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内。
觥筹交错,酒至半酣,醉态尽显的高谈阔论。
郁青娩一反常态投入社交,身边坐着并不算熟的老同学,她却异常耐心地听刘婕雨掩面哭诉,比起参与虚情假意的攀富,还是俗气的小情小爱更叫人松一口气。
手边续来一盘接一盘剥好的开心果,郁青娩没功夫细想,只当这是高价买来精细服务,很自然的借花献佛。
递纸巾递果仁,这辈子的劝人话也快要说尽。
其实郁青娩对刘婕雨印象并不深,高中也并无太多交集,只记得那会她同隔壁班交好,时常瞧见他们三人行,哪曾想那时的三人行,在多年后的今天有人被迫落单。
在刘婕雨梨花带雨的哽咽哭诉里,郁青娩大概听了个明白,她暗恋多年不敢表白的男生同三人行另一位女生恋爱了,悄悄恋爱两年多就算了,还在她面前极力遮掩,若不是被人戳破,那两人或许还打算继续隐瞒下去。
这场哭,不仅是为骨感又现实的暗恋失败,也是为同时骤然失去的背刺友情。
丢脸丢恋人丢朋友,三重打击,确实应该痛哭一场。
刘婕雨吸吸鼻子,顶着红眼圈,鼻音哽咽,“其实我不怎么喜欢他了,这些年又没有叫我瞧上眼的,这才没谈恋爱,谁要真傻呼呼等他啊,说到底我就是难过他们骗我!”
她拿起纸巾糊住眼睛,粗劣擦了两下,“他们没必要的,就算看出来我暗恋又怎么样,这么多年了不清楚我是什么人吗,我知道以后肯定大方送花送祝福,绝不会干横插一脚的事啊。”
“他们根本就是没拿我当朋友啊!”
越想越觉得她当初特像工具人,功能单一,替他们挡去同学间的暧昧猜论,
郁青娩手抚着她后背,顺着气,轻拍着,劝人道理话说到已无新意,干脆附和她的话,“无友不如己者,眼泪多珍贵,为不值得的人哭,太浪费了!”
刘婕雨将潮湿纸团往桌上一拍,小碟子里绿白开心果仁被震出几粒,她捡起塞进嘴里,含糊扬声道:“对!才不为他们浪费眼泪!我要振作!洲城女人一生要强!”
她红着眼圈,又塞两颗,边哭边嚼。
扭过头,“郁青娩,谢谢你啊,听我废话这么久。”
郁青娩无声莞尔,“没事,听你说话也挺好的。”
接着下巴轻抬了下,意有所指的,“我正愁没机会躲开那些虚与委蛇。”
刘婕雨顺势望过去,瞧见一个个大肚腩举杯阔论,不禁破涕为笑,“那我这恋失的也不是全无价值。”
“同学会就是这样,真心实意没几个,大多奔着趋炎显摆的心态来的。”
她耸耸肩,压低声音,带鼻音继续说:“大学那会儿,我室友就在念叨,不管以后混的好不好,同学聚会都要去,还要攒钱买个cf,最起码要把场面给撑起来!”
当时还觉得室友夸张,可如今置身其中,望着清一色奢牌包包,果真是一语成谶的俗不可耐。
郁青娩收回视线,侧身望了下串珠小包,轻笑了声,心想她这趟来的功课真是不足,恰好踩中了塌场子的雷区。
也恍然明了刚进来时那些明目张胆的打量目光意欲何为。
她端起杯子浅抿了口橙汁,“同学聚会这一次就够了,多了容易消化不良。”
刘婕雨噗嗤轻笑,“我也是,这同学会也真是没劲,要不是这几天我心情不好,不想一个人呆着,真不如正摊在床上看综艺。”
她翻出手机,递过去亮亮二维码,“不失恋不熟识,咱们加个好友吧,以后可以私下约饭。”
以前她同郁青娩交集不多,总觉得学艺术的自带清冷绝缘气质,叫人觉得不配跟未来艺术家交朋友,但这场失恋同学会让刘婕雨彻底改变了态度。
艺术家也很接地气。
“好啊。”
郁青娩指尖点开右上角小加号,轻“滴”一声,将好友申请发了过去。
刚要锁屏,来电却遽然弹出,她见刘婕雨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便握着手机起身,指尖指了指屏幕,说出去接个电话。
刘婕雨立马点头,“你接你接,我已经没事了。”
郁青娩弯了下嘴角,朝门口走去,推开厚重的包间门,指腹也压上绿色接通键。
是要预约纹身的客户,出差临时取消,想这周六过来纹,力求速战速决,以免横生枝节,再因猝不及防的出差耽搁。
她走到廊间小窗旁,指下用力,推开一条细缝,潮热暖风顺着窄隙吹进来,一侧手臂瞬间暖融融的。
冷热骤然交替,惹得她微一颤栗,掌心覆在手臂皮肤上轻柔抚了两下。
“时间上合适,您明天过来就行。”
电话那端明显松了口气,“太好了太好了,生怕明天已经约满了,我这电话打的也是碰运气,没想到还真叫我碰上了!”
郁青娩笑了下,“能纹,您是自带图,还是过来选图?”
平时周末,她只零散接几个预约,保证能有一天休息日,因着今晚的聚会,担心会喝酒,所以明天直接店休,时间空闲的很,自然能纹。
“嗯嗯,自带图,我有想纹的图案。”
挂断电话,掌心屏幕渐渐暗掉,郁青娩朝紧闭包厢门望了眼,轻叹一声,心想刚刚应该拎包出来,这会儿就能趁机退场。
想到那些假意周旋,她便觉头疼,也没着急回去,借此多躲会儿清净。
郁青娩抬起手臂,裸粉指尖压在玻璃上,将窗户推得更开了些,许是室内冷气太足,指腹下竟凝起几个水雾小印。
她轻靠在一侧窗沿上,微合眼睛,感受着软风拂面的久违触感。
淡粉色唇瓣一寸寸弯起,接着深吸了口气,胸腔被清新微潮的空气填满,被酒局熏染倦怠的神经也缓缓活跃起来。
郁青娩缓缓睁开眼睛,轻扬起细颈,看着漆黑如墨的夜幕,嘴角稍弯,几颗明光烁亮的灿星点缀其中,同高垣绿荫相接。
真如梵高星夜三部曲浮现眼帘。
深沉神秘,却又浪漫诗意。
以前在北荟,夜晚时常灰蒙蒙,鲜少能瞧见这般清晰的星穹,如今回到洲城,竟如若初见般心生惊盎。
许是瞧的太过专注,竟没听到包厢门开合的声音,直至耳边传来熟悉又微疑的一道男声。
“你怎么在这儿?”
郁青娩被吓得身子一颤,指尖瞬时抓紧窗台,下意识半扭过脸颊,迎光抬眼,眸光清软,透着惊疑,如香雪兰枝头挂着的薄雪,风吹飘零,轻落在赵成溪浓密长睫上,奶白花瓣随之微露。
炽明灯光落在她玉白面颊,照亮眉眼和挺翘鼻尖,粉唇因惊讶而微张细缝。
很低地扬调“嗯”了一声。
等目光落实在赵成溪脸上时,郁青娩眼底的亮光渐渐变暗,手指轻蜷,指尖划过粗粝台面,带起细弱咯吱声响,叫她听着脊背莫名紧绷,掀起一层细密的冷颤。
下一秒,超短粉裙号码牌莫名浮现在脑海里。
郁青娩轻拧眉心,移开目光,语气有些生硬,“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赵成溪本是出来透口气,没想到竟在这遇到她,此时见她面露微怒,不仅没恼,反倒觉得挺有意思,指尖转着要抽燃的烟支。
鼻腔溢出一声笑,“能,怎么不能。”
瓷白烟管在他修长骨节灵活移动,这一幕挤进余光,惹得郁青娩心生躁意。
她轻翼上移视线,落在他微廓黑衬上,银锁扣相连拼接款,扣子扣至最顶端,领下一条淡黄尘月项链,衬出一身顽劣禁欲感。
可包间里一众粘着号码牌的短裙女孩,让此刻这份一本正经显得愈发可笑。
想到此,她舌尖不禁漫上苦涩。
明知这事是他们那圈子里的常态,也早该有心理准备,可亲眼瞧见的冲击力仍旧叫人无法短时消化。
郁青娩收紧指骨,指尖陷进掌心,压出轻微刺痛,佯装自然的反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成溪目光在她微绷的侧脸停了几秒,眉心微敛,似是察觉几分不对劲,故意含糊,似在试探的:“谈事。”
闻声,郁青娩冷冷扯唇,紧缩半悬的心脏骤然跌落,耳际似有碎裂声响。
最后那抹垂死挣扎的火苗也彻底熄灭。
什么事需要那样的大张旗鼓,似乎在他的闪烁其词里变得清晰,失去了没有追问的必要,她皮里春秋地“嗯”了一声。
双手交拢身前,“朋友还在等我,失陪了。”
侧身越过之际,手臂被赵成溪抬手握住,轻阻她前迈的脚步。
郁青娩须臾拧眉,刚要开口叫他松手,便被一道猝声打断,在安静廊间显得尤为清晰。
“郁青娩,你在这儿啊。”
她闻声抬眸,越过赵成溪宽阔肩膀,落在朝这走来的男人身上,是高中学委,罗敬文。
高中时他一身板正校服,顶后瓶底眼镜,同此时西装革履的精英模样霄壤之别,她起初并未认出他,还是经班长提醒才记起。
虽同罗敬文不熟,但此时,郁青娩更不想跟赵成溪沾染分毫。
她微勾唇,“出来接了个电话。”
赵成溪轻抬眉骨,侧过身,对上罗敬文直递来的目光,交汇几秒,便窥透各自疯狂暗生的心思。
罗敬文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郁青娩,“那你打完了吗?现在要回去吗?”
未等她回话,赵成溪先声夺人,“她不回。”
话音将落,便攥紧她细瘦腕骨,将人往身侧一拉,郁青娩被猝不及防的力道拽得一踉跄,裸臂撞上他硬质衬衫。
罗敬文眉心蹙起,看向他的目光带着敌意和不悦,却并未因此放弃。
他腼腆一笑,“刚才见你挺爱吃开心果的,我又剥了一碟。”
郁青娩闻言抬眸,瞳孔浮上微讶,没想到那几碟开心果是他剥的,那会儿她正被刘婕雨拉着手哭诉,并未注意那鳞次递上的开心果是谁剥的,还以为是服务好,见过都送剥好的。
那几碟开心果更是被她做了顺水人情。
她略尴尬的扯了扯唇,“那……谢谢你啊。”
罗敬文精英气瞬褪,有些傻气抚了抚颈,“你要爱吃,我再给你剥!”
赵成溪闻声嗤笑,空着的手半撑在窗沿上,半扬下巴,抬颚睨人,嗓音带着几分轻嘲,“哥们,想什么呢?”
“指望几盘开心果就想追到人?哪这么便宜的买卖?”
作者有话要说:梵高星空/夜三部曲:《罗纳河上的星空》《夜晚露天咖啡座》《星夜》
无友不如己者。——《论语·学而第一》
PS: 关于同学会的描述,仅剧情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