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熏着孔琼最喜欢的甜香。
她歪着小脑袋问老侯爷:“祖父也和琼儿一样喜爱甜香吗?”
旁边大管家林恭笑道:“小姐说笑了,这是老侯爷特意为小姐点的。”
“谢谢祖父,祖父最好了!”
老侯爷逗她:“有多好?”
小孔琼是个嘴甜的,尤其爱哄老侯爷。
她故意装作深思熟虑的模样,然后掰着指头数:“比爹爹好,比哥哥更好!世上最最好!”
老侯爷乐的哈哈大笑,把原本坐在他对面的小姑娘抱怀里,指着桌上的沙盘:“前几天听你爹爹说,咱们小琼儿都会沙场点兵了?给祖父露一手看看?”
“好呀。”
一说这个她就来了兴致。
忠勇侯是个女儿奴,自孔琼出生后,他几乎将书房搬到了内室,边看书边哄女儿,看到兴起还要时不时给她讲些书里的兵法,耳濡目染再加天资聪颖,小孔琼自幼时就展现出她于兵法上的惊人天赋。
面对眼前沙盘中展示的战场模拟,她开始伸着小胳膊点来点去。
原本只当她是闹着玩,也没将忠勇侯那些有事没事就夸女儿的话当真,可当这个小丫头有理有据的排兵布阵时,老侯爷才彻底惊住。
“小琼儿,这是谁教你的?”
她边操作边答:“爹爹会给琼儿讲书上的兵法。”
看书是一回事,真正吃透且能运用自如又是另一回事,五岁的小奶娃能有这番见解,属实难见。
之后,老侯爷如获至宝,经常带着小孔琼在暖阁里“练兵”,大家都喜闻乐见并称一声将门无犬子。
除了孔玠。
那天傍晚下学,他照例跑过去看妹妹,听说在祖父这边,他一路寻过来时就见到了小丫头在祖父怀里玩沙盘的场景。
且对祖父抛出的一些疑问对答如流。
他眉心一皱。
跨进去见礼:“祖父。”
老侯爷对这个像极了自己的嫡孙也很是疼爱,闻言忙招他过去:“之初回来了,快来。”
孔玠过去后看着妹妹,沉脸问:“琼儿在做什么?”
“在玩呀。”小孔琼欢喜的抬头看了哥哥一眼,又垂眼嘟着嘴低下头去。
哥哥为何总是不开心,之前她缠着爹爹练武时哥哥就板着脸,后来找薛师傅也不是很情愿,现在见她在祖父这里玩又是这幅凶巴巴的样子,比院里丫鬟们讲的故事中那些坏人还要凶。
哼。
她刚说完,沙盘中模拟的那场战役已分出胜负,小孔琼第一时间看向哥哥,得意的小脸上还有小心翼翼的求夸奖。
但她看到的却是哥哥更沉的脸,翘起的嘴角都还没落下,面前的少年已经躬身行礼。
“之初尚有功课未完,先行告退。”
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暖阁。
小孔琼委委屈屈的扭过头问祖父:“哥哥生气了。”
虽是问句,但语气肯定。
“嗯?”老侯爷正满意的看战况,根本没注意到方才兄妹两人发生了什么。
她想了半天,从祖父怀里跳下,也学着哥哥方才的姿势有模有样的见礼:“祖父,琼儿也回去了。”
“这就要走了?”老侯爷恋恋不舍的捏了捏她脸,嘱咐跟着她的丫鬟,“好好照看小姐。”
“是。”
小孔琼跑出去第一件事便是问院外守门的小厮:“哥哥可是回自己院子了?”
“是的小姐。”
她一路小跑过去,无视身后丫鬟紧赶慢赶喊她慢些的声音。
果然,在孔玠院外看到了他身影。
“哥哥!”
本就心情不虞的孔玠回头看到这一幕,急忙蹲下张开胳膊,待她扑怀里才沉声训斥:“跑什么?摔了怎么办?”
她小手拽着他衣襟,凶巴巴的仰头质问:“你为何生气。”
孔玠不自然的偏头:“胡说什么。”
“你就是不开心了。”
“我说没有就没有,松开,我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
她一路上想了好久,忆起曾听院里的丫鬟们说,当初她出生时哥哥是顶高兴的,但后来她……
一想到这,她急的眼眶通红,拽着他衣襟的手又加了力道:“你,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孔玠皱眉:“孔琼你是不是让风吹傻了?”
“那,那就是气我当初打你一巴掌是不是?可我不记得缘由了嘛,连这件事都还是问了旁人才知晓的。”
“哥哥别气好不好?”她松开手去摸他脸,可又不知当时打的是那边,索性两边都一齐揉着,扁嘴憋着泪,“给哥哥揉揉,哥哥不要不喜欢琼儿。”
“好不好?”
孔玠僵住,错愕的垂眸看怀里整日耀武扬威欺负人的小奶娃,此刻那副泫然若泣的模样瞧的他心疼,也万没想到她竟胡思乱想到了别处。
那轻轻柔柔没什么力道的一巴掌,他虽一直记得,但从未有过半分不悦。
他眼底泛了热意,将她两只小手抓在手心,连着哈了几口气给她暖着,如今快入冬了,她连个汤婆子都不抱还敢到处跑。
接过身后丫鬟递来的汤婆子塞她手里,又把自己外袍脱下裹好小姑娘,这才抱着她起身,提了提外袍将她护的严严实实:“哥哥一直都最喜欢琼儿了,嗯?”
“真的吗?”
“真的,哥哥送你回去好不好?你该吃饭了。”
“好。”
“那哥哥开心了吗?”
“开心了。”孔玠稳稳的抱着她,垂下眼睑,半晌后问,“琼儿就这么喜欢兵法?”
“喜欢呀,哥哥不也喜欢吗?”
“嗯。”
小孔琼玩了一整天,刚才又大喜大悲过,此时待在哥哥暖融融的怀里,没多久就困了。
小手抱着他脖子,脑袋一歪,栽在他颈间闭了眼。
听到怀里小姑娘呼吸匀称,孔玠面色复杂。
如果可以,他宁愿她一辈子都不要接触这些东西,不懂兵法,不学兵器,无忧无虑的长大,然后跟旁的闺阁女子一般学学女红和琴棋书画,最后择个好夫婿,相夫教子安稳过日。
他听了外面太多言论,说忠勇侯一生只娶一妻,致使侯府子嗣不旺,如今边关不稳战乱频繁,指不定这唯一的女儿也得上阵杀敌。
他原本不以为然,天下男儿不知凡几,军中将士各各英勇善战,还有他孔玠在,何时能轮到他的琼儿去。
可直到他见到孔琼在军事上的天赋,以及小小年纪就想着上阵杀敌的决心,这才心慌意乱到如临大敌。
“唉。”
抱着她的手臂缩紧,微微挪动个舒服的姿势让她能睡的更安稳些。
金乌西坠,晚霞漫天。
石子路上的少年身影逐渐拉长。
——
临近年关,白雪裹着寒风降临,不过一晚,府内各院皆是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小孔琼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后就冲到院里抓雪玩,娘亲喊吃饭都听不到,撒丫子跑出院子说要去找哥哥一起玩雪。
自那次哥哥说了最喜欢她后,虽平日里还是那么一副少年老成的严肃模样,小孔琼却不再像之前那么怕他。
冲出去的她被门口小厮急忙拦下:“小姐可别冻着,世子今日出府了,特意让小的给您留话。”
“哥哥今日不用上学,出府做什么去?”
“小的也不知,世子只说午时便回。”
“那好吧。”
一心惦记着和哥哥玩雪的小孔琼连练功都心不在焉,这可是今年头一场雪,哥哥怎的能跑出去不在家呢?
快到午时,正房院内就已经站了个小身影,枣红色内衫外裹着银白色的狐毛披风,素净小脸被绒毛遮的只余一双黑曜石般大眼睛扑闪扑闪,越发衬她玲珑可爱。
小手里抱着俩汤婆子,正踮着脚尖翘首以盼的看向门外,不停问旁边一直照顾自己的丫鬟:“哥哥不是说午时就回?人呢?”
“兴许是有些事耽搁了,小姐快进屋吧,奴婢替小姐在这里等着世子可好?”
小孔琼摇头:“不要,我要自己等哥哥。”
侯爷夫人也出来喊她:“琼儿,进屋。”
“不要。”
“不听话娘亲要生气了。”
这边正僵持着,门外小厮大声来报:“世子回来了!”
她一个激灵:“哥哥!”
汤婆子都不要了就往出跑,与门外疾步进门的少年相撞,险些摔个屁股墩。
“诶唷!”
被少年护在怀里,刚站稳脑门就是一痛,仰头看见他又皱起了眉:“说了不要跑太快,下雪天路滑,又不听。”
“嘿嘿,哥哥一大早去了哪里?我等你好久。”
“去取了个东西。”
她点头,然后拉着他袖子往里拖,“哥哥我们来玩雪。”
孔玠抓好她的小爪子捏在手心,牵着她稳稳当当往院里走。
侯爷夫人在檐下又气又笑的喊他俩:“快进来先喝口热茶,去去风寒。”
“好的母亲。”孔玠笑着应声,看了眼小孔琼只想玩雪不想进屋的委屈模样,故意板着脸小声训她,“莫要惹母亲生气。”
“知道啦。”
侯爷夫人为他斟好热茶,抬手摸了摸孔玠冰凉的脸,心疼道:“你这孩子,昨个儿下这么大雪,天冷路滑的出去作甚?”
孔玠宽慰她:“让您担心了,只是之前便与对方约好了今日,即便下雪也不该爽约才是。”
“哥哥一大早的去了哪?”小孔琼从甜汤碗里抬起头,眨巴着眼看他。
“琼儿瞧这是什么?”
孔玠从怀里掏出块叠好的白色手帕,放置掌心打开,将里面露出的一块红色玉佩递过去。
玉佩没有任何纹理,就是个圆乎乎的形状,最上头有个小孔,被一根同色系的长绳系着,材质纯净剔透,油脂光泽。
小孔琼欢喜的连忙取过来对着阳光看。
侯爷夫人微诧:“这般色泽的玉着实罕见,之初从何处得来?”
“上月与几位好友去皇寺拜佛时偶然遇了位得道高僧,便求了枚玉佩送给琼儿,可佑她健康无忧,只是高僧说要先为玉开光,便迟了些时日。”
瞧着早已开开心心跑到窗边对光看玉的女儿,侯爷夫人欣慰浅笑。
孔玠起身走过去,蹲下身将玉挂在她脖子上。
“哥哥给我的?”
“嗯,好看吗?”
“好看!”
“那就戴着别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