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江弄月愣了愣,有点儿想问问他,她的“本职”究竟是什么。
是做他的贴身管家帮他把起居都安排妥当,还是作为他的秘书处理好一切他顾及不上的琐事?
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以奚迟风的性格,多半不会给她想要的答案,她干脆就把话咽了回去。
再加上,他的话仔细一品,似乎又带了点儿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只是他说话又向来如此,有时好好的糖也非要裹上一层刀片。
江弄月也不知这次究竟是纯刀片还是刀中带糖,于是让自己不再多想,淡淡瞥了他一眼,没再开口。
奚迟风没得到回应,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尴尬,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一圈,然后低头看手机上的信息。
几秒种后,他又抬起头问前面的工作人员:“还能再开快点吗?”
工作人员朝他侧了侧脸:“抱歉先生,已经是最快了。”
奚迟风沉出一口气,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余光瞥了眼一旁冻得脸色发白的江弄月,轻轻抿了一下嘴角。
好不容易来到更衣室,江弄月双腿已经凉到快要失去知觉。
匆匆跟奚迟风和顾长安打过招呼之后,她就第一时间冲进更衣室换衣服。
等她出来,奚迟风和顾长安已经换上来时的衣服,在外面一边聊天,一边等她。
江弄月快步上前:“顾导,奚总,久等了。”
奚迟风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没有说话。
倒是顾长安关心地问了句:“江秘书,没事吧?”
江弄月浅笑摇头:“谢谢顾导,我没事的。”
奚迟风这才从她脸上收回视线,看到不远处缓缓驶来的黑色宾利,朝顾长安做了个“请”的手势。
宾利停下,江弄月快走几步,打开后座门。
等顾长安坐上去,她关上车门,又要绕到另一边开门,却被奚迟风拦下。
奚迟风不轻不重地扫她一眼:“我自己来。”
江弄月:“……”
行吧。
她站在原地不动,等奚迟风上了车,她才坐进了副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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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安订的餐厅离高尔夫球场不远,是家私房菜馆,还算清净。
包厢内,菜刚上齐,顾长安便让人开了一瓶红酒。
倒上之后,他就朝奚迟风与江弄月的方向举了举杯:“奚总和江秘书大老远过来,有失远迎,这杯就当是赔罪了。”
奚迟风身姿挺拔,后背微微倚着椅子,轻笑:“顾导客气,您是大前辈,我们来拜访您,这都是应该的。”
他说完,余光瞥见江弄月伸手要拿酒杯,又道:“我今天带的是位女秘书,让女士喝酒总归不大好,她这杯酒我替她喝。”
江弄月动作一顿,下意识看向他。
顾长安也是一愣,像是没想到他这么护犊子,视线不由在奚迟风与江弄月之间来回转了一圈,流露几分沉思。
也不怪顾长安觉得奇怪,毕竟今天是他与奚迟风第一次见面,并不清楚奚迟风的规矩。
若是在熟人圈子里,谁不知道应酬上灌谁酒都行,唯独不能让奚迟风身边的这位江秘书喝酒。否则,就是扫了奚迟风的面子。
这些年来,江弄月早已习惯跟奚迟风参加酒局时,滴酒不沾全身而退。
可眼前这位顾长安,是德高望重的大导演,他的酒不喝,就显得她有点不知轻重,也容易让顾长安觉得奚迟风太过强势。
江弄月看向奚迟风,玩笑般说道:“奚总,我沾了您的光,今天能喝到顾导的酒。这杯酒您就让我喝了吧,我保证待会儿不撒酒疯,不给您丢脸。”
奚迟风沉沉看她一眼,没再阻止。
江弄月拿着酒杯起身,恭敬道:“顾导,这杯酒祝您才华永远横溢,再多拿几个国际大奖。”
说完,她便一饮而尽。
这杯酒下肚,顾长安总算彻底开怀。闲扯几句之后,又与他们聊起家常。
顾长安问江弄月:“江秘书今年多大?”
江弄月:“二十五。”
顾长安感慨地点点头:“后浪推前浪啊……”说完,他又看向奚迟风,“奚总今年二十……?”
奚迟风道:“二十九。”
顾长安:“没女朋友?”
奚迟风笑着摇摇头。
顾长安叹口气:“你们年轻人跟我们当时的想法又不一样。我们那时候什么都没有,只有感情,两个人牵牵手看看电影就是一辈子。”
他顿了顿,食指点了点太阳穴:“成家有一个好处就是,有老婆孩子陪着,工作紧绷的弦就可以稍微松一松。”
奚迟风没有说话,只含笑点头。
江弄月却不知怎的,听到“老婆孩子”这几个字,心跳莫名加快,有种心浮气躁的感觉。
她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奚迟风,胸腔子里像是翻涌着酸气。
大概是察觉她的注视,奚迟风稍顿,而后扭头朝她看来。
他天生的剑眉星目,微微上翘的眼尾总让人误以为他双目含情。
江弄月一滞,刚才喝的那杯酒慢了好几拍地反应在了脸上。她只觉得一下子面颊滚烫,眼神几乎控制不住地躲闪。
江弄月沉了沉气,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酒过三巡,顾长安天南地北地聊,最后开始有意无意地提及他那不争气的弟弟。
江弄月与奚迟风对视一眼,意识到这是他在给口子,让他们顺势聊《尔雅集》的事。
江弄月先是柔声附和顾长安几句,抚平他对自己亲弟弟怒其不争的燥郁。
等话题深入到《尔雅集》的具体投资金额,出品方制作方分账方式,她便默默退出聊天,将舞台交给奚迟风。
在赚钱这件事上,奚迟风向来运筹帷幄、进退有度,三言两语,便掷地有声。
江弄月一直觉得,每当这种时候,奚迟风的身上都像是在闪着光,一切让她咬牙切齿的总裁病都会在这时全部消失不见。
午饭结束时,顾长安已经差不多被说动。
不过,他还是很珍惜“老艺术家”的羽毛,担心操刀电视剧晚节不保的问题,犹豫着对奚迟风说:“奚总,这样,你再给我五天时间。五天之内,我一定给你明确答复。”
事情推进到这一步已经胜利在望。
奚迟风并不吝啬这几天的等待,与顾长安握了握手,开口:“那就等顾导的好消息了。”
江弄月站在奚迟风身侧,跟着与顾导握了一下手。
等把顾长安送走,奚迟风才带着江弄月一同往停车位走去。
没走几步,奚迟风像是想到些什么,突然停下脚步。
江弄月抬头看他:“奚总,怎么了?”
奚迟风转身,目光在她脖颈处扫了两眼。随即,他下意识地抬手,可很快想到些什么,无事发生般将手背在身后。
他朝江弄月抬了抬下巴,语气带着点儿命令口吻:“把袖子推上去。”
江弄月没想太多,本能地照做。
她手臂纤细,皮肤细腻瓷白,腕上一块钻石表盘的女士手表在太阳下闪着低调的光。
奚迟风目光在她小臂上来回逡巡两圈,见没有异常,这才转身往前走去。
江弄月想到些什么,心中微动,整理好袖子跟在他身侧。
恰在这时,奚迟风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就这么喜欢跟我唱反调?”
江弄月怔了怔,下意识抬头看向他。
奚迟风缓缓说着:“让你别喝酒就别喝酒。怎么,你还想过敏让我照顾你?我这双手是用来做这种事的吗?”
也不知怎的,江弄月忽然想笑。
但她还是忍住了,免得他又给她来一句“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她抿抿唇角,说道:“当然不是。”
奚迟风听出她尾音微微上扬,不由扭头看她一眼。
江弄月垂着头,长发别在耳后,树枝光影在她脸上轻轻浮动。
奚迟风不自觉地多看了她两秒,随后才轻飘飘说了句:“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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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回酒店后,奚迟风还约了几个江城当地的朋友见面。
这种私人聚会,江弄月一般不会随行。因此,奚迟风出去后,她在房间睡了会儿午觉,便起来专心处理工作。
等从书桌前抬起头,落地窗外早已华灯初上。
阳光酒店毗邻江城护城河,从江弄月的房间窗户望出去,正好可以看见河畔霓虹风光,河面上游船如织。
只不过,江弄月却没心思欣赏。
也不知是不是今天在山上下了水又吹了风,江弄月总觉得太阳穴针突突地疼,连鼻子都有点儿塞住了。
她去浴室放好水,泡了个热水澡后,便早早上床休息。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做噩梦,梦到被坏人捂住了口鼻,差点喘不过气,一下子惊醒过来。
梦里窒息的感觉犹在。
江弄月睁眼看着天花板,意识慢慢回笼,这才发现自己鼻子彻底失灵,眼眶周围也在一阵阵地发烫,嘴里呼吸的每一口气,都带着灼人的热度。
她心中暗叫不好,本能地抬手摸了一下自己额头。
正要下床找退烧药,可掀开被子她才觉得自己身子重得要死,好像挪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恰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江弄月坐在床边捞过手机,意料之中,又是奚迟风。
她点开接通,奚迟风的不满就顺着听筒溢了出来。
“发你那么多信息,为什么不回?”
他是即使生气,说话也依然不紧不慢的性子,只是江弄月在他身边久了,能听出他语气的微妙变化。
江弄月鼻子塞住,瓮声瓮气:“我睡着了,有事吗?”
奚迟风默了默,反问:“声音怎么了?”
大概人在生病的情况下,情绪就特别敏感脆弱。
奚迟风的这句话其实语气并不算好,可江弄月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乍一听居然有点感动。
她眨了眨眼,声音又细又柔弱,像带着缠缠绵绵的钩子。
“我好像生病了。”
那头没有说话,江弄月身上没力气,整个人一歪,就倒在了床上。
几秒种后,手机里似乎传来房门“砰”地合上的声音。
又过了会儿,门铃被人按响。
江弄月皱了皱眉,没有反应。
直到还没挂断的手机里,传来奚迟风低沉的声音。
“江弄月,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