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凝烟走了有一会儿,非但不见花厅,反而四周悄寂,越来越偏僻。

宝杏转头四顾,“夫人,咱们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凝烟也觉得不应该那么久都没到,可看前面只越发僻静,再耽搁下去,真要误了奉茶的时辰。

身处在偌大陌生的宅院里,还有夫君的冷漠,已经压下的委屈又密密麻麻漫上心口。

凝烟轻眨了眨眼,平复下心绪说:“往回走。”

宝杏点点头。

转身的一瞥,一道俊挺如松的高大身影不经意闯入凝烟眼中。

玄青色的衣袍,与夫君今早的穿着相似,凝烟迟疑望过去,视线透过叠影的梅枝间隙,落在了负手站在翘角亭旁的男子身上。

他逆着光,侧脸被洒落的阳光照的朦胧,轮廓温润俊逸,衣袂被风轻轻吹拂,宁静雅致的好似一幅画,凝烟眼里亮出喜色。

宝杏也瞧见了,眯着眼不确定的嘀咕,“前头是不是姑爷?”

一定是了!凝烟所有的委屈落寞一扫而空,必是夫君没有走,在此等她一起去认亲奉茶。

欣喜之余,她也顾不上维持端庄仪态,碎步朝男人走去,雀跃的声音轻唤:“夫君!”

见男人没有反应,以为是他没听见,又唤了声。

“夫君。”

轻细甜软的嗓音,随着悬在飞檐下的惊鸟铃所发出的清脆声音,一同传进叶忱耳中,他略偏过目光。

陌生的少女闯入他眼中,浅鸢色的烟云雪缎裙随着步履摇曳,裹着垂在腰下的珍珠禁步,若隐若现。

他抬起目线,停在少女脸上,那张嫣然溢满喜色的小脸明显一愣。

随着步子停下,腰上的珍珠禁步也颤巍巍的停止晃动。

叶忱无声看着她。

凝烟怔怔眨眼,檀口微翕开一条缝,脑中已经彻底懵了。

男人转过来的一瞬,她才彻底看清,这人根本就不是叶南容!只是长得十分相似,尤其侧脸。

凝烟脑子一片空白,她认错人了……还叫了夫君!

显然对方也听见了,一瞬间,她脸红的像要滴血。

她怎么能认错自己的夫君,两人如此相似,只怕是叶南容的兄弟,凝烟越想越懊恼的恨不得自己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才好。

宝杏显然也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事,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磕磕绊绊道:“夫,夫人。”

凝烟恍过神,忙移开视线,眼睫簌簌扇动不停,捏了捏发麻的手心,轻促动唇,“快走。”

宝杏一看凝烟转身,急忙也跟上。

浅鸢的裙摆摇曳比方才还凌乱,还未到梅开时节,这抹紫色倒似是随风飘的花瓣,落在哪处,哪处就添了分新色。

叶忱平淡收回目光。

杨秉屹也取了东西回来,他将手里东西递上的同时道:“大人,方才老夫人让人来传话,说今日三公子的夫人按规矩要去敬茶,让大人若不急着进宫,就也过去一趟,认认脸。”

叶忱看了一眼空条条的梅枝,脸么,大约是已经认过了。

“三公子人在哪里?”

杨秉屹顿了顿,“三公子一早就离府了。”

叶忱迈开步子,杨秉屹跟在他身侧说:“三公子这是在与老夫人僵持作对,只是如此一来,新夫人怕是日子难过。”

这府里哪个不是看人下菜的人精,夫人又远嫁没有倚仗。

杨秉屹见叶忱神色平平,并不在意。

虽说大人是三公子的叔叔,但这毕竟是二房的事,而且大人自来不管闲事,于是也不再往下说。

前所未有的尴尬境况让凝烟什么委屈惆怅都顾不上了,方向也不看,走得飞快,还是宝杏拉她才停下。

“前头好像就是花厅。”

听到宝杏惊喜的声音,凝烟收拾乱七八糟的情绪看过去,回廊那端是开阔中庭,摆着一人高的松柏盆景,漆红雕如意纹样的槅扇门敞开着,隐约可见里头已经坐了多人。

站在台阶上的方嬷嬷看到凝烟,笑盈盈走过来,“三少夫人来了,请随老奴来。”

没想到误打误撞,竟找到地方了。

凝烟轻吐出口气,抿笑颔首,“嗯。”

终于在跨进花厅前,让自己纷乱的心跳平复下来。

“老夫人,诸位老爷夫人,三郎新妇来了。”

方嬷嬷笑语说完,厅内热闹的笑语声也落了停,一双双眼睛朝自己看过来,凝烟心里紧张,面上却端的得体娴柔,将视线轻垂,微微屈膝。

丫鬟早已经准备了茶候着,方嬷嬷指引着她朝坐在厅堂中央的叶老夫人道:“这位就是老夫人。”

叶老夫人笑眯眯望着凝烟,夹杂的银丝的长发端庄高梳,虽然岁月在她眉眼间留了痕迹,眼睛却依旧清亮和蔼,不难看出年轻时候的风姿。

凝烟端茶走上前,“孙媳给祖母请安,祖母请喝茶。”

叶老夫人虽说还是第一次见这个孙媳,但之前早已经让方嬷嬷去瞧过,方嬷嬷回来就夸赞新妇知书达理,生得也俊俏,这会儿见到了更是满意。

“咱们三郎有福气。”叶老夫人笑说着接过茶盏饮了一口,拿起手边的封红交给凝烟,“拿着,好孩子。”

凝烟一直担心以叶家的门楣,会瞧不上自己,听得老夫人语气和蔼,才放心一些。

“谢祖母。”

她接下封红让宝杏收起,又在方嬷嬷的指引下端了茶走到右席。

约莫年近四十,瞧着沉稳的男子无疑就是她的公公,叶二爷,而身旁女子容貌不失芳华,一身掐金丝杭绣春杉,贵气雍容的是婆母,顾婉华。

“儿媳给公公请安。”

叶二爷颔首接过茶,凝烟又端起另一盏。

“儿媳给婆母请安,婆母请喝茶。”

“嗯。”顾氏眉开眼笑,喝过茶给了封红,又从手腕上撸下一只翠绿的镯子带到凝烟手腕上,拍着她的手心,和声说:“往后呀,你和三郎必要好好相扶持。”

凝烟乖巧点头,“婆母放心。”

等与其他三房的长辈见过礼,便是平辈妯娌间的寒暄,叶南容这一辈共有兄弟姐妹七人,奇怪的是,凝烟没有在叶家的几个郎君中见到方才自己认错的那人。

心里不免思忖,那人究竟是谁?

“说起来,怎么不见三郎?”

问话的是叶四爷的夫人赵淑莲,她转过一张鹅蛋脸,柳叶眉细弯,正笑眯眯望着凝烟。

凝烟顿感难以启齿,新婚第一日夫君甚至没有陪自己来奉茶,旁人听了心中只怕不知会怎么想。

叶老夫人睇了四夫人一眼,“国子监祭酒有要事寻他,所以加紧去了一趟。”

四夫人神色微妙一晃,接着又笑,“原来是如此,我说呢。”

无人接话,四夫人又寻了话道:“六爷呢?昨儿就不见他,还在忙?”

“四嫂找我?”

凝烟听到一道温润含笑的嗓音自身后传来,厅内众人见着来人,气氛一下就活络了起来。

喊人的喊人,请安的请安,搬座的搬座的。

四夫人更是眉开眼笑,口吻可谓不殷勤,“正与母亲说起,还当六爷在忙呢。”

凝烟听得四夫人唤六爷,心跟着就紧了紧,入京前她就听父亲叮嘱说过,这位叶六爷虽是叶老夫人的幼子,却是叶家真正的依仗,内阁阁老,太子太师,手握重权,是谁也不敢小觑的存在。

他唤一声四嫂,四夫人却不敢真应一声六弟。

叶忱视线掠过那道站得直直的身影,走到厅中,朝叶老夫人道:“母亲。”

叶老夫人含笑应声,“你来的正好,也瞧瞧三郎的新妇。”

方嬷嬷早在叶忱来的当时,就立刻去倒了茶,端给凝烟,“这位就是六爷。”

凝烟不敢怠慢,双手接过茶盏,又在唇边弯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才抬头。

视线相撞,凝烟端茶的手抖了抖,乌黑的瞳仁不敢置信的缩紧。

对面的人眼帘自然地垂下,与她对视。

凝烟呼吸窒住,一颗心在胸膛七上八下,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方才叫错的人,竟然是叶六爷!

她一直以为六爷应是和她公公差不多的形象,中年威严,却没想到,他如此年轻。

其实细看之下,叶忱与叶南容除了神似,并没有太多想象,反倒是他的眉眼镌刻的比叶南容更为深邃,身形也高峻挺拔,松形鹤骨,更有着叶南容没有的淡雅从容,那是褪去少年青涩后,不露锋芒的游刃有余。

只是那时隔得远,加上同样颜色的衣袍……凝烟眨眼都变得缓慢,一股懊悔到想哭的冲动哽住在胸肺。

又不敢表现出来,反复抿了抿发干的唇,才勉强嗫嚅着低声开口,“凝烟给小叔请安,小叔请喝茶。”

听着凝烟的称呼,众人都觉得有哪里不对,一时又说不出来,片刻才回过味儿意识到,凝烟唤的是小叔。

倒也没错,只是府上小辈,就是叶南容也都是规规矩矩的唤六叔,小叔就显得少了几分谨慎恭敬。

凝烟垂着眼,满心都是悔不当初,自然没注意这其中的细枝末节,加上沈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亲人之间称呼也都亲近。

叶忱视线落在侄媳的身上,纤长的眼睫半遮住眸光,唇边的笑也乖巧。

可纵使藏得再好,叶忱还是能一眼就看出少女故作镇定下的仓皇不知措,像是做错了事,唯恐教人发现的孩童。

慌张成这样。

“嗯。”

叶忱浅笑着应了一声,接过茶盏。

指尖一松,凝烟放下僵硬的手。

其实叶忱的审看不过转瞬,她却觉得度日如年,看似温和的目光就好似能洞悉人心,穿透层层表象将人看得透彻。

那感觉,就像是无论什么秘密,在他面前都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