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归人第十章

结婚这两个字,对景致来说是个中性词。

她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性格,甚至很愿意听取意见。

但在结婚之事上,景致很坚定地认为,一定要等到心目中的人出现才结婚。就算一辈子等不到也没关系。

好在她运气不错,程寄就是这样一个让她想要步入婚姻的人。

在私人酒会上,惊鸿一瞥的时候,景致的心里像是响起了一道“bingo”的电子声音。

只是后来知道他是程氏奢侈品集团的未来接班人,景致就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因为这个念头无论怎么听起来都有些荒人说痴了。

他们从来没有探讨过未来。

唯一聊起婚姻的话题,是有一回程寄从巴黎飞回来,他有些迷茫地问景致,人类为什么要结婚呢。

他似乎真的被这个问题难倒了,像是B612星球上的小王子,看了四十三次日落后,还是在等待他的狐狸。

当然,他们也没有谈起过各自的家人。

景致对于程家人的了解仅限于Greco员工手册上的程氏集团介绍。程寄也只知道景致家有几个人而已。

宋小姐的话如同一场狂欢被强硬按下暂停键,让景致为期两天的快乐烟消云散。

够让她扫兴的。

她又开始觉得自己像是站在高楼,稍有不慎就可能随时跌下去。

那种恐惧和焦虑感,继续如影随形。

当然,宋小姐也没讨着好。

景致从洗漱间出来,就柔弱地靠在程寄身上,她说自己头晕不舒服,想要早点回京。

于是原本第二天早上的飞机就改成了晚上。

郭先生预备要和程寄谈的生意就此泡了汤,宋小姐气歪了鼻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谎话说多了,现世报。

景致上了飞机后,还真有点身子虚,浑身发冷,程寄让空姐拿了块毛毯和苹果汁给她。

他自己则拿了份文件看起来。

景致坐在他身边,裹紧毯子,处理停滞了一晚上的消息,两人互不打扰。

她身体难受地强撑了半小时,就要关掉手机的时候,一个陌生人添加了她的微信。

头像是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

景致以为是哪个媒体新人,没多想就加了。

她还没问呢,对方就迫不及待地发了张图片。

那是张不太清晰的照片,昏暗的灯光,杂乱的背景,模糊的人影,香港的晚风潮起又潮落。

景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上是她和程寄,那时候他们应该安检完,正要走去贵宾休息室。

照片拍的正是他们的流影。

ZSYCRTD:【早说呀,你是他女朋友,我也就不来招惹程老板了。】

景致想了想:【钟穗?】

ZSYCRTD:【我就说你聪明,稍微提醒一下就知道我是谁。】

景致:【你的所作所为很难不让人记住。】

钟穗在景致接触过的明星中算是性格跳脱的,而且有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劲,很难琢磨她在想什么。

就如同这一回,景致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加自己微信。

ZSYCRTD:【这么记仇,但我那时候不是不知道他有女朋友嘛!我很有原则的好不好,不会勾搭有老婆,女朋友的!谁知道居然失手了。】

景致:【说明做这种事有风险。】

ZSYCRTD:【我也只有在程老板身上失过手,其他男人看见我,都不用我主动脱衣服就让人传话过来,我当时都以为他是个gay,对我这种美女都无动于衷。】

钟穗爱说大话,景致分辨不了真假,唯独对最后一句话表示首肯:钟穗确实有着年轻女孩勃勃生机的那种美。

ZSYCRTD:【不过,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对方女朋友的身材比我更好吧。微笑.jpg】

景致顿了一下,像是做贼一般,微微遮住手机,侧身看了程寄一眼,好在他依旧专注着文件。

景致:【在圈子里混,还一张胡说八道的嘴。】

ZSYCRTD:【我就是靠这张嘴打遍天下,你不知道吗?】

景致换了个话题:【你也在香港?】

ZSYCRTD:【对啊,你和程寄人美心善,没有封杀我,所以还能接到广告拍摄,有口饭吃。】

ZSYCRTD:【怎么样?我拍照手艺不错吧,把你和你男朋友拍得很有氛围感,也亏了你们两个长得养眼,无P直出!】

景致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这样三番两次地称程寄是她男朋友。

非常奇怪的感觉。

她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景致:【这么多人,你怎么肯定我们是一对?】

程寄出行,都会带保镖,有时候也有女保镖。

ZSYCRTD:【?我又不是瞎子,你们两个人的眼神粘稠得都能拉丝,如果当时是在酒店,估计就要当场脱衣服激吻了。】

景致顿时黑了脸。

这人还真是越说越离谱。

景致正要说她几句,程寄温沉的声音紧随而来:“在干什么,不舒服还玩手机。”

他倚靠过来,骨节分明的手要来拿手机,景致心虚地把手机按灭:“没什么,工作上的事。”

他们两个没有看彼此手机的习惯,程寄把她的手机拿走后,收起了桌板。

景致没再看到那份文件,感叹他工作效果之高。

姚助理走过来,“程总,郭老板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他想和你再细谈日本商场合作的事宜。”

“找个理由推了,那些想法天马行空,很难落地。”

程寄侧着脸和姚助理说话,从景致的角度很难看清他神色,只是他白色衬衫的衣领是锋锐冷硬的,声音凛然不屑。

他回过身,“怎么了?想喝水?”

景致摇摇头,笑着说:“ 也就宋小姐才会真的觉得你是为了我,才不和她未婚夫谈合作。”

在一起这么多年,景致对他有所了解,要不是察觉出程寄对郭先生冷淡,她也不会出此这一招。

“一定要把我想得这么无情?两种情况不能同时兼而有之?”

他按住景致的脑袋,让她靠在肩膀上:“别多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木质的香薰总是浓郁温厚的,但程寄身上多了股凛冬的气息,很清新。

总让景致联想到冬日里的水杉树。

他似乎也累了,帮景致盖好毛毯后,也阖上眼睡觉。

从景致的角度看过去,是他锋利的下颌线,以及一半柔软的唇瓣。

景致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困意来袭,轻柔地蹭了蹭程寄的肩窝,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睡了过去。

从香港回来后的日子变得很匆忙,为了赶上进度,景致申请加班很多天。

又仔细算了算剩下的年假和之前的加班调休时间,以防万一之后程寄又突然要带她出去。

每回出去,她都是用加班请的假。

在这方面,她不愿意同事对她诟病太多。

尽管如此,胡欣还是免不了在她背后说闲话。

景致和胡欣当年是同一批进的公司。

刚认识的时候,胡欣得知她只是个本科生就很看不上,后来景致和程寄的关系在公关部又是个心知肚明的秘密,胡欣对她的态度就微妙起来。

总的来说,算是表面上维持和平。

但上次李柏驰的事,胡欣是连这点面子也不要了。

不过好在,没舞到景致面前,她可以装聋作哑,当作没听见。

而这段时间,景致和程寄也很少有长时间共处的机会,程寄比她还要忙,两人一起吃上顿饭都是奢侈。

往往都是她加班回来的时候,程寄睡下了,而等她醒来的时候,他不知道又去哪里出差。

给罗姐发完最后的报告,已近黄昏。

外头愁云惨淡,刮着大风,并没有想象中灿烂的落日余晖。

景致关上电脑,站在镜前稍微梳理了一下头发,又薄薄地涂上层口红,就冲到楼下的休息室。

陈管家刚从里面出来,见到景致笑着提醒:“程先生在打电话。”

景致点点头,着急着进去。

陈管家赶忙又说:“好像是家里的电话。”

景致脚下一顿,要去开门的手慢慢放下来。她往外走了几步,笑着说:“那我在外面等他打完。”

乖巧得让陈管家胸口一窒,心想自己刚才的提醒算不算多事,只好尴尬地一笑,步履匆匆地去了厨房。

一直到房间里没了说话声,景致才悄悄开门进去。

休息室的地面铺的是光面瓷砖,清晰地映着窗外的阴绿,程寄沉默地站在窗边,背影清瘦挺直。

一阵急雨过,松林着雨,就连瓷砖上的小重山也晃动起来。

窗外的路灯晕黄,程寄往日里清新的底色也蒙上了层阴郁,下了雨的森林总让人心慌。

景致走过去,从身后拥住了男人,持续不断地提供着滚烫的体温。

“在想什么?”轻软的嗓音问。

“没什么。”程寄眉心舒展,把人从背后捞到眼前。

然后稍微一用力,就把景致抱在窗台上,景致仰着头,两人四目相对。

“刚才在和谁打电话?”景致试探着问。

她刚从纷乱的工作中解放出来,神情温软,程寄把她的头发别到耳后。

“程临岚。”

景致自然知道这是他姑姑,也是程氏集团二把手,“有什么事吗?”

“我妈的事。”他的眼眸黯了一些。

景致的手慢慢绻起,进一步试探:“你妈妈不直接给你打电话吗?”

程寄冷了几分,他轻声一笑。

“你笑什么。”景致不敢看他。

那双红悒悒的嘴唇被她懊恼地轻咬,程寄眸色昏沉了几分,弓腰靠近景致,手指摩挲着那抹红。

“因为我要惩罚你了。”

修长的手指端着她的下巴,品尝美味一般细致吻着她,景致被强硬的力道往后迫在冰凉的窗户上,手臂起了寒意。

两人渐渐压在一起。

吻到最后,都有些气息不稳,特别是景致,衣衫不整地靠在他怀里喘气。

她保证下次再也不穿短裙和上衣的组合了,简直顾得了上面,就顾不了下面。

景致双手无力地环着他脖子,双眸浮悦着欢快的星星点点,在他耳边咕哝:“说好还要教我玩数独,得教到什么时候去呢。”

程寄半会儿没说话,景致松开手,想看看他,却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程先生,现在出发么?”是姚助理的声音。

眼中的欢快褪去,景致错愕:“你要走?”

他的面庞沉静如水,眸光中漫着层凛冽,程寄放开她,轻轻嗯了一声。

随后从书桌的抽屉里摸出一张银行卡,放进她手里:“要出差,你在家乖乖等我,想买什么就用卡里的钱。”

那张卡几乎是被程寄塞进来的,景致接住的时候有些无力,快要掉在地上,她看着程寄离开。

门打开,一阵冷风灌进来,景致赶忙喊住他的名字。

程寄穿着外套回头,不解地看向她,

景致小跑上去,用一种很眷恋的姿势紧紧地抱住他:“早点回来陪我,教我玩数独好不好。”

程寄有一种捉不住的模糊感,转瞬即逝,他轻轻回抱:“好,在家等我。”

两道门开了又关上,别墅又安静了,景致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但她很快收拾好情绪,给自己找事情做。

景致这段时间有点粘着程寄,总想让他陪自己。

但她和程寄都不是闲人,总有很多事情等着他们处理。

注定不能天天在一起。

只是有些情况似乎还是一尘不变。

等程寄走了两天之后,景致才反应过来,她似乎连程寄去哪儿都不知道。

“程老板去新加坡啦,你不知道吗?”罗姐随意说。

景致的心颤了颤,像是怕撒谎被人发现,轻声笑说:“啊,最近工作太忙,忘了。”

别墅的佣人小雅问:“景小姐,程先生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园丁师傅还想问问后院要种什么花。”

那时候景致正吃着早餐,看向窗外发呆,听到声音后一时间慌乱:“好像是...新加坡...”

“咿,不是已经回了广州吗?”陈管家忙出声。

又是这样啊。

景致感觉自己是在重蹈覆辙,被迫地接受能预想到的事情。

她以为从香港回来,两人会有点变化。

吃着水煮蛋,她稍不留神就咬到了颊边肉,口腔泛起血腥。

景致讪讪:“那就应该在广州吧,小雅,你让师傅再等几天。”

让景致没想到的是,在这样乏味等待的日子里,钟穗倒是三天两头地在微信上找她聊天。

经常发一些她吃吃喝喝的照片,以及淘宝上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像什么会发光的鞋子,小动物毛绒卡套,这些让景致匪夷所思的东西。

由于工作关系,景致平时接触过不少明星,像钟穗这样我行我素的还真是少见。

景致:【最近没有工作吗?】

钟穗:【还是小景关心我,我下个礼拜六去横店,网络剧,女一号。我现在也是红人,档期紧张,很多制片人给我递本子呢。】

景致洗漱完后,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回复了恭喜两个字。

趁着周日,她去了一趟康复医院看爸爸,上车前,景致想了想,还是给程寄发了条消息,让他注意冷暖。

医院里,小翊正监督景向维锻炼身体。

景致这回买了桔红糕,分给了小翊一些,小翊刚刚19岁,拿了桔红糕后,对着景致笑了笑就跑远了。

景向维找了个石凳坐下,捻起一嘬喂进嘴里,“小翊这孩子就是太腼腆,你每回来,他都不好意思和你说话。”

小翊的妈妈中过风,经常来这做复健,一来二去也知道病人该注意什么,而且他家就住附近,景致就请小翊做护工。

眼见着景向维又要去抓的时候,景致打开他的手,只给他一粒。

“爸,你就不能遵从医嘱?医生说让你慢慢吃,你还一把抓?”

景向维看着自己手心里的一粒糕点,可怜兮兮地细嚼慢咽:“谁家女儿像你一样对爸爸这么凶。”

景致原话奉还:“谁家爸爸像你一样,让女儿这么操心,你要再不听话,我下次肯定不会买给你吃。”

景向维就好这一口,以前在老家的时候经常吃,北京不好买,景致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一家店。

薄荷的清凉逸散,景向维大笑:“好好好,听你的。对了,吱吱,上次给你打电话,你在哪?我怎么听到赛马的声音。”

景致收拾着桔红糕,心上像是撒了把盐,目光散漫地说:“在公司,我不是和你说了在加班吗,可能刚好我同事在放视频。”

景向维看着不远处的白杨,“爸爸以前好像带你去香港看过赛马吧。”

景致也看向那棵树:“嗯,还教我怎么看马,有一回,我们赢了不少钱。”

“一晃这么多年,”景向维脸上露出回忆着往事的神情,“你是有赌运的,那回只要你下注的马都赢了......还闹着一定要吃马场里的麦当劳。”

“香嘛,比任何一家店都香。”

即使这一回和程寄去,景致还是觉得好香,当时都差点忍不住,想要冲下楼。

但程寄不会允许的。

那天景致陪着景向维很久,陪他锻炼,陪他吃饭,之后又去找主治医生聊了会儿,听医生说没有恶化,景致又放心不少。

从办公室出来,有个护士笑盈盈地朝她走来:“景小姐,景先生的费用快要到期了,请问还要续费吗?”

“多少钱?”

护士笑得更加灿烂了,给景致从头到尾算了一遍,看着纸上那一串加减乘除,最后落在六位数的数字上,景致都有些虚无缥缈起来。

“鉴于景先生是老客户,这已经是我们最优惠的价格。”护士担忧地看了眼景致。

景致回过神,虚弱地说:“好的。”

随后跟着护士去交钱,用的是程寄那张卡。

晚饭吃的是医院食堂,少油少盐的两素一荤,很下饭。

吃饭的时候,景向维心疼景致老是加班,气色不好,给她夹了不少荤菜,几乎堆成小山。

景致被饭菜的热气熏得眼睛泛红。

吃到一半的时候,罗姐打来电话,让她赶紧回公司处理紧急情况。

景致皱起眉,厌恶地想把电话挂了。倒是景向维笑嘻嘻地喊她快走,上班要紧。

景致一边收拾,一边没好气地说:“刚才还让我注意休息,现在就恨不得我马上走,怕我扰你清静是吧。”

景向维要送她,笑着说:“哪里的话,我是让你拼事业的时候注意休息,哪有放着大把时间陪我一个老头子的道理。”

“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找个对象,谈谈恋爱,别老想着我一个糟老头子!”

景致站住,狠狠地瞪他一眼。

到门口的时候,景向维摩挲着她的肩膀:“我的乖囡真是漂亮啊,这个年纪就是要谈恋爱,你看你把自己搞得多憔悴,爸爸好心疼。”

“乖囡,好好照顾自己,不开心就给爸爸打电话,健康最重要!”

景致忍住落泪的冲动,“好了好了,快回去吧,外头冷。”

直到走出大门一段路,景致回头,景向维还站在那里,朝她挥手道别。

她脚下的步伐又快了许多。

景致打了车去公司,上车前,看了眼微信,随后闭上眼休息。

窗外昏暗一片,时不时有沙粒子打在车窗上。

摇摇晃晃中,景致似乎听到司机咒骂了一句沙尘暴这种鬼天气。

她的情绪如同沙尘敲打的声音,焦躁不安。

直到到了公司,听到他们说话,她才明白原因。

原来程寄要订婚了,新娘不是她。

而早上发的消息,到现在也没有回复。

景致看向长廊外,漫天的沙尘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