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蝶不用再追问, 心里清楚蒋阎必是听到了们捉襟见肘的对话,才特赶来。
但为什么要这么着急赶过来,是因为担心吗?还是可怜的成分更一些。
只不过追究这些, 此时此刻没有义。
无论他出于什么心思过来, 毫无征兆出现面这件事本身, 已经足够让姜蝶震撼。
就好像不抱指望隧道里『摸』索行, 忽有拿着手电, 白光晃到了眼。让这一路变得不那么深黑。
纵,一点不想被光亮照到自己狼狈的那一面。
因此,姜蝶非常犹豫, 不知道该不该让蒋阎上楼。
掩饰道:“你等了很久吧?赶紧回去休息, 坐飞机很累的。”
“不累。”他又补了一句,“我不晕机。”
“……”姜蝶大囧。
“实我微信里没太听明白状况。”他斟酌着问, “还好吗?”
姜蝶沉默片刻,抬起头道:“没什么事。我妈腰有老『毛』病了, 这会儿又摔倒, 免不了动个小手术。我这会儿回给拿点东西再去医院。”
“我陪你上去拿。”
他一锤定音, 免去了的纠结。
他已经能这么说了, 还扭扭捏捏。
不喜欢自己这样。
姜蝶原迟疑, 蒋阎已经提步往走。
两一起上了楼,姜蝶掏出钥匙转开并不灵敏的锁孔, 又转头对蒋阎挣扎道:“……实你真不用跟上来,我马上就好。”顿了顿, “里面很『乱』,你会受不了。”
蒋阎主动推开门:“面难道不『乱』吗?”
姜蝶心一横,想,反正这一天总要来的。早死不如晚死。
于是眼睁睁看着他走进去, 并一直屏息凝视着他的脸。
确认没有他脸上看见蹙眉或者撇嘴的情绪,姜蝶紧绷的背脊才因此微微放松。
“你椅子上坐一下吧,我去我妈那屋收拾。”
故作镇定把他引到桌边坐下,飞快低头进了姜雪梅的房间。
好像无法忍受这个方的实是。脚下的水泥,泛着油烟的墙面,坐起来会嘎吱摇晃的椅子。
明明每一处是已经习惯的角落。
姜蝶把东西收拾出来时,看见蒋阎站起来,正盯着进门柜子上的两张合照。
中一张照片是现差不的姜雪梅十八岁的姜蝶,另一张照片里,姜雪梅看着无比年轻,手上抱着一个岁的小孩子。
他凑近看了半晌,指着年轻的照片说:“这个小孩,不是你吧。”
姜蝶诧异看了他一眼,诧异于他的眼力。
“对……那算是我姐。”
“为什么是分开两张拍?”
姜蝶把那个坏了一只轮子的箱子拉过来,往里装着生活用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最后,故作轻松道:“永远停九岁,就算我想一起拍,也拍不了啊。”
蒋阎怔:“……抱歉。”
姜蝶摇头,这个事实对而言算不上什么伤口,所以可以云淡风轻说出来,毕竟连那个姐姐一面没见上过。
这个毫无血缘的姐姐,姜蝶对构建的一生来自于姜雪梅的只言片语。
出生姜雪梅二十岁那一年。
那一年,姜雪梅也还是个单纯的农村『妇』女。里揭不开锅,老公只身去省城打工,常年顾不上,留一个照顾孩子,做点农活。
日子过得紧巴巴,倒也勉强凑活。直到某一天,突再也收不到从省城寄来,那点微薄的钱。
同床尚且异梦,更何况日日夜夜的长久离散。的男早城里勾搭上更年轻貌美的按摩小妹,大部分的钱也花了那姑娘身上,只匀出一点寄给,还谎称自己起早贪黑辛苦,城里物价又高,能省出这点钱已经很不容易。
而他最后坦白这一切,是因为那姑娘的肚子比争,怀了个男孩。
的孩子,就像是亟待拆迁的那些老房子,阻碍他走向现代化生活。
姜雪梅从那一刻才终于活明白,原来生不能指望别养活,尤是指望男。于是咬咬牙,把孩子留给了老的爹娘,也决心去面打工。
为了基本的生存,也为了的孩子活得不要像。
一辈子没钱念,脑袋空空,为了点彩礼随便嫁给一个男,半辈子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后悔也没用,木已成舟。但还有下一次机会,还可以给女儿挣出不一样的未来。
有老乡西川做政的工作,告诉那里有钱,机会,工资也高。不会乎没文化,只要干活麻利就行。就壮着胆子去了。
工资拿到手的第一个月,数着卡里的数字,姜雪梅蹲atm机泪如雨下。
这时才有清晰的概念,当时男寄回来的钱到底是么微薄,几乎就是一个零头。而靠着这笔钱,补贴农活,省吃俭用养活一大子,中还包括他的父母。
而居为了这样的一个男,贡献了自己最美好的半生。
没有当过女孩就当上母亲的姜雪梅,无的大城市角落,终于可以放任自己痛哭一次。
但这哭里,不只有委屈,也包含着欣喜。
看到了希望。
只是这希望戛而止。
的女儿,死二十九岁这一年。
那年夏天热得异常凶猛,里的风扇坏了,老不舍得买,凑活着摇蒲扇。女孩村里的几个孩子约好,趁着老午睡,偷溜去水库游泳解热,不慎游离了间。
而姜蝶姜雪梅的命运连接一起的那一天,正是姜雪梅知道这个消息,万念俱灰深感活不下去的日子。
如果那一天,没有姜蝶,姜雪梅早已随女儿离开。
同样的,如果没有姜雪梅,姜蝶也不知道自己那一天能不能够勇敢活下来。
*
姜蝶装好东西,由蒋阎拎着箱子下了楼,开往医院的途中,他忽拐了道,车子停流云轩门口。
蒋阎解开安全带:“下车吧,吃点东西再回医院。”
姜蝶一愣:“不用了……”
“你一定没吃晚饭。”
姜蝶哑口无言,路上因为肚子饿发出的轻微声响居被他捕捉到。
两走进店里,放着抒情的流行曲。深夜食客寥寥,无需等太久,一碗热腾腾的面就上了桌,被蒋阎推到面。
“你不吃吗?”
“我不饿。”
于是姜蝶打算快速解决,心急吃下一口,嘴里包住滚烫的汤唔唔出声……烫得要命。
蒋阎失,起身从饮料柜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送到嘴边。
姜蝶丢脸灌了一大口。
他却趁此猝不及防问:“你那个姐姐并没有血缘吧。”
姜蝶一口水卡喉咙里,呛得脸颊通红。
他笃定道:“这个反应,那就是了。”
“……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说你们没机会一起拍照。那就味着,你妈妈最起码隔了九年后才生下的你。”蒋阎解释,“可是两张照片里,的年纪完全没有那么大的跨度。总感觉,你你姐姐实际上应该只差一两岁。”
姜蝶哑口无言,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居能被他那瞬间解读出这么的信息。
有一搭没一搭搅着面条,含糊辞:“嗯,是这样。”
“那么你你妈妈……?”
姜蝶感觉很,已经摆出了回避的态度,以蒋阎的『性』格,绝对不会再往下挖了才对。
可他却还是斟酌着用词,再继续追问。
微微皱起眉头,不太舒服打哈哈:“我还不知道你会这么八卦呢。”
姜蝶埋着头喝粥,听见对面那个清冷的嗓音柔柔到了熔点,软得一塌糊涂。
“别的事当不重要。”
店内换歌的间隙,安静的空档,他紧跟了一句。
“但你不是别。”
姜蝶握着筷子的手僵住,不可置信盯着颜『色』油黄的面汤,简单的一句话像的心盘上发『射』了维弹球,横冲直撞,突突狂跳。
这些天来横亘他们的薄纸,终于被他戳出了一个洞。
但他却还是没有彻底撕开。
姜蝶等着他的下一句,他却话锋一转:“还吃吗?吃完我再送你去医院。”
*
这回去医院的路上,两个异常沉默。对话就这么不清不楚戛而止面店。
如果姜雪梅摔跤之,姜蝶一定会打破沙锅问到底,但这个夜晚,反常选择了沉默。突间没有了追问的勇。
虽心里早就急得焦头烂额,不停翻来覆去:那我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不干脆点说出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只是动心还是喜欢?
这些『乱』麻缠到最后,脱口的只有一句下车时的谢谢。
他却坚持把送到病房,走到门口,他往里张望,看见四张拥挤的病床,鼾声四起。庆幸的是姜雪梅没有被吵醒,只是惨了接下来的姜蝶,不知道要久才能这样的环境下睡着。
蒋阎收回视线:“你今晚要这里陪护?”
姜蝶点头:“你送到这里真的可以了,赶紧回去吧。”
“我给你两个选择。”他说,“一,我送你回睡觉,今晚我来陪。二,你不放心我的话,还是你自己来。我把阿姨换到高级病房。”
这番强势的话听得姜蝶一愣一愣。
讷讷道:“没有第种吗?”
“有。”蒋阎脱口而出,“换到高级病床,我陪你一起陪护。”
顺得姜蝶怀疑他说这么根本就是为了跳这个坑。
“……”姜蝶摇摇头,“我不要。”
“看来我刚刚的话你没听进去。”
“……什么?”
“我说了,你不是别。你不要觉得麻烦了我。”
姜蝶以为他这次总该补全刚才流云轩未说完的话,结果他又绕开去,说:“所以你选一条吧。”
要做手术是一笔大花销。如果有余裕,早就让姜雪梅住上单病房。不至于让去挤单病房。
是真的没法儿花这笔钱。
因此,知道眼下接受蒋阎的好才是最合适的选择,就像一直认为的,不要钱过不去。
但又不想信誓旦旦像个贞洁烈女一样,接受这份好就像被铜臭玷污,说出发誓我会还你这种话,反而更『露』怯。
思索过后,姜蝶沉『吟』道:“二吧。”故作轻松说着反话,“这是你『逼』我的,出来的病房钱我才不会还你。要不也是打个折还你。”
坚决不想让蒋阎看出来,有被他馈赠这件事。
*
姜雪梅被换到高级病房的次日,醒来后震惊问姜蝶发生了什么事,一边还想直接下床,被姜蝶摁床上,令五申必须老实呆这张床上,直到做完手术才能离开。
姜雪梅当不肯,嚷嚷着:“就是摔了一跤,还做手术,疯了吧?”
“那你倒是站起来试试。”
姜雪梅不死心试了试,面如土『色』。
“做手术,要花少钱?”
姜蝶只说:“够的。”
“不要浪费钱了,我躺一阵子,怎么着也会好的。”姜雪梅固执还试着起身,“这笔钱你留着,之后有机会出国就可以用得上。”
“出国的事八字没一撇。”姜蝶摆出不容商量的姿态,“而且这笔钱是我赚的,我的钱我就想给我妈用,怎么能叫浪费?”
姜雪梅闻言撇过脸,藏住瞬间微红的鼻端。
小声喃喃:“我不配你叫这个妈妈。”
“……你别再胡说八道了。”姜蝶也红了鼻头,“你偷跑出去干活,为的是什么,我不知道吗?不会有比你更有资格当妈。”
姜雪梅的视线失去焦点。
幽幽说:“我早就不配当妈了。”
姜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重的无力感像水流漫进这间病房,消毒『药』水也让错觉正浸泳池的水底。
眼是寂静的,透明的,让容易流泪的蓝『色』。
姜蝶悄悄起身,掩上病房离开。『插』上口袋,一路走下楼,眼扫过『妇』产科的标识时,嘴角扬起一抹容,觉得世事真是作呕。
有些,那么努力想做好一个母亲,的孩子却被命运掐断呼吸。
有些,根本不想当一个母亲,的孩子却像不倒翁,左右摇摆活下来。
也许上天发现自己的疏忽,慈悲又残酷纠正了他们的错位。于是,大数时候,姜蝶觉得自己还是幸福的。
只是偶几个瞬间,譬如收到『毛』衣,又譬如现,总会突惊醒,原来,们的亲密实残留着拼接的凹痕,藏垢着无法抚平的创痛。
姜蝶躲回鸳鸯楼,给自己放了会儿,不倒翁终于软软倒了下去。
*
离开嘱咐护士帮忙看一下姜雪梅,回去休息片刻,晚上再来陪护。
说是休息,总共合上眼也没睡两个小时。
一醒过来,手机里已经有蒋阎发过来的微信,一点也不像他的作风,那么主动嘘寒问暖。
衣架:你回去了?
衣架:那就不必急着过来,我陪阿姨。
姜蝶放下手机,急匆匆洗漱一番准备出门。
而,穿鞋时,视线扫过鞋柜,忽顿住身型。
当时蒋阎发微信,把备忘录随手这么一搁,忘记拿回房。但是也记得自己是放茶几上的,怎么会出现门口的位置?
心里猛一沉,识到,可能是被当时等客厅的蒋阎随手翻到。
……不会被当作变态吧,还有衣架这样的称呼,他看了会不会生?
姜蝶心惊胆战翻开备忘录看了一眼,视线被第十条定住。
这一条,被他改了。
【第十条:衣架不会喜欢我。】
此刻,不会两个字,被圈出来,划上用力的叉叉。
你不是别——你是我喜欢的。
蒋阎之所以当时没往下说,是因为他已经告诉了。等这个笨蛋自己发现。
被扎得体无完肤而漏的不倒翁,又此刻,源源不断鼓胀起来。
闭上眼,奋力往上,冒出泳池。
这一回,睁开眼,看见了火焰中央,炽热的,可以烘干眼泪的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