋的人白白囚禁起来,可惜了;放,那是放虎归山,西雷没了容恬而剩下鸣王,依然不可小瞧;象如今这样诚心笼络,鸣王却又疑心鹿丹心怀不轨。”悠然长叹一声,露出强烈触动他人怜爱之心的苦笑,蹙眉不语。
凤鸣被他忽硬忽软的态度弄得挠头不止,大呼头晕,只好投降似的举手:“国师厉害,请不要再和我绕圈子,这么一圈一圈绕下来,再聪明的鸣王也会变的糊涂了。有话直说就好。”
鹿丹心情稍好,淡淡微笑道:“鸣王请听我详细道来。”
凤鸣耸肩答道:“国师口才一流,演讲起来比美国总统竞选还厉害。你说就是,我只管听着。”打个哈欠,乖乖等着。
鹿丹思索着,轻问:“鸣王可知,为何鹿丹要将祭师院赶尽杀绝?”
“他们控制了东凡很大部分的民心,他们是你的政敌,有他们在你就无法左右朝局。”凤鸣一口气数了几个理由,又道:“无论你用什么堂皇借口,也脱不了夺权的嫌疑,国师不用自欺欺人。”
鹿丹被他直言揭破,并没有任何反应,淡淡道:“我鹿家一门七十七口,都死在祭师院的手里。”
凤鸣愕然。
鹿丹露出不堪回首的回忆神色,黯然道:“我父亲一辈有兄妹六人,当年,五阿姨是东凡有名的美人。就是因为美名过胜,才招来灭门大祸。”
“难道是什么皇亲国戚看上了国师的五阿姨,不顾国师五阿姨的意愿要强娶?”凤鸣皱眉。
从鹿丹的容貌可以推测,他那五阿姨绝不会差到哪去。至少花容月貌,沉鱼落雁,可叹红颜都薄命。
鹿丹摇头,苦涩地答道:“东凡有森严的等级制度,贵族绝不会和平民通婚,我家只是普通平民,五阿姨虽美,但若要进入权贵之门,唯一的途径也只有充当贵族泄欲的侍女,连当宠妾的资格都没有。看上她的,是当时的祭师总长。”
凤鸣脸色微变:“祭师总长不是代代都由女人担当吗?”难道这个时代的东凡已经允许女人和女人……不过瞧祭师院那些老女人的样子,不象这么开放。
或者是祭师总长也觉得祭师院的形象应该改变一下,打算找个美女当继承人?糟糕,那不是逼鹿丹的美人阿姨当尼姑吗?
正在胡思乱想,鹿丹幽幽道:“祭师总长是不是女人有什么干系?女人有时候比男人更残忍。我们只是一家平凡百姓,父亲和伯父都以雕刻为生,天地宫前那两尊雕像就是他们的杰作之一。雕像完工的那天,祭师总长的祭令到了家里,宣布五阿姨被神选中,将成为祭奠的牺牲。”
他轻轻扫了凤鸣一眼:“祭奠一年举行四次,春夏秋冬一季一次,每次都要向神献上年轻貌美的平民女子。奉献牺牲的过程,和我们差点要经历的差不多,用自己的鲜血浸泡天地环,为圣宫带来灵气。”
“这是残忍的活祭。”凤鸣倒吸一口清凉气:“因此你的五阿姨就逃了?但是因此招致灭门大祸?”
鹿丹却道:“神的选择是不可逃避的,伯父和父亲感激地接受了这份恩典,将五阿姨送进了天地宫,并且得到了祭师院的赏赐。那些赏赐足以使我们全家度过三个严寒的冬天。”
凤鸣听得目瞪口呆:“那……”
“令我们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五阿姨在踏上祭坛之前,被祭师院的人发现……她并非处子。”
“啊?”
“这是亵渎神灵的大罪,祭师总长大怒。我们被带到天地宫前还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名祭师宣读了祭师总长的祭令,侍卫就拿着刀朝我们围了过来。”鹿丹闭上美目:“其实,我的五阿姨美名四扬,又是没有强人保护的平民,不知早被那个禽兽般的权贵蹂躏过。可怜她一直不敢告诉别人,最后竟因此害了我家七十七条人命。祭师院?祭师院天地宫前那两尊雕像上,沾着我父亲伯父,母亲婶婶,兄弟姐妹的血,鸣王难道没看见那些褐色的血痕吗?”
脸上却还保持着一贯的温柔浅笑,此刻看来令人不寒而栗。
凤鸣打个哆嗦。
七十七条人命,当然比不上今天祭师院中惨死的人数,但想想里面任何一个都是鹿丹的骨肉至亲,这笔名为仇恨的帐就不那么容易清算了。
“有趣的是,在最后关头,我被拉离家人身边,逃离了杀戮。我站在天地宫的高台上,看着血流淌在地上,听着熟悉的人惨叫,那时候我还小,连反抗挣扎都不会,只是呆住似的看着。”鹿丹睁开眼睛,流淌着莹光的明眸看向凤鸣:“鸣王如此聪颖,一定能猜出她们为什么留下我吧?”
凤鸣心里一颤,下意识闭上嘴,不肯说出自己的猜测。
鹿丹展颜,露出一个凄美到极点的笑容:“我长得太好了。她们常年闭塞在阴森森的天地宫中,也需要一个有趣的玩物,发泄一下不敢让人知道的欲望。我在那里过了五年,每当我受不了打算寻死的时候,我就想,这一定是神灵的旨意。神灵要我长着一张令人惊叹的脸,神从屠刀下留下我的一条命,神让我知道祭师院的丑恶,就是为了告诉我,祭师院并不真的代表神灵,祭师院其实一直在亵渎神灵,就是为了让我有朝一日,为东凡灭掉这个祸害。”
凤鸣看着他的微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鹿丹却不以为意,顿了顿,叹道:“我没有猜错神灵的意思,五年后,神灵让我遇见了大王。”细长美丽的莹眸,掠过一丝难得的暖意。
“国师,请打住。”凤鸣受不了继续分享鹿丹的痛苦回忆,他只听了一小会,已经胆战心惊,几乎原谅了鹿丹残忍的所作所为,连忙摆手道:“国师的过去确实很惨痛,但和我没有什么关系。而且国师的大仇已经报了,祭师院也已经完蛋了。国师还是说点和我有关的事情吧。一句话,国师到底打算把我怎么办?国师要的不可能仅仅是孙子兵法这么简单。”
“很简单。”鹿丹不徐不疾道:“我要鸣王的心。”
“我的心?”凤鸣情不自禁用手护住胸膛。东凡的咒术天下闻名,他已经吃过鹿丹一次亏,知道这美人看似美丽温柔,其实什么诡异的事都做得出来,顿时警惕。
“鸣王误会了。”鹿丹有趣地笑起来:“鹿丹的意思,是希望鸣王归顺东凡。西雷王尚在的时候,鹿丹绝不会做此打算,不瞒鸣王,鹿丹本来决定无论如何,利用完鸣王之后就要杀了鸣王。”
看见凤鸣脸上抽搐一下,鹿丹话音一转:“但如今西雷王已经不在,天下虽大,鸣王也已经无处可去。鹿丹愿尽东凡全国之力,请鸣王留在大王身边,辅助大王。十一国中,有哪个能象东凡一样,给予鸣王如在西雷时的崇高地位?”
“我好像……不一会之前还是个阶下囚,被东凡的王族贵族欺负,连国师本人也不大怀着好意的逼迫我。”凤鸣冷笑一声:“怎么现在就变得充满诚意了?”
“宴会上的一幕,不过是为了让鸣王切身明白,祭师院被灭后,东凡宫廷中的争斗比任何一国都要剧烈,大王的位置并没有真正稳固,如果鸣王要在这里生存,不但不能依赖我,连大王也不是可以完全保住你的。”鹿丹悠悠叹道:“鸣王必须学会自己保护自己,用自己的力量站在大王身边,保护大王,象当日保护已死的西雷王一样,助我王成为史册上被永远赞颂的伟大君王。”
凤鸣垂下眼睛,并不作答。
鹿丹凝神看他片刻,忽道:“鸣王沉默不语,不如让鹿丹猜猜鸣王心里在想什么?”
站起来,走到凤鸣面前,低头看凤鸣的脸色,开启优美的红唇:“鸣王是因为对西雷仍存希望,所以不肯考虑鹿丹的提议,对吧?”
凤鸣到底藏不住自己的心事,眉头微挑,看向鹿丹。
鹿丹道:“那日我得到消息后,立即派人打探,如今探子已经回来禀报过了。鸣王不要难过,西雷确实已经易主,新任大王容瞳还送来礼物,答谢我在这次兵变中扰乱容恬的心神,导致他大败丧命。礼物傍晚时分由西雷的使者日夜兼程送到,鸣王可有兴趣看一看?”
不待凤鸣答话,鹿丹轻轻击掌,两声清脆的掌声后,两名侍女娉婷走来,每人双手上托,都捧着一个红漆方盘,盘上摆满东西,但蒙着黄色丝布,看不真切是些什么。
侍女将方盘轻轻放在桌上,躬身退下。
鹿丹走到方盘面前,随意掀开一个。
上面都是金银珠宝,光彩夺目,凤鸣并不在意,一眼扫过,接触在一件东西,身躯骤然震了震。鹿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从众多珠宝中捡了一样起来,原来是个做工精美的玉指环
“这是……容恬日常佩戴的东西吧?”
凤鸣沉声道:“容恬身为大王,日常饰物众多,有一两件流出民间,有什么稀奇?或者是他奖励哪个百姓的。”
鹿丹垂下眼轻笑,道:“那请鸣王自己看看另一件礼物吧。”
凤鸣盯着另一个盖着布的方盘,知道里面绝对是一件自己不想看见的东西。咬了咬牙,伸手把布一掀,定睛一看,立即倒吸一口清凉气,睁眼欲裂。
“如何?”鹿丹的声音在旁边轻轻传来:“这样东西,是绝不会从西雷王宫流落到民间的。西雷已经换了主人,鸣王不该再执迷不悟了。”
风,冷得入心。虽有垂幔如云,挡不住丝丝侵骨。
凤鸣颤抖的指,缓缓摸上方盘中冰冷的金属。
非西雷国主,不可能送出这份礼物。容恬若在,也绝不可能将此物送予东凡。
无双剑,西雷三大奇器之一,西雷王族的立国之宝。西雷这个国家的建立,在遥远的从前,依靠这无双剑而来。
无双剑,剑成一双,人不独活。若分开佩戴,两人一人一把,其中一人身遭不测,另一人也不能幸免。
这是带着立国之王鲜血的诅咒之剑。容恬用它向凤鸣表达了一次心意后,因为觉得不祥,在凤鸣回到王宫后又收了回去,供奉在西雷王宫深处。
当日,夏管为他阐述此剑来历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夏管已死,容恬呢?
“西雷……真的已经易主……”凤鸣脸色惨败,视线一阵摇晃,勉强稳住身形,沉声问:“现在的西雷王,是瞳儿?”容恬说什么也不会把这记录着他和凤鸣两人爱情的无双剑轻易送人。
“对。”鹿丹点头证实他的猜测:“新宰相,也是瞳家的人。”
他移动脚步,站到凤鸣身侧,用指尖亲切地摩娑凤鸣冰冷的脸,叹道:“鸣王的遭遇,鹿丹深感内疚。鸣王不是觉得鹿丹行事飘忽叵测,心思难以猜测吗?今天鹿丹不和鸣王绕圈子,直接和鸣王谈一个条件。”
俊美的脸上收起一贯的温柔浅笑,露出肃容。
凤鸣正看着无双剑发呆,想着容恬音容笑貌,想起住惯的太子殿和秋篮烈儿等一群顽皮的家伙。
他和鹿丹不同,一直对容恬深具信心,绝不会轻易相信容恬已死。但无双剑在面前,起码说明一个残忍的事实,西雷确实出了大事。
国家易主,对任何人都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其中的惨烈光凭想象就可闻到浓浓的血腥味。
难道他在这里苦苦挣扎等着容恬救援的时候,容恬也在不知名的地方苦苦挣扎?五脏六腑一阵绞痛,凤鸣浑浑噩噩抬头,看见鹿丹耐心而关切的明眸,苦笑道:“我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值得国师花这么多心思和我谈条件?”
“鸣王何不先听听鹿丹开的条件?”鹿丹道:“不知东凡权贵的地位、权势、财富,甚至大王身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是否可让鸣王动心?”
凤鸣五指紧握无双剑,苍白着脸,沉吟道:“为了区区孙子兵法,国师怎肯付出这样的代价?其中必有隐情。国师若不肯坦诚相告,凤鸣怎能相信你的诚意。”
鹿丹脸上逸出一丝轻松:“听凤鸣这句话,就知道鸣王动心了。”负手在后,悠闲地踱步思索,道:“也对,西雷出了这样的事,鸣王如果要报仇,必须掌握足够强的势力,鹿丹的条件无意是一条最好的捷径。”
他踱到房门处,探头扫了一眼外面的回廊。四下无人,最靠近的侍卫也遵照他的吩咐退到大门之外。
已过午夜,雪花又一片一片飘落下来。
鹿丹转身,隔着偌大的客厅凝视另一头的凤鸣:“我要为大王作的三件大事,已经完成两件。一件,是解除西雷对东凡未来的威胁,这件事顺利得令人不敢相信;另一件,就是消灭祭师院。”
“第三件,就是慢慢整顿已经糜烂的东凡内局。收复一个懂兵法的落魄贵族,使其在王宫中与众位心怀不轨的王侯周旋,助东凡王铲除障碍,而且借用兵法改革军队,增强东凡兵力,好令东凡在十一国中成为霸者。”凤鸣点头轻叹:“国师真不愧是东凡的栋梁,东凡王有你在身边,何愁不能成为千古明君。”
“鸣王错了。”如画的容颜微笑着,鹿丹站在客厅正中,颀长身形提拔瘦削。凤鸣听见他一字一顿,认真无比地道:“第三件事,我必须要在身亡之前,找到一个可以替代我的人,留在大王身边。”
屋外狂风骤然大作,卷得优雅垂幔簌簌发抖,惊惶失措。
凤鸣如闻晨钟暮鼓,愣在当场。
“国师的意思是……”
“祭师院中熬了五年,元气已经大伤,到了大王身边,为了大王不受奸人所害,为了我东凡能摆脱弱国的名头,我防人害人算计人,没有一天安心入眠。干枯的油灯,怎么可能不灭?”鹿丹不以为意,淡淡道:“所有人中,只有鸣王能令我另眼相看。鸣王是个很特别的人,不是用心狠毒之辈,偏偏极不好惹。你留在大王身边,我很放心。”
看看凤鸣瞪得老大的眼睛,鹿丹亲切地笑开了,柔声道:“鸣王是个比鹿丹更容易讨人喜欢的人。鹿丹虽美,但自知性情太冷了,谁和我处久了,都会觉得心寒,只有大王……他从不嫌弃我。”
凤鸣看他缓缓贴近,眉目如画,说不出的灵秀动人,带着男子清香的气息喷在脸上,心脏霍霍乱跳,不觉想到自己和容恬。
若自己要死,会不会胸怀宽广到精心物色一个人,在容恬身边代替自己?
心中又是哀切,又是一股什么也说不上来的酸楚,凤鸣闭上眼睛,别过脸道:“国师把事情说得太容易了,替代国师的位置,哪是说做就做的?”
“只要鸣王答应,鹿丹自然有法子让这个计划成功。”鹿丹笃定道:“大王那边,我会好好劝说。宫廷这边,我就慢慢让鸣王掌握应该掌握的东西。至于鸣王……”他别有深意地看了凤鸣一眼:“我自然有法子让鸣王全心全意保护大王。”
话说到半截,鹿丹长身而起:“今夜就说到这里,鸣王睡个好觉吧。鹿丹已经在这里安排了心腹侍卫,没人能来惊扰鸣王。”
“这些西雷送来的礼物……”
“送给鸣王吧。”
凤鸣迷糊地看着鹿丹的背影,怔怔拿起无双剑,忽然惊呼一声,赶到房门叫住鹿丹:“怎么只有一把?”
“另外一把,当然是在大王那里。”鹿丹转身,笑道:“鸣王如果同意鹿丹的条件,就请把无双剑佩上。只有心甘情愿佩戴了无双剑,剑上的咒语才能有效。只有两人都心甘情愿撤回双剑,诅咒才会消失。鸣王考虑清楚了。”
窈窕的背影,消失在回廊之后。
雪越下越大。
重重侍卫把守下的宫殿,连一只老鼠也溜不出去。
凤鸣夜不能寐,反复把玩着方盘中属于容恬的那只玉指环,想着鹿丹说过的每一个字。
当今世上最懂兵法的人,也许不是容恬,不是若言,也不是他凤鸣,而是鹿丹。鹿丹一直以来看似飘忽的行事,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且,他确实一步步利用凤鸣,达到了希望的目的。
虽有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但最后,鹿丹还是赢家。
而这样的人,已如枯油之灯,再夺目的光华,也终有一日会消逝。
怎能不为止叹息?
“容恬,我该怎么办?”凤鸣靠在窗前,看着满天雪花飞舞。
“我不相信你会抛下我。我一定要活着……”
西雷,现在也许已经被腥风血雨弥漫,我要帮你,必须自己强大。
尖锐的疼痛忽然传来,凤鸣低头,看见殷红的鲜血,从握紧无双剑刃的指缝间逸出。
容恬,你处境到底如何?
天上的星宿仍在,他们都看过我们在阿曼江边的荒唐,他们现在,一定也照着你的月下的身影。
凤鸣站起来,仰头凝视天空。雪花偏偏坠落,似乎无休无止。血从垂下的手滴淌下来,染湿昂贵的皮毛地毯。
“我从来不是一个坚强的人,我根本不适合宫廷里乱七八糟的争斗……”满腹的委屈涌上心头,又孤寂,又冷清。
而且,冷。
“但是……”闪着泪光的黑眸,紧紧盯着前方。他咬紧形状优美的下唇:“东凡的势力如果控制在手,一定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帮到你吧?”
这是鹿丹的陷阱。
一个明摆着,却不得不跳的陷阱。
凤鸣抹去眼泪,默默拿起身边的无双剑。
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当日的太子殿,回到还在西雷王宫中,任性地和容恬斗气的日子。
那时,秋篮秋月秋星都在身边,容虎第一次被容恬呼唤来保护自己,而烈儿的面,还没有见过。
夏管的话,犹在耳边。
“无双剑虽叫无双,剑却是一对的。”
“据说远古,安氏兄弟护卫一方,与魔物成为死敌,争斗惨烈,兄弟两人尝试多年都无法杀死魔物,最后只能动用最无奈的一招……”
“此兄弟善用法术,他们费时十年,用自己的热血铸就一对宝剑,下了无双咒语。”
“安氏兄弟在铸剑时,诅咒此剑无双,意为:此剑虽然是一对,其两剑主人的命运却无双。持有双剑的两人,一人若死,另一人必亡。”
“无双剑一把辗转送到魔物手中,一把给了大哥。大哥自尽,魔物终于也死了。弟弟活了下来统治一方,渐渐地方开始繁荣,最终建立西雷,他就是我们西雷第一代的大王。无双剑后来回到大王手中,被珍藏在王宫中,再没有出现。”
此剑,是西雷立国的根本。
容恬,我不仅仅是你的凤鸣,我也是西雷的鸣王。
鹿丹若能为东凡王呕心沥血至油近灯枯,我为什么,就不能配上一把无双剑?
握紧冰冷的剑柄,带血的手慢慢地,把它系在腰上。
将窗子退得大开,狂风呼啸一声,直冲进来。满天雪花找到新的去处,高兴地扑进来,不惜冒丧身之险,亲吻灼热的火炉。
凤鸣迎风而立,手按剑柄,冷然看向天际一丝死渗进黑暗的灰蒙蒙。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