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一滴净水落于池面,荡起淡淡几圈涟漪,顺着水波推向远处,逐渐归静。
池中红莲开遍,色泽绝艳却不染半点妖冶,水面映着四周白玉砌的栏杆都带了几分寒。
目眩之色分明炙热温暖,却透着刺骨冷意。
周遭死寂,只余水波缓流声,和荷叶下几尾锦鲤偶尔吐出的泡泡破碎音。
“啵——”
佛曰:“火焰化红莲,天罪自消衍。”
传说红莲皆生于恶,罪者受严寒逼切,寒苦增极,最后冻的肉色大拆,状如红莲。
挺过八寒地狱中的最后一狱,便可归神界第一重天的瑶池水中受最后净化。
寻常生灵数九寒天都难捱,更何况一寒较一寒彻骨的八寒地狱。
因此真正得幸归于瑶池的屈指可数,十万年间,也不过得了这么一池。
瑶池红莲之景乃神界一绝,可如今最惹人好奇的,是那瑶池湖心亭顶的一道人影。
他单手撑额阖眸休憩,敞怀侧躺,另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宽肩窄腰,清华矜贵。
红衣墨发,肤胜白瓷,眼皮泛着淡粉。
阖眼时的长睫愈显浓密,鼻梁高挺,唇若桃色,下颚精致,面部轮廓棱角分明,端的一副蛊惑众生之相。
尤其左眼尾下一点红痣。
——刚毅与妖气共存。
这人的五官像是被造物者捧在手心里一笔一笔精心刻画过,将出尘的俊朗仙逸与妖孽魅惑融合的恰到好处,叫人瞧着就心痒手痒,心中欢喜。
但碍于他周身的强大气场没人敢上前叨扰,听闻这人初到瑶池便将第一重天震的不轻。
玉阶下,九曲长廊外有个不知何方的小仙娥正悄悄探了个头,约莫也是好奇,想瞧瞧瑶池这位刚来的主,可还没看清对方何时出的手,面门已是一道凌厉疾风袭来。
那力道顷刻间就可将千年修为的生灵碾个粉碎,更遑论这个只有堪堪百年修为的花仙。
小仙娥被吓到腿软,摔在地上动弹不得,霎时便晕了过去。
空中,那道疾风被更快的一股力量截下,细微的叹息似有若无。
“不可。”
女声清泠干脆,悦耳动听,听着便是位极年轻的。
散在空中带着远古而来的空灵。
但整个瑶池只有红衣男子一人。
眉心紧皱,睁眼。
他生了双十分漂亮的桃花眼,双眼皮自眼尾散开,原本该潋滟着瑶池水波的春意,与这美景相得益彰,可如今——
眼底是全然不同的暴戾阴暗,黑到极致的墨瞳内情绪深不可测。
半晌,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猩红眼尾扫过,直直盯着空中某处,眉宇间的肃杀之气毫不掩饰。
仿若下一刻就能冲上来将对方撕个粉碎,才算全了他这幅暴虐到极致的模样。
————【第一章结束】————
光标落在句号后面,鼠标下移点击“存至草稿箱”。
钟夏夏看着电脑屏幕上保存成功后跳转的页面,伸了伸懒腰,素净漂亮的小脸哀怨的皱成一团,瘫在椅上欲哭无泪。
把旁边翻扣的手机抓过来,刚点开微信,满屏的小红点也没等她仔细看,一通电话就恰如时分的切了进来。
穿好拖鞋从椅上起身,懒洋洋的划开免提,在桌边原地蹦跶几下,活动活动个把小时没动的筋骨。
“喂?”
“乖乖,这是刚醒?”
“拖稿的作者不配睡觉……”
少女嗓音轻柔,早已习惯的梁蕊还是不可抑制的被勾了一下:“来让我采访采访现下最火的畅销小说作家,您下本写什么想好了吗?千万读者可都赶在追更第一线嗷嗷待哺。”
钟夏夏伸懒腰的胳膊停下,哭丧着拿起手机:“我马上就要面临大型脱粉现场了,两个小时连开头都没写好……”
梁蕊乐不可支:“这本准备写什么?——诶你别说,让我猜猜。”
“第一本火出圈的是古言,第二本你写了民国,第三本……写现代?”
“仙侠。”
“卧槽,仙侠?我的最爱!搞快点搞快点!”
“我也想啊梁大律师,可新书一点灵感都没有,编辑那边也在不停催稿,而且……”钟夏夏打着哈欠走到客厅,抬头看落地窗前空着的鸟笼,垂眼缩在沙发里,语气间满是落寞。
“……我的小红鸟也不知道去哪了。”
自家闺蜜对钟爷爷留给她那只小红鸟的钟爱程度,梁蕊最是知晓。
那简直就是当宝贝供着养。
听说小红鸟自钟夏夏出生前就养着了,后来有了她,除去钟爷爷又当爹又当妈的养育照料,更是少不了小红鸟日日夜夜的陪伴。
后来钟爷爷去世,临终托鸟。
原本就感情深厚的一人一鸟从此成了世间相依为命的亲人,钟夏夏当眼珠子疼着也可以理解。
小红鸟被养的很好,本就罕见的羽毛格外顺滑,色泽鲜亮,相较同类更是漂亮得很。
多年以来一直相安无事。
可三天前不知怎的突然给自己打开鸟笼飞走了。
起初钟夏夏只以为它是钻在家里某个角落玩,便也没在意,毕竟它聪慧的很,自己开鸟笼已是常事。
结果一整天都没个动静,最后发现客厅的窗开有一道缝,这才知应当是飞出去了。
那晚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外面找了几小时一无所获的钟夏夏濒临崩溃,给她打电话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偏还不让梁蕊深夜打车过来,最后是被她在电话里又哄又训的才喊回了家。
大意失红鸟的钟夏夏同学在家颓丧了好几天。
梁蕊安慰她:“好啦,或许它出去溜达了?它智商一向高的很,我觉得丢的可能性不大。”
那倒是,小红鸟聪明的简直不像话。
钟夏夏“嗯”了声,也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应该是的,我在家等它回来。”
梁蕊转移她注意力:“这次男主什么人设?是不是那种冷酷霸道的上神?一人可敌万千敌军?”
她被逗笑,慢悠悠开口:“一个妖孽反派男主,后半句倒是猜得差不多,一人可挡万千神魔。”
“这么刺激?我可我可!”梁蕊激动了,“就是拜托您能别再写be了吗?男女主甜甜蜜蜜在一起这种情节是扎你手吗?敲不出来?!”
“行,我尽量……”
“你快写!”
“知道啦!”
挂断电话后,钟夏夏把微信的小红点一个个点开回复,面对编辑欲哭无泪的催稿,她挠了挠头发,与对方艰难的敲定了一个提交大纲的日期。
然后放下手机,起身踱步到落地窗前,蜷在鸟笼旁边的贵妃榻上。
这一块的布局还是爷爷在世时做的,他特意寻位置摆了张软塌,说以后钟夏夏躺在这里休息时一抬眼就能见到泽恩,方便的很。
是的,爷爷给小红鸟取名“泽恩”。
梁蕊曾无数次疑惑为何要给一只小鸟取个人名,其实她也不理解,跑去问,爷爷每次都只是笑着摇头说这名字好听,取个人名听起来才更像一家人。
同时还不忘逗逗它:“泽恩说对不对?”
每当这时它都会扇着翅膀绕爷爷飞一圈来表达欢喜,惹的老爷子哈哈大笑。
钟夏夏双臂交叠在贵妃榻的靠背上,脑袋紧随其后枕着。
这个位置的确很方便。
抬眼便是泽恩的鸟笼,里面吃食和水依旧按着平日它在的时候那样每早换新。
爷爷走了,如今泽恩也不见了。
空荡荡的房子里只余她一人,算是真正体会了一把形影相吊的滋味。
八月份的南方气温不低,却让她莫名生出丝冷意,随手拽过软塌上叠好的空调被,将自己蜷好且盖了个严实。
素来狡黠灵动的杏眼如今只有浓浓哀恸,片刻后闭眼休息。
心情不好时半点兴趣都提不起来,只想一直睡下去。
钟夏夏没有父母,她是在一个盛夏蝉鸣的夜晚被钟爷爷抱回家的,因此得名“钟夏夏”。
膝下无子的钟爷爷将当时还在襁褓中的婴儿视如亲孙女,呵护有加,疼爱入骨。
他是位中学语文教师,小时候钟夏夏没人带,他就跟学校打申请,上课时在教室寻个小板凳放她在旁边听着。
她小时候就是个唇红齿白的小美女,伶俐乖软,谁见了都忍不住要夸上几句,爷爷上课时她也从来不闹,虽听不懂,但在爷爷视线转过来时,总会咧着嘴甜甜的笑。
那对小酒窝盛满了四季最灿烂的朝阳,也暖化了那数十年的春秋。
刚升大四那年,七十岁的钟爷爷因病去世,病床前拉着她的手,布满皱纹的脸上仍是那副慈祥面容,还笑着哄她不哭。
最后语重心长的将泽恩托付给她。
关于泽恩,钟夏夏对它的第一印象就很好。
太小的孩子不记事,之前泽恩与她发生了什么都是钟爷爷当笑话讲给她听的。
后来她长大,慢慢开始往脑袋里塞记忆,第一次将泽恩装进去时,又是一个盛夏。
中午的室外阳光明媚,蝉鸣不绝,两岁半的小钟夏夏从梦中醒来,一睁眼就看到婴儿床框框上,背光立着一只小鸟,体型比成年鸽子还要大一圈,火红顺滑的羽毛映着后面蓝天白云甚是好看。
见她醒来,一人一鸟对视两眼,小红鸟歪了歪头,呷了呷嘴,慢慢往旁边挪了一脚,幅度小到像是怕惊着她。
后来见她咯咯咧嘴笑,短短的四肢还欢快的扑腾两下,本就轻盈的薄被随即往下滑,露出又细又白的小胳膊。
小红鸟轻轻落下,先是在她脑袋旁边停了停,小钟夏夏像个好奇宝宝似的睁着眼歪头看它,半点不害怕。
紧接着,颊边有轻微的绒毛触感,它用脑袋蹭了蹭自己,然后一摇一晃的跳下去,用尖尖的嘴叼着被子往上拖,想要给她盖上。
此后很多年,除却厚被子叼不动外它都会这么做,然后数十年如一日的安静陪在她身边。
梦中,仿佛又回到幼时时光。
有爷爷,有泽恩,还有她。
“嘤……”
软塌上的人正深陷梦魇,一吸一顿的轻轻啜泣,蜷起来的样子瞧着委屈到极点。
远在天外。
静心打坐的人睁眼,一颗心被乱的七七八八,几不可闻的叹了声气。
过于白皙的皮肤,左眼尾下红痣明显。
精致的桃花眼底如三月春风,蓄满的尽是纵容和怜惜。
抬手轻挥,指间飞出一道红光。
风过,红莲花瓣微动。
鸟笼里。
一只小红鸟正低头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