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西街风满楼。
自掌柜被杀之后风满楼便停业了,吏部侍郎檀立被这桩案子牵连调查,儿子也失踪了,如今已是热锅上的蚂蚁,根本无暇顾及自己这处产业。
此时夜深,大厅中空无一人,静得可怕,唯二楼雅室中一灯如豆,倚在榻上戴着面具的男人影子随着烛火忽明忽灭,而另一名身着夜行衣的,则站在一旁同他汇报着什么。
“主上,檀穆已被我手下的人找到,接下来要如何处理他?”
榻上的人微微颔首,语气略带玩味。
“既然他们手已经伸到了盛京那就遂了他们的愿吧,派几个人把他看好。”
手下的人得了吩咐干净利落道:“属下领命。”
靖周十三年冬月十四,晴。
今日可是个大喜的日子。
段淼淼还在酣梦之中便被茱萸和香竹从被窝中架了出来,她睡得有些懵,迷迷糊糊间才想起今日好像是自己成亲的日子。
成亲!
段淼淼一个激灵,瞌睡醒了一大半。
她掬了碰水浇在脸上,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滴落,茱萸把帕子递给她,段淼淼接过帕子揩了把脸彻底清醒。
窗外天还没亮,时间应该尚早。
“什么时辰了?”
“寅时了姑娘。”
“这么早。”段淼淼打了个哈欠。
难怪自己这么困。
茱萸笑着开始为段淼淼挽发髻:“已经不早了姑娘,还有一个时辰王府接亲的人便要到了。”
段淼淼的心情有些奇妙,即便已经做好了嫁人的准备,但在真的要嫁人这天还是像做梦一样。她哈了口气搓了搓手,任凭香竹在她脸上施以粉黛,描眉点唇。
半个时辰之后段淼淼望着镜中的自己,段淼淼平日里给自己的定位就是清纯灵动挂的小美女,显然她对自己的长相认知与旁人有些偏差,今日大喜,香竹为她画了个贵气的妆,段淼淼很怀疑镜中那个明眸皓齿朱唇点绛眉目摄人的大美人真的是她吗?
正在她欣赏自己的妆容时,赵嬷嬷领着个婆子进了院中。
“姑娘,这是为您开面的福婆王婆子”
王婆子笑盈盈地给段淼淼行了个礼:“段小姐放心,京中许多官家小姐成亲都是婆子我给开的面,保证不疼。”
段淼淼倒是不怕疼,就是好奇得很。
从前参加的同事婚礼都是西式的,其实受她大学专业和本人喜好的影响,她一直都想见识见识正统的中式婚礼是什么样的,没想到这个愿望在穿越之后实现了。
王婆子拿出一根细线绕成两角交叉状靠近段淼淼的脸:“小姐,开始了。”
“嗯。”
王婆子拿着红色细线贴近段淼淼的脸,随着手一张一驰,段淼淼脸上传来轻微的刺痛感,应当是一些细小的绒毛被拔掉。
王婆子一边为她绞面一边说着吉祥话:“一根红线姻缘牵,弹于新妇玉妆前。上弹三线福禄长,下弹三线喜成双。左弹三线生贵子,右弹三线福满堂。”
开面结束后香竹为她换上嫁衣带上凤冠,靖周的贵女们成亲大都不用红盖头,凤冠上垂着的一片珍珠帘能很好的遮住新娘容貌同时也不会完全遮挡视线。
一切准备就绪,段淼淼静坐在房中,藏在宽大的嫁衣袖子下的两只手绞在一起,昭示她此刻的心情。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前厅传来些嘈杂的声音,段淼淼竖着耳朵听,茱萸和香竹匆匆忙忙跑回屋中。
“姑娘,世子来了!”
大冷的天,段淼淼手心却有点冒汗。
“长什么样?傻得厉害吗?”
姑娘这话说的……
茱萸和香竹只好如实回答:“前厅挤满了人,没看清。”
“罢了,反正一会儿就看到了。”
正说着,吵吵嚷嚷的声音便由远及近直到段淼淼房门口,茱萸和香竹连忙噤声。
房门被轻叩三下,喜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一叩结连理 ,二叩长欢喜,三叩恩爱无人能比。新娘子,快开门!”
茱萸连忙上前将门打开,只是在看清门口着大红喜袍的男人面容之后心头一惊。
没等她反应过来喜婆已将人带到段淼淼床前。
感觉到人在她面前停下,段淼淼闭着眼睛紧张的扣紧了手指给自己做心理建树。
你可以的段淼淼,成亲而已,怎么事到临头反而怂起来了?人都到跟前了,你只需要睁眼,一切交给命!
心里建树完毕。
段淼淼心一横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同样织金的红色喜服,只是刺绣略有不同。
她缓缓抬头往上看去,在看清面前所站之人的脸时直接呆住了。
只见来人站得笔直,他身形颇高,轮廓优越鼻梁高挺,明明是一双狐狸眼,却带着些清澈的愚蠢。琥珀色的眸子含着笑,薄唇微勾,是无论站到哪儿都能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的人。
傻得不怎么厉害的样子。
裴爻冲她伸出手,疏朗的声音如山间清泉。
“段淼淼。”
裴爻喊了她的名字。
段淼淼颜狗狂喜,怎么没人告诉过她她未来夫婿长成这么一副勾魂摄魄的模样啊?虽然想过他应当长得不会太差,但如今看来完全就是个除了脑子以外的顶配帅哥!
有种开盲盒开到最漂亮的隐藏款的感觉。
段淼淼伸手搭在他手上任他牵着自己起身,她悄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裴爻声音中带着些得意,仿佛知道她名字是件很厉害的事。
“父王告诉我的,我记住了。”
段淼淼被他的语气逗得轻笑一声。
裴爻听她在笑,转过头有些好奇的问她:“淼淼,我看不见你的脸,我可以掀开这些碍眼的帘子吗?”
段淼淼反应过来碍事的帘子是指她凤冠上的珍珠帘,轻声告诫他:“不可以的,这个只能在我们洞房的时候才能掀开。”
裴爻面色疑惑,好像不理解:“为什么?什么是洞房?”
段淼淼总不能光天化日在他接亲的当口给他解释什么是洞房,只好假装咳嗽两声糊弄过去。
喜婆引着两位新人来到正堂,又让段淼淼同父亲和哥哥说了些知心话,因裴爻情况特殊,老皇帝特意准许少了许多繁文缛节,等时辰到了,段淼淼拜别了父兄,坐上了轿子。
喜婆声音洪亮:“吉时已到,起喜轿!”
盛京城鲜少有今日这么热闹的场面。
这场婚礼虽然仓促,却十分盛大,十里红妆从城头铺到城尾,看着相当壮观,若新郎不是裴世子,大概是叫全盛京女子都羡慕的一场婚礼。
百姓夹道围观这场婚礼,人群中有人叹道:“可惜这段家小姐,年纪轻轻的就跳进了火坑。”
身旁的人附和他:“谁说不是呢,这谁不知御史大夫家的小姐是个病秧子,如今一去朔北,还能有命回来吗?”
有老一些的人觉得他们在大喜之日说这些话不吉利,驳斥道:“人家大婚的日子,你们少说些污七糟八的。”
直到迎亲队伍浩浩荡荡从御史府中出来,人群讨论的风向开始发生转变。
有女子看清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的裴爻的长相后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她激动地扯着旁边女伴的袖子:“你看见没有?你看见没有!”
旁边的女伴也是震惊:“这位真是传闻中痴傻的裴世子?”
也有悄悄溜出门的曾经拒婚过的官家小姐悄悄同自己丫鬟抱怨:“怎么传言没传过裴爻长得如此俊朗!”
裴爻在朔北长大,京中几乎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丫鬟只好安慰自家小姐:“姑娘莫要怄了,再俊朗又如何,还不是个傻的。”
官家小姐眉毛拧成一团:“这看着也不像啊?”
段淼淼坐在轿中,对两边百姓的议论充耳不闻。
花轿绕着盛京城绕了一圈,这场婚礼在盛京就算是礼成,婚礼仪式要在朔北举行,花轿抬到盛京城门口,段淼淼被茱萸和香竹搀扶着下了轿子。
下轿的时候段淼淼特意打量了四周一圈,果然在随行侍卫中发现了玄月的身影。
“姑娘在找什么?”
茱萸看她好似在找人的模样。
段淼淼摇摇头:“没有,只是看看爹爹派给我的随行侍卫在哪里。”
茱萸指了指玄月的方向:“那便是老爷派给姑娘的侍卫,叫做玄月,他曾是大少爷手底下的人。”
“你认得他?”
“曾跟姑娘碰见过一回他帮大少爷做事,姑娘忘记了吗?”茱萸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约莫是上回姑娘受伤的后遗症还没好全。
段淼淼怔楞一瞬,随即敷衍道:“啊,是吗?我有些不记得了。”
接下来的路要改乘马车,段淼淼被扶到车上,茱萸和香竹随她坐在一起。
“淼淼,你是我娘子了,为何不与我坐一辆车?”车外忽然传来裴爻的声音。
茱萸掀开车帷,段淼淼往外一瞧,只见裴爻站在车前,好看的脸上流露可怜的神色,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段淼淼本就是个颜控,又感觉裴爻就像个没什么城府的天真小孩,几乎就要心软,但理智让她还是决定遵循靖周的礼法,她耐心同他解释:“我们还没拜过天地,还不算正经夫妻,所以不可同乘一趟车。”
裴爻还想再说什么,身后走过来一个穿苍色袍子的男子,虽稍逊裴爻一筹,但依然是出众的容色,仔细一看还与裴爻有两分相似。
虽前几日他来段府下聘时段淼淼没注意看,但大概也能猜到此人是谁。
“兄长你就听嫂嫂的话吧,我们不可再耽误时辰了。”
裴洲将裴爻拉到一旁好言相劝道,裴爻看起来是很听裴洲的话,此时面上的表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
“好吧。”他垂着头有些低落的应下,不消片刻又挂着笑冲着段淼淼道:“那淼淼你要在车上乖乖的!”
段淼淼被他这波情绪转变逗乐,顺着他的话点点头:“好,我乖乖的。”
裴爻这才满意地上了自己的马车,待他走后,裴洲拱手朝着段淼淼所乘之车的方向行了个礼抱歉道:“嫂嫂莫怪,兄长是喜欢你,想同你亲近才会如此。”
段淼淼话中带笑:“二公子哪里话,他是我的夫君,我怎会怪他。”
裴洲好似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面色一滞,只不过顷刻间便恢复如常,笑了笑道:“如此便好。”语罢转身离开跟裴爻上了同一辆车。
他身后,段淼淼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随后命茱萸放下车帷。
“姑娘方才在看什么?”
“无甚,不必在意。”
至此,朔北的迎亲队顺利接到新娘,踏上了回程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