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奚迟风显然没有江弄月这样的“童心”,听见她问他“是魔法师吗”这样的白痴问题,他也只是轻嘲一笑,并没有回答。
江弄月双手撑着地面,试图让自己从地上起来。
可上头的酒精却成功地让四肢退化,任凭她在地上努力好一会儿,也只是原地打滚。
奚迟风大概是看不下去,屈膝蹲在她旁边,一手扶着她肩膀,另一手托住她后背,帮她重新坐了起来。
江弄月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等意识到自己能顺利起身后,便撑着膝盖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奚迟风见她一只脚穿着高跟鞋,另一只脚光着,一瘸一拐地往游乐园里面走,不由四下搜寻,看见被她丢弃的另一只鞋子后,快速对江弄月说了一句“你先站着别动”,这才走过去捡起。
然而等他回身,江弄月大概也觉得不舒服,早已脱下了另一只鞋子,拎在右手,光着脚,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
“江弄月!”奚迟风在后面警告地叫了她一声。
可江弄月哪里还听得见他在说什么,满心满眼只有摩天轮。
奚迟风也不知自己今晚哪来的耐心,一次又一次地被江弄月触及底线,又一次一次地为她降低底线。
他沉出一口气,阔步追上去,将手里的高跟鞋塞给江弄月,让她将两只鞋子拎在右手,这才拽着她左臂往大衣袖子里塞。
而后,故技重施,将她右臂塞进了袖子里。
也不知是不是游乐园重新开园让她心情洋溢,这会儿的江弄月配合得就像个漂亮的洋娃娃。
她拿着鞋子,光脚站在地上,就这么抬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奚迟风。
奚迟风对上她迷茫的目光,正想说点儿什么,却见江弄月猛地退后两步。
“你不是奚迟风,你说,是谁派你来的!你再不说我就报警了!”
奚迟风:“……”
他上前两步,想赶紧带她去摩天轮,不料江弄月一把推开他。
“如果是奚迟风,他现在一定已经骂我了!他会骂我给他找麻烦,骂我像个长不大的白痴!”
江弄月眼圈通红,奚迟风一时也分不清她是害怕还是委屈。
江弄月喃喃道:“你是坏人,我不跟你走……”
说完,她迟钝地转了个方向,大概是想找大门。
一时之间,奚迟风心情复杂,竟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可下一秒,他又觉得自己居然纠结怎么跟一个醉鬼解释,多半也是心智出了什么问题。
他阔步上前,隔着厚实的衣服,拽住江弄月的胳膊,这才不耐道:“江弄月,你还坐不坐摩天轮?没见过你这么多事的!”
江弄月一顿,眯起眼睛晃头晃脑地打量他一会儿,像是终于确定了他的身份,这才点点头,乖顺道:“要坐的。”
奚迟风被她气到,却又无可奈何,总不能跟一个喝醉酒的人当真。
他叹了口气,给自己疏导一番后,微微弯身,一把打横抱起她。
即使醉酒,江弄月还是在他怀里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不自觉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奚迟风察觉,垂眸瞥了她一眼。
也不知怎的,他想起她刚来工作的时候。
有次他让江弄月整理合同,然而他后来翻阅时,却发现一份合同里忘了盖骑缝章。
这样的合同居然混在了“经审查没有问题”的合同里。
其实奚迟风已经有点儿想不起来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只记得江弄月不知是恐惧还是无措,当着他的面流下眼泪。
奚迟风冷硬道:“不要像个长不大的白痴一样,以为哭就能解决问题。你是成年人,不是巨婴,如果你没办法胜任这份工作,我建议你直接回家。”
从那天起,他就再也没见江弄月掉过眼泪。
怀里似乎有低吟声传来。
奚迟风回神,低头看去。
江弄月眯着眼抬头望着他,过了会儿,才低低地问道:“你可以让我做经纪人吗?”
奚迟风冷嗤:“江弄月,你别做梦了。”
江弄月慢吞吞地噢了一声,然后点着头自言自语地说:“你真的是奚迟风……”
奚迟风:“……”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点儿什么。可一阵风恰在这时吹过,江弄月大概觉得冷,脚趾蜷缩,整个人又往他怀里躲了躲。
奚迟风胸腔里蓦然感觉到一阵剧烈而短促的跳动,心脏像是骤然从高处坠落,一股失重般的强烈刺激与失落感汹涌着,直击大脑。
奚迟风本能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而后双臂一紧,像是要抓住些什么。
直到怀里的江弄月因为被箍得太紧,不适地发出一声呻|吟。
奚迟风回过神,稍稍放松了胳膊,继续朝摩天轮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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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摩天轮旁边却还站着一个精神抖擞的工作人员,见奚迟风抱着人过来,立马往前迎了几步,笑逐颜开:“先生,这边请。”
事实上,刚接到临时加班的电话时,工作人员也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可拿到抵过两个月工资的加班费后,他就觉得自己又支棱起来了。
奚迟风礼貌地朝工作人员点头致意,就抱着江弄月坐进了摩天轮。
待门关上,他就将江弄月放在座位上,不怎么客气地拍拍她的脸:“江弄月,醒醒。”
江弄月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愣愣地望向他。
奚迟风对上她朦胧的视线,心中蓦然一动,也不知怎的,动作倒是温柔了点。
他轻轻捏着江弄月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玻璃那侧,这才开口:“看看外面是什么。”
摩天轮缓缓转动,他们所在的位置也越来越高,宁城的灯火枫桥、璀璨夜色尽收眼底。
江弄月先是呼吸一滞,过了会儿,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她双手扒着玻璃,几乎将整张脸都贴上去。
高处的夜景让人心襟开阔,脚下川流不息的车子汇成了一条条亮闪闪的灯带。远处是金沙江粼粼的波光,江面上还有船只来往,偶尔发出一声呜鸣。
金沙江对岸就是宁城广电大楼,作为宁城的地标性建筑,伫立在一片高楼大厦之中。
墨蓝色的夜空映着不断变幻的城市流光,光束之中,仿佛可以看见空气变成了一个个细小的彩色颗粒,在不断地跳跃着。
奚迟风没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江弄月的背影。
摩天轮上的时间好像被抻得格外绵长,在到达最高点时,奚迟风听见江弄月在自言自语。
“好美,高处的风景好美。”
他下意识地往外面看出去。
确实,高处的风景真的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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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摩天轮下来后,江弄月又开始呼呼大睡。
奚迟风甚至有点觉得她是在故意折腾他。
可是,想起今天是她的生日,奚迟风又善心大发地想,折腾就折腾吧。等十二点一过,一切恢复原状。
想到这里,他还特意抬起腕表看了下,离十二点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
奚迟风重新抱起江弄月,对工作人员表达了感谢之后,便往外面走去。
回家的路上,江弄月倒是安分。
奚迟风一路把江弄月带进她的卧室,直到帮她脱掉外套,将她扔到床上,他才终于一手叉着腰,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江弄月大概是觉得不舒服,在床上扭动了几下。
床头昏暗的灯光照在她脸上,在她下眼睑投下两排浅浅的阴影。
屋子里安静极了,似乎可以听到她浅浅的呼吸。
奚迟风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江弄月的唇上,而后,缓缓扫过她身体的曲线。
下一秒,又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奚迟风蓦地回神,转开头,弯身拽过被子将她整个盖住,只露出个漂亮的脑袋。
因为弯身盖被子的动作,他蓦然与她贴近,她湿热的呼吸轻轻地喷洒在他耳边。
奚迟风喉咙有些痒,本能地看向江弄月的脸。
恰在这时,江弄月缓缓睁开了双眼。
奚迟风愣了愣,下意识地想要解释些什么,不想江弄月先他一步,低低开口:“我是谁?”
奚迟风一时没弄清楚她这个问题的逻辑,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可江弄月显然也没想等他的答案,只是视线虚无地望着他,自问自答地说:“我是江弄月、是奚迟风的江秘书、是我妈的希望……可是,江弄月是谁?”
没人回答她。
奚迟风没有回答,她自己也没有回答。
说完这句话之后,江弄月又迷迷糊糊地歪头睡了过去。
奚迟风替她掖好被子,站直身子垂眸看了她几秒。
余光扫过她床头的电子钟,上面的数字正好跳到00:00。
奚迟风不再停留,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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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江弄月被闹钟叫醒后,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感觉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奚迟风好像也在,他们还一起去坐了摩天轮。
可下一秒,江弄月就揉揉头发,觉得自己多半是疯了。
奚迟风陪她坐摩天轮?
笑话!
他不让她陪着熬夜加班就不错了,居然还陪她坐摩天轮?
人设都要崩塌了吧??
江弄月掐了掐后脖颈,下床飞快洗漱打扮,给自己烤了一个三明治吃完之后,便拿起一袋牛奶,拎着包往外面冲去。
刚按下电梯,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支离破碎的片段。
她昨晚明明因为周美琴的话不开心,在酒吧喝酒,那她是怎么回来的?
江弄月心神一凛。
恰在这时,电梯门缓缓向两侧打开,奚迟风一身西装革履地站在电梯内,正抬起腕表看时间。
江弄月乍一见他,莫名有点儿心虚,打完招呼在他身后站定,目光却不时地朝他背影上瞟去。
不一会儿,奚迟风便在铮亮的电梯墙上捕捉到了她的视线。
“看什么?”
他淡淡开口,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
江弄月忙垂下头:“没有。”
奚迟风看着电梯墙上的影子,顿了几秒,余光朝身旁的江弄月微微一扫,这才不疾不徐地说道:“抓紧时间准备经纪人执业资格考试,今年两次考试都已经结束,争取明年上半年的考试能一次性通过拿到证书。”
话音刚落,电梯叮地一声到了一楼。
奚迟风一边整理袖扣,一边迈着长腿,阔步走出电梯。
江弄月站在原地没动,直到电梯门开始向中间合拢,她才猛地醒过神,意识到奚迟风刚刚说了什么。
江弄月眼睛一亮,用力狂按开门键,等电梯门重新往两边打开,她就一阵风似的冲出去,不顾形象地在奚迟风身后大声问:
“奚总,您刚刚的话能不能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