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茜曦
初履南开园书墨飘香的土地至今已近一年了,终于可以体会谢冕先生提到未名湖时的心情:“(她)是绵延着不朽火种的圣地,(她)不同于父母的繁衍后代,却较那种繁衍更为神妙,而且是灵魂的塑造和远播。”南开之于我正是如此的一块净土,不仅是因为她的严谨学风和浓郁书卷气,还因为那些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们,以他们的德与行为学生们上着一堂最生动的课。
我早听说过他的名声:第一,他是我们的院长;第二,他学术上造诣颇深,著作颇多,名声颇大;第三,他是学生口中的“南开四大才子”之一。然或许是我太年轻,学识又浅,对他没有更深刻的了解,直到邂逅相遇的两三分钟,我才明白了,也印证了南开学者的彬彬儒雅。那次他和几位学生共乘电梯,忽然发现电梯超载了,他不是最后上的,他是教授,是院长,周围的人都是他教过或未教过的学生,他却退了出去,理所当然地退了出去。我想,不管在场的学生是否听过他精彩的课,不管是否认识他,一定都会记得他上的这一课和他点头微笑的样子。小时候口吃的他,现在却辩才过人,其间的艰辛可想而知;他让我们称他“老师”而非“教授”;他一脸严肃地告诫我们“要多一点平民意识”;他在黑板上用力写下治学之道——“严谨”……至今,我对“院长”、“名教授”仍无甚概念,只是很认真地记得:他是我的“老师”。
我曾听师兄们说过一个笑话:要是你在马蹄湖边不小心踩到一位穿着旧袄子、老布鞋的老大爷的脚,千万别以为他仅仅是马路边乘凉的大爷,没准明儿你上课时就会看见他站在讲台上。初起我不以为然:什么时代的笑话了。直到见到英语老师走进教室,我才知道原来真是“话出有因”。先生是个爽朗不拘的天津人,一辈子和洋文打交道,却是极传统的一个人。他喜欢跟学生们侃“国文”,侃《红楼梦》也侃《动物农庄》,他也会把自己的杂文给学生看,也会问:“昨儿看《焦点访谈》了吗?”“看《今晚报》了吗?”在我印象中,他是第一位第一次上课没有让学生们自我介绍而叫出所有人名字的老师,在他的脑子里清楚地记得每个学生的信息,他知道他们家乡的山水,知道他们小村庄或大城市。先生不拘小节,一袭旧,一双布鞋,一顶灰帽,他会在寒假前很认真地说:“本地(天津)的同学要比外地同学提前一天返校,把屋子打扫整洁干净。谁要比外地同学晚了,我找谁去!对了,票都订好了吧?”
先生极爱读书,也写文章,想来亦有一些书生的呆气。曾有一出版社请他编一本《英语三月速成》,他一口回绝,道:“三个月?三十年还差不多,速成?那不是骗孩子们吗?”
先生上课从不“安分”,总是神采飞扬,偶尔说上几句风土人情,偶尔串上几个动作,偶尔哈哈大笑。
先生的笑是那种从不拖泥带水的率真的笑,是给我极深印象的笑。我曾偶然提起近来正对某个专业问题有了兴趣,先生赞句“好孩子”——他总是这样叫他的学生——并说要送我一本关于那方面的书。直到两礼拜后连我都已忘了这回事儿时,先生带给我一本厚厚的美国的原版书,然后爽快地笑着说,这是他偶然从原来的一个学生处索来的。我至今一直记得当时双手接过书的感觉。师母的身体不好,做过好几次大手术,先生心里亦很难受,可他每次提起和师母点滴却嘿嘿笑着,笑半夜扒门的小猫,笑给师母削水果吃,笑得让人觉得生活好美。先生不笑的时候也给我印象极深,那是在提及他所教的另一个班中有学生退学时,他没有看我,只垂下眼睛,凝重地叹息:“这些孩子们也忒苦了。”
纪伯伦有一段话我很喜欢,他说“那在殿宇的阴影里,在弟子群里散步的教师,他不是在传授他的智慧,而是在传授他的忠信与仁慈”,还有他们的生活态度和为人之道。据此看来,老师对学生确是有恩的。季羡林先生曾说,他所知的世界语言中,只有汉语将“恩”与“师”嵌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名词,而仅仅两字就概括了多少难尽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