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 49 章

温泉酒店在邻市郊区一座山上?,许知廉原本的二人之旅生生扩容成八人“团建”。

祖荷订了一辆白色卡宴还没到货,喻池开?着红色迈凯伦接她出发。

她拉开?副驾驶的门,一个星空蓝的长花盒“鸠占鹊巢”,她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

“给你的,”喻池扶着方向盘说?,“节日快乐。”

今天正?好是三八妇女节。

“谢谢。”

祖荷笑了一声,抱起盒子坐进来,先系上?安全?带。

汽车徐徐开?车地库,喻池在出口?闸机处减速等放行,目视前方说?:“公司的阳光普照。”

逢年过节收到合作伙伴的贺礼,这倒是不?稀奇。

祖荷低头掀开?盒子,禁不?住“wow”一声——11朵香槟玫瑰,倒是挺稀奇的——她小心抱出来闻了一下,说?:“你们公司是撒哈拉的阳光吧。”

清晨阳光透进车厢里,她把花束归位,盖子叠在盒子底,就?那么敞开?给它?们呼吸似的。

喻池食指轻快点?了点?方向盘,淡淡一笑。

各人出发地点?不?一,到达时间也各不?相同。许知廉第一个抵达,然后是祖荷和喻池,甄能君、费萤萤和言洲还在半路,司裕旗和向舒出发晚,赶上?周末早高峰,估计得中午才能到。

许知廉的目光便显然停在祖荷抱着的盒子上?。

祖荷也看了眼盖上?的盒子,跟看什么宝贝似的,对他说?:“喻池公司三八节阳光普照的礼物,我沾光了。”

许知廉啊了一声,说?:“昨天你姐也收到了,她还挺喜欢粉色康乃馨。”

都是同行,祖荷回国后,过去?一周许知廉约了好几回饭,她还没空去?。

祖荷疑惑:“康乃馨?”

“不?是康乃馨吗?”

祖荷掠了一眼喻池,这人刚好撇开?眼从钱包掏身份证,她笑道:“应该是,我没认出来而已。”

许知廉搜索回忆:“有一年感恩节我还陪你去?买了送——”

“妙姨”两个字生硬卡在嘴边,他拗成了另外的词:“送人。”

“是吗?”祖荷呵呵笑,“我想不?太起来了。”

喻池插不?进他们的回忆,耳廓浮着一层薄红,摊开?手?问她要身份证,祖荷把花盒塞他怀里:“帮拿一下我的‘康乃馨’,小心点?哦,很?珍贵的。”

“……”

办过入住手?续,安置好行李后,祖荷跟同伴提议:“我们要不?先爬一下酒店后背的小山头?”

“好。”

“好。”

喻池和许知廉异口?同声,这份尴尬的默契拉拢两边眼神,匆匆一对,话不?投机般挪开?。

祖荷早在车上?就?提过登山,喻池表示没问题。

后山不?高,整齐砌着矮台阶,绿道较长,毫无登山难度。但一米二左右的石阶,要并排走三人还是颇为勉强。

起先许知廉在前引头,祖荷便和喻池并肩在后,他偶尔转头与二人闲聊。待到一处空旷的转角平台,许知廉停步眺望融融春色,后边两人自然跟同。再提步时,他看似让了祖荷一步,给她先走,却也无形挡住喻池去?路。

又是仓促对视,许知廉两级一跨,上?到祖荷身旁。

喻池成了他俩的小尾巴。

许知廉诗兴大发般感慨:“我想起我们读书的时候,每天也得这么爬上?爬下,春天还好,冬天下雪可真?要命。”

祖荷说?:“光是想起我都腿软了。”

喻池穿戴假肢,无论台阶还是缓坡,都比平地吃力?,不?一会,便慢下了七八级台阶。

插不?进两人共同的回忆,他似乎又不?止差七八级台阶。

祖荷回头“咦”一声,跑下三级台阶等他,歉然笑道:“我走太快了。”

喻池道:“幸好我们学?校还没你们一半大,不?然我另一条腿也要报废了。”

祖荷下意识看一眼他的升级版假肢,想起他为数不?多几次拿假肢开?玩笑,偏偏每一次都印象深刻,她竟然还可以按顺序重走一遍记忆,这多少消磨了其?他方面带来的生疏感。她再一次被这种喻池特有的乐观打动。

“然后加高到一米九吗?”她笑吟吟望着他。

“……两米。”

她的十颗白牙和他的两颗虎牙遥相呼应,齐齐出来打招呼。

喻池得以再度与她并肩,抬头一瞧,树荫下多出一抹许氏春色,可绿可绿了。

许知廉仿佛华侨归乡,听不?太懂这两个人的中文,只能硬着头皮适应领头小厮一角。

下山的盘山绿道可以骑双人联排自行车,其?他人也差不?多到达酒店,祖荷建议骑车下去?快一些。

“你跟我骑一辆吧,”喻池冲祖荷说?,“下坡我腿力?不?稳。”

祖荷刚想应答,许知廉一声冷笑:“下坡滑着就?下去?了,不?费脚力?。”

喻池:“嗯,你一个人松开?脚一下就?能到。”

许知廉:“她一个人骑多危险,我在旁边带下她吧。”

祖荷也不?是天真?痴傻,这一路两人无形较劲都落在眼里,只是没想到能那么幼稚,跟幼儿园小朋友拉帮结派一样。

“你俩挺有聊头,不?如坐一辆,这一路下去?多热闹。我一个人听听鸟叫好了。”

喻池:“……”

许知廉:“……”

祖荷说?罢走到单人自行车旁,打算挑拣一辆看着新一点?的。

看摊的员工早默默旁听许久,忍不?住插话:“美?女,两位帅哥,你们可以一起骑四人的啊?”

他往下山方向一指,一辆环园电瓶车正?拉着一辆四人联排自行车过来:前后各一条座位,前座中间还带了一只儿童方向盘,特别清新可爱。

员工热情介绍:“我们有四人车的,只是不?多,这不?正?好拉回来一辆。”

祖荷当场笑出声,爬到后座中间,摊开?胳膊占领左右,朝两人扬起下巴。

“还愣着干什么,两位白马王子,过来驾车吧。”

喻池:“……”

许知廉:“……”

喻池和许知廉一左一右就?近上?车,90%的路程不?必踩踏脚,两个人难得沉默而不?尴尬。

祖荷跟女王似的坐后头,盯着两人背影,忽然发现喻池好像比记忆中结实了一点?,他的肱二头肌比起许知廉的毫不?逊色,起码两条胳膊单拿出来,她可能都分不?出是谁的。

最后一段是平路,喻池跟着许知廉一起踩起来,半点?没偷懒。

许知廉瞥一眼他下盘,咕哝道:“看不?出来,还挺灵活的。”

喻池明明白白望向他,说?:“它?也是一条腿。”

许知廉:“……”

收回目光时,喻池下意识瞥祖荷一眼,她依然敞着双臂,笑吟吟挑起下巴:“专心开?车。”

喻池也笑了下,目视前方,毫不?松懈。

许知廉忽地加速,带动喻池那边脚踏,两个人像驾着南瓜马车赶午夜点?。

祖荷的发梢给掀起,双手?下意识抓紧扶杆,笑声却乘着清风飘荡。

“你们两个今年几岁?”

一阵刺耳耳的刹车声中,四人自行车停在山脚的驿站,祖荷惯性地往前拜了拜。

许知廉先一步下车,自然地伸手?要扶她。

喻池在左侧,给假肢拖缓一步,不?甘示弱般也伸出手?。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姿势整齐对称,迎宾都没有这般热情又专业。

祖荷又是一哂,毫不?扭捏两边同时握住了,说?:“你们干脆拔河算了。”

喻池:“……”

许知廉:“……”

左边的手?果然先抽走了,祖荷心里轻轻一叹,旋即抽回右手?,从喻池那边跳下,结束这幼稚的游戏。

*

吃过午饭,晴天下午气温过高,各自回房休息,夜晚更适合泡温泉。

祖荷依旧收到两条邀约,让出门时喊上?她。

这家温泉酒店有私人温泉间,需要预约,他人不?可随意进入,较好满足客人的隐私需求。

喻池发来的地址就?是这么一间温泉间。

起初,祖荷约他时,曾怕他拒绝,毕竟这人死活捂着残肢的样子。她倒不?是故意坑他,只是想多个机会相处。

如果她搬出司裕旗,喻池估计想也不?想就?会答应:谁不?愿意跟投资方多多接触,套近乎呢。

幸好,她没有,他也爽快答应了。

祖荷自然不?能让他的邀约落空。

温泉区禁带手?机等拍照设备,祖荷正?要寄存手?机,许知廉来了电话。

他出门碰见言洲、甄能君和费萤萤,问她在哪里。

这一行人最轻松莫过于祖荷,没有太大的项目压力?,更没有情感压力?:后者中她可能还是施压的那一方。

“我去?找喻池,晚点?再回去?找你们。”

不?容对方辩驳,祖荷挂断电话,把手?机锁进储物柜,腕上?晃着钥匙手?环去?找喻池。

VIP区域比公共温泉相对静谧,路灯萤萤,仿佛悬在空中的火球,地板湿亮,更显曲径通幽。

工作人员引着祖荷来到喻池预定的地方便离开?。

这里每一眼温泉相隔较远,外有围栏隔挡,确实是幽会好去?处。

祖荷敲了敲木门:“喻池?”

“这里。”清润的声音透出来。

池子不?算大,但两个人相对而坐,伸长双腿也不?至于勾到对方。

喻池倚壁而坐,双手?展开?搭在池沿,水面拦在腋下。白雾和夜色模糊他的表情,但他肩膀显然动了一下,可能有些紧张。

祖荷反手?关上?木门锁好,准备解浴袍的腰带,他果然是紧张的,立刻挪开?视线。

“来多久了?”

围栏上?的桃花落进他的眼睛。

“还没泡皱。”

祖荷把浴袍丢衣架上?,坐到池边泡着小腿,弯腰往他那边撩了一捧水,溅湿他的侧脸。

“我又不?是没穿衣服,害臊什么。”

喻池给温泉泡热,心跳的感觉更加突出,再激动一点?,恐怕要昏厥。

他只随意扫一眼,草莓花纹的比基尼可以同时定义可爱与性感。

“还是草莓。”

“那你的是什么?”

“……”

祖荷滑下去?,水花声在动人的笑声面前是那么的不?足一提。

她和他坐成四点?钟,稍侧身,支着脑袋望着他。

“你的‘腿’呢?”

喻池示意门口?左边角落,H型衣架后面的确立了一根假肢,有浴袍挡着,不?仔细看不?着。

若是直接放在前面,朦朦夜色中确实有些吓人。

祖荷直起身,挪到他的正?对面,距离拉开?一点?,压迫性弱了,他又动了动,似乎轻松几分。

他的掩饰小心翼翼,跟谈起工作时的风彩飞扬仿佛不?该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如此的矛盾又真?实,刺扎着祖荷的神经,她不?得不?压下其?他杂念。

此时最为安全?的话题便是不?谈论自己,祖荷问他还喜不?喜欢姬柠的歌。

“老歌比较有感觉,新出的……好像一般。”

不?止喻池这样认为,新歌无法复刻出道时的巅峰,姬柠人气逐年下滑。

“姬柠比我们大五岁,现在也有三十,”祖荷说?,“三十岁真?是一道分水岭,普通女人恐怕早已经结婚生子;说?不?定姬柠也考虑过这个打算。”

姬柠似乎进入创作瓶颈期,随着年龄增长,资源越来越差,空间越来越窄。娱乐圈面孔比游戏版本更新迭代还要夸张,姬柠不?过是女性职业状况的一个缩影。

话题不?知不?觉往严峻方向走,破坏月夜温泉该有的温柔。祖荷记起以前曾因此跟喻池冷战,穿着泳衣聊人生困境总有些不?伦不?类。

她改口?道:“我想听《漫长假期》,你再给我唱一遍,好不?好?词应该没忘记吧?”

一句“好不?好”比水还温和,诱哄他投降——如果她喜欢他的臣服的话。在工作以外,他是如此的想靠近,一旦和工作有牵扯,他又明哲保身地疏远。矛盾在心中冲撞,喻池实在难以拿捏距离。

“现在哪来的‘假期’。”

祖荷总按捺不?住越界的心,本来近乎赤条条泡澡,换做以前的男朋友,该有什么早不?矜持了。她偏偏拿喻池最没办法,不?仅仅因为曾经的情愫和多年的友情;阔别七年,说?眼前是一个全?新的喻池也不?为过:游戏创业公司CEO,单身至今的科技精英,她或姐姐的潜在合作方,他们肩负起多个社会角色,维系错杂的人际关系,不?再是只有一个学?生身份的简单少年。

“不?唱也没关系,我还能找到你以前录的歌。”

喻池送的“二手?”PSP还在美?国的房子——家的概念跟着蒲妙海崩盘——她老早就?把mp3文件拷出来,甚至检查那个文件夹有没有隐藏文件。

结果当然没有,就?像他从来不?宣于口?的喜欢。

祖荷站起来,水花声和着滴滴答答。

“泡久了有点?晕,我想回去?了。”

“……嗯。”

喻池察觉不?出她是不?是生气了,可叫他突然当面重复18岁的幼稚与痴情,实在令人害臊。

她穿回浴袍,系紧腰带,蹲到他身旁,朝他伸出手?。

“你要不?要试试‘人形拐杖’?”

迈凯伦不?像能藏一根传统腋拐,喻池过来应该没带其?他辅助器材,围栏又有点?远,真?不?敢想象他如何在湿滑的地板单腿行动。

喻池从半湿润的手?看向她的眼睛,祖荷从来不?是忸捏的人,也许就?是单纯想帮助他。

这一犹豫的瞬间,祖荷又补一句:“我闭上?眼。你当我的眼睛,我当你的腿。”

“……”

她真?闭上?了,嘴角隐着鼓励的笑。

“要不?要?”手?又往他的方向递了递,黑暗中失去?距离感,差不?多碰到他脸颊了,“不?然你自个摔倒,我可不?会进来帮你。”

喻池无奈一笑,歉然道:“那就?借一下了。”

她的手?没接到人,上?臂隔着浴袍被握住,力?度不?轻不?重,祖荷单膝落地稳住自己。

“慢点?来。”

水声落下不?久,感觉到身旁多了一个他。询问是否可以起身,祖荷像一根折叠拐杖伸直了,另一边上?臂也留下他的力?度。

他们配合着安全?挪到衣架旁,普通人十秒钟完成的事,喻池得花上?十分钟。

他坐到围栏边的装饰石头上?穿戴假肢,祖荷背着他,悄悄睁开?眼。

对面围栏上?钉着一张亚克力?板的安全?提醒,深色底色模模糊糊映出喻池的轮廓,她能看见支出的明显短一截的大腿残肢。

祖荷愣了一下,重新闭上?眼,想着把假肢带进来会不?会湿气过重导致锈蚀老化。

“好了——”

熟悉的声音和人近在耳旁,祖荷侧头,喻池怕她等久似的,还在系腰带,浴袍领子半敞着,胸肌隐现。当蝴蝶结打好,衣领服帖,春光也收归己有。

她不?禁低头轻声笑:“你真?的有点?变了。”

喻池顿了一瞬,认真?说?:“我今晚没抽烟。”

“嗯?”

“……戒了。”

“我不?是说?这个。”祖荷又负起双手?,悄悄扩展肩胛,蓦然转身打量他。

月影朦胧,灯光暧昧,虽然看不?太真?切,但刚才那一瞬,祖荷觉得喻池不?再是当年青涩少年,而是一个可以激起她破坏欲的成熟男人。

有点?危险,也叫她跃跃欲试。

她笑着回到他身旁,不?打算为没头没尾的结论释疑。

喻池不?得不?换一个角度问:“正?面的变化还是负面?”

“正?面!”祖荷毫不?犹豫回答,“正?正?得正?无穷大那种‘正?’。”

语气听着的确不?赖。喻池笑了下,没再刨根问底。

两人换上?一身干浴袍,从寄存柜取了东西回酒店。

所订房间都在同一层,祖荷和喻池出电梯,刚好有一个服务员推着餐车敲响向舒那间房。

开?门是穿浴袍的向舒,里头却传来另一道熟悉而响亮的女声:“啊,刚才我忘记叫你点?冰激凌了。”

“你说?了,”向舒接过小推车,“谢谢——”

祖荷和喻池停在门口?外,小推车停在向舒的跟前。

安静得有一两秒钟,向舒生硬指了下推车:“据说?冰激凌挺好吃的,你们要不?要来一份?”

……食物用?不?锈钢盖子罩着,谁知道里面是大鹅还是冰激凌。

“不?用?了,”祖荷正?经道,“一会我们自己叫。”

向舒点?头,看了眼喻池:“也是。”

喻池:“……”

祖荷轻拽喻池浴袍袖口?,示意他快点?走。

向舒刚要将小推车拉回去?,那道精神女声的主人可能察觉异态,亲自走出来,身上?也是一样的浴袍。对方愣一下,笑吟吟示意向舒先进去?。

“刚回来?我们吃点?东西一会去?。”

祖荷问:“我上?次应该没落下东西在你家吧?”

“鞋子不?还了,我给你买双新的。”

祖荷说?:“我要同款。”

司裕旗关上?门亲昵瞪她一眼:“记住了,下次回美?国就?去?找你爱的设计师订做一双。”

祖荷这回好像忘记喻池,自顾自往前走。

第一次亲眼目睹司裕旗谈恋爱了,她好像姐姐被抢走,开?心不?起来。以后大概真?的不?能随便在她家过夜了。

蒲妙海说?得对,婚姻分裂了姐妹。司裕旗不?像她是坚定的丁克主义,也许以后总会结婚。

一晚上?的雾气积成心里的潮湿,沉闷沉闷的。

喻池的房间在尽头,祖荷先刷开?自己的门。

“你想吃冰激凌吗?”喻池忽然在背后说?,“草莓味应该哪里都有。”

祖荷愣了一下,回头笑:“嗯,多点?几份,阿能言洲他们应该快回来了,一会去?订个棋牌室打牌。”

“……好。”

也许她只是短暂性的孤单,那就?多跟人呆一块便好了。

*

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酒店棋牌室只有麻将机,八人开?两桌显得生疏,言洲早有准备,提了一箱德州.扑克来,许知廉也直接订一间小会议室。周五晚向来是极锋的游戏之夜,德州之风盛行已久——当然只玩小的。

其?他七人没意见,但总有人得当荷官。

于是,全?场目光集中在跟荷官“重叠率”最高的那个名字身上?。

祖荷摩拳擦掌道:“来吧。”

“撕浴衣”泡温泉,祖荷当荷官,她就?是今晚的主角。

祖荷洗牌手?法虽一般,跟以前男朋友进过赌场,知道德州的规则,分底池不?会出错。

八人围坐椭圆会议桌,喻池和许知廉分列荷官两旁。均分筹码、定下盲注和抽出庄家后,牌局开?始。

各人打牌风格不?同,留在牌桌的时间也长短不?一。

向舒最手?生,第一个输光出局;费萤萤豪气Allin后输光,叉腰在甄能君边上?旁观;甄能君可能接了费萤萤的霉运,剩下筹码还不?够一个大盲,凄惨而退;言洲也硬撑了一会,没等来起死回生。

桌上?只剩下与荷官地理和精神都最近的三个人,按筹码降序排列:喻池、许知廉和司裕旗。

言洲不?禁一笑:“内斗啊这是。”

祖荷正?儿八经纠正?:“宫斗。”

甄能君和费莹莹忍俊不?禁。

下一局喻池在庄家位,许知廉小盲注,司裕旗大盲注。

祖荷给三人发出手?牌,翻牌前,喻池虽面不?改色,手?上?却直接加注到10个大盲。

许知廉冷笑一声,大概知道他手?牌不?凡,自己的红桃9和梅花3确实叫人为难。

但还是跟了。

司裕旗拿到黑桃10和黑桃K,牌面还行,也毫不?犹豫跟注。

祖荷切牌后发出三张公共牌,分别是:10,J,Q,清一色的红桃令余人惊呼起来。

翻牌圈许知廉率先加注,司裕旗和喻池都跟了。

转牌又开?出一张红桃K,刚才的惊呼又大一度。

只要谁的手?牌有一张红桃,那就?是妥妥的同花——而许知廉竟然还是同花顺,他立刻又加注了。

司裕旗起码拿到两对,牌型还不?错,运气好还可以拼一下葫芦,干脆也跟注。

而喻池,依旧一副扑克脸,Allin了。

祖荷本应该安静中立,此刻也忍不?住违规插话:“你真?的好保守,今晚第一次Allin哎,小心吓坏他俩。”

还别说?,许知廉真?犹豫了。如果喻池筹码比他少,他还可以跟注;现在这一步等于踢门逼他Allin,输得底裤不?剩,要不?只能灰溜溜弃牌,留点?本钱苟延残喘。

幸好同花顺让他定了心,笑着看了喻池一眼,说?:“Allin。”

司裕旗陷入思考:祖荷说?得没错,喻池牌风谨慎,突然Allin,最少拿到了同花,她的葫芦还有点?玄乎。

“弃牌。”

河牌一张梅花10,司裕旗丧气一叹,自己亮牌:“我的葫芦竟然让我给弃了。”

向舒在她身后笑了一声,司裕旗回头凶神恶煞瞪他一眼:“你这第一个出局的,还好意思笑我。”

“出局当你的‘后勤’。”说?罢,向舒把手?头的水杯递过去?。

司裕旗很?容易被宽抚了,松快一笑:“这保障工作做得真?到位。”

更轻松的笑容出现在许知廉脸上?,他亮出自己手?牌:“同花顺。”

“我去?!”言洲惊叹,“这是什么神仙牌型!”

祖荷道:“多亏我这双圣手?,除了我还有谁能开?出这么神仙的牌型。”

许知廉赢得舒爽,请赏般笑着看她一眼。

司裕旗也探头确认他不?是癔症,弃牌的懊恼烟消云散,庆幸地道:“还好没Allin,不?然我也变成‘后勤’了。”

向舒:“……”

闹杂声中,喻池缓缓翻开?他的手?牌:一对红桃和黑桃A。

他拿到了皇家同花顺。

“我去?!!!”言洲叫起来,过去?捻他的手?牌,检验他是否出老千伪造似的——那当然不?可能,喻池要是有这能力?,估计早去?澳门发财了。

祖荷也丢弃荷官该有的矜持和中立,跳起来使劲拍着喻池的肩膀,好像那是一扇敲不?开?的门。

“你太厉害了!”

喻池终于展露笑颜,顺着她前头的台词道:“多亏你的圣手?。”

“哈哈哈哈——”

喻池盯着发愣的许知廉,嘴角勾了下,把他的筹码全?扫往自己这边。

祖荷还补刀道:“Vick,其?实你手?气挺好的,可耐不?住有人比你更好啊。”

许知廉:“……”

牌桌玩家只剩下司裕旗和喻池,筹码量悬殊,司裕旗直接说?:“我俩就?不?用?再玩了吧?”

喻池按筹码面额分类清点?叠放,点?头道:“开?始结算吧。”

虽然玩得不?大,但也是货真?价实的人民币。

喻池大方收下许知廉的现金,也是他一晚上?智慧的结晶。

“上?次合作失败,我还以为没机会‘敲诈’你了。”

司裕旗虽没喻池那般盆满钵满,位列第二还是挺愉快,说?:“你才知道从他兜里抠钱难吗,许总虽然对女人大方殷勤,投资上?可是谨慎到抠门。”

“幸运女神偏向你,我也是没办法,”许知廉状似无奈一笑,“这大概是你唯一能‘敲诈’成功的一次。”

祖荷喂他一声:“我可没偏袒谁。”

众人收拾牌桌,一一离开?会议室。

夜深天凉,祖荷披了一件薄薄的开?襟针织衫,忽地感觉衣兜一坠,低头一看多了一卷粉红色现金。

她抬头疑惑地朝“罪魁祸首”偏头。

喻池说?:“打赏荷官。”

祖荷哈哈笑着,确认性拍了拍衣兜,像高三时候好生藏起一颗喻池给的巧克力?金币。

*

周一,喻池安排好周计划,完成一个新游戏的策划初版文档,华灯初上?,公司同事走得七七八八,离他的下班时间却还有半个夜晚。正?打算下楼吃饭,费萤萤和言洲一前一后扑在工位挡板上?方,丝毫没有半点?“管理层”的骄矜。

言洲:“你猜发生什么事?”

费萤萤:“天大的好事。”

“你说?吧。”

“就?是那个……还是你说?吧!天啊,我太激动了!”

“领旗同意投资了。”

第三道声音从两人背后冒出来,甄能君也难掩喜悦。

喻池撑着桌沿一下子站起,椅子往后滑了一段。

言洲:“是真?的!”

费萤萤:“嗯嗯!”

甄能君说?:“刚来的消息,明天开?始拟合同。”

喻池连问几个创业团队控制权的关键问题,均得到肯定答复。

司裕旗将全?盘同意他提出的条款,明天开?始拟合同。

喻池仍审慎道:“那还有一个晚上?……”

甄能君一向是他们中最“胆小”的一个,此时却没那么多疑虑。

“祖荷说?了,她姐姐要是反悔,就?相当于断她命脉,”她笑了笑,“5%股权的‘命脉’。”

喻池终于稍稍笑出来。

极锋和领旗的合同走得比想象中顺利,这“5%命脉”的戏言和事实传到许知廉耳朵里,变成文件签名上?扭曲的一捺。

“荷焰直接拿到极锋5%的股权?”许知廉放下笔,“干股?”

“对,应该算是牵线人的酬劳,相当于价值——”

秘书报出一个数,差不?多对上?前头许知廉跟喻池有争议的那部分:谁能多出这部分,就?能保证对极锋的控制权。

许知廉几乎拍案而起:“当初分毫不?让,现在清清爽爽就?把5%送给别人了?”

“我听说?两边老总是高中同学?,可能也有关系加成,”秘书陡然注意到老板冷然目光,立刻知道说?错话,只是不?知道错在哪里,“……极锋这一次还是太轻率了,前面我们没跟他们合作,可能着急拉投资吧。”

祖荷也算不?上?漫天要价,甚至已经友情打折。情敌损失一笔,许知廉理应高兴才是,但这意味着祖荷和喻池达成利益共同体——无论时间长短——而他却还是她的同行竞争对手?。

“敏感度还不?够,多关注一下行业风向,”许知廉说?,“工作虽然讲究专业,但市场由人构成,人心不?能不?懂。”

秘书一脸委屈,都打听到极锋和荷焰的头头们是高中同学?,这还不?够敏感吗?难道还得挖掘谁跟谁曾经有过一腿?

*

极锋互动从第一次扩招后,每周五下午抽一个小时举办茶话会,名头叫“畅所喻言”,普通员工可以借机“刁难和拷问”管理层,以了解公司动态和战略方向,积极参与公司建设。

喻池在会末宣布接下来的大举动,全?员一片欢腾,击掌拍桌,像得知可以提前放暑假的学?生。

众人欢欣满面结束这一周工作,回到工位收拾自己的东西,装箱打标签。

喻池收到一条信息,脸上?愉悦更增一分,转头朝言洲念出内容:“哪里的早茶比较好吃,推荐一下。”

言洲奇了,喻池对吃的没大要求,干净清淡即可,平常都是他领他“开?疆拓土”。

“约会?”

两人并肩走出天琴座,其?他人已经差不?多下班。喻池连个秘书也没有,收拾东西还得自己来,若环境变成家中,那就?是妥妥的家庭主夫。

但没有女朋友的人,别说?当家庭主夫,“约会”两个字都没底气出口?。

“祖荷想吃。”

“她应该直接问我,却没有问,这说?明什么?”

喻池把台式机的文件统统保存,关机拔电,准备装箱。脑袋也像断电,想不?出所以然。

“我们两个,天天在一起,问谁不?等于问另一个?”

亲密关系被强调与重视,言洲心头一暖,按下调侃的语气。

“她想跟你单独吃,约会啊池哥,”他压低声认真?说?,往喻池胸膛敲了下,“主动点?,把握机会。”

喻池失笑:“算了吧,她回来哪次不?是身边一堆人。”

祖荷从来不?缺朋友,这座城市不?仅有他们几个,还有其?他校友。她还要上?班、出差,工作日见不?到人,非工作日见不?到她单独一人。

交朋友这方面,她向来主动,不?然他们也不?能断断续续异国联系七年。

言洲慷慨道:“你放心,这次如果她叫上?我,我装病缺席,成全?你俩。”

喻池拉开?透明胶,呲啦一声封住纸箱底,抬头瞄他的一眼仿佛看神经病。

言洲恨铁不?成钢:“你怎么不?上?点?心呢?你俩都拖了多少年了,好不?容易在一个地方,还不?赶紧点?。”

喻池这会真?严肃了,给透明胶折出一个“防隐身”的口?子:“没什么拖不?拖的,这么多年我可以说?过得还不?错,她也有自己的精彩;现在她刚回来,想拓展国内市场,极锋刚获得投资,到了关键时刻,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的,她跟我见上?一面都不?容易,再说?吧。”

情窦初开?的年纪,祖荷都能在“早恋”面前刹车,如今她满足过恋爱的好奇,只会比十七八岁更理智。

言洲叹气:“我不?是不?明白,现在她既是小股东,又是大股东的妹妹,身份复杂微妙;但是恋爱嘛,讲那么多理智干什么,理智留给婚姻好了。”

婚姻?更不?可能了,祖荷可是不?折不?扣的丁克主义。国外丁克风潮盛于国内,她在外多年,只会更加坚定。

喻池无奈道:“我在这个节骨眼上?追求她,总好像用?‘美?男计’拉投资一样……”

言洲嘴角抽了抽,确实无法反驳。

静了半晌,他自顾一笑:“不?过,你要使计可得快点?,这男人一过了25岁就?走下坡路,再慢一点?你就?比不?过20出头的小鲜肉了。”

喻池抬脚要踹他,反诘道:“别说?我,你自己不?也没行动?”

言洲将地上?纸箱稍稍拨向自己,挤开?他抱过他的主机箱:“纸箱定定好,要装了。”

戴假肢下蹲稍为困难,这些年言洲已经形成代劳默契,压根不?用?喻池开?口?求助。

喻池坐椅子上?弯腰扶稳了。

言洲装完主机,拍拍干燥的手?:“我要是有别人了,你找谁帮你干这活呢?珍惜单身的我吧。”

喻池笑道:“多珍惜几年,等你走到下坡路最底端,除了我没人再要你。”

言洲佯怒翻白眼,把自己的扁纸箱扔过来:“干活干活。”

喻池把吃早茶的酒店发过去?,说?这家评价不?错,但最好提前预约。

“明天你有空吗?”

祖荷的文字像活过来,变成感情丰富的声音。

“嗯,我去?订一下,”喻池暂停收拾,低头打字,“几个人?”

祖荷:“我这边一个。”

唇线有了弧度,喻池回:“好,我订两人桌。”

祖荷给他发一个“呲牙”表情,久违的调皮好像抚平了岁月的皱纹,他们恢复了一点?点?学?生时代的天真?。

言洲冷不?丁超越他的收拾进度,开?始往纸箱贴名字标。

喻池兜起手?机,默默绕整一根根数据或电源线。

刚才没说?出口?,他好像已经习惯被动的角色,等着祖荷狩猎,击中他——这样他很?有被偏爱的安全?感。

*

喻池预订一间小包厢,互相对坐,倚窗凭栏,雕花窗棂漏进一园春色。

他把菜单推给她,问她想吃什么。

祖荷嘴角隐着笑,翻过一页:“吃什么都可以吗?”

“嗯。”

她放下手?机压书缝:“我想吃虾饺,叉烧包,云片糕,糯米鸡,湿炒牛河,肠粉,小笼包,马蹄糕,鸡蛋仔,萝卜牛杂,喻池——”

祖荷唱菜名似的报出一串,喻池再一细看,她的目光压根没落在菜单上?,而是视野中间的手?机。

喻池视线比她高十来厘米,稍一特意望去?,她手?机屏幕上?展示一张红底黑字的照片:那是他高三写给她的光荣榜。

他轻笑一声:“继续念。”

祖荷抬眼瞅他,托着双颊:“我念到喻池了。”

喻池太久没有跟她周旋,耳廓瞬间热了,生硬回答:“这个不?能吃。”

祖荷还委屈上?了:“为什么啊?”

“……太柴。”

祖荷顿一下,扑哧笑出泪花,捂着肚子道:“你以前明明没有这么木讷的。”

喻池听不?出是失望还是玩笑,这七年时间精力?全?部用?在学?业和事业升级上?,他跟异性亲密相处的能力?和经历却留级在十八岁,所以再见她时才会那么冲动和幼稚地拥抱她,不?顾旁人眼光。

以前他们是彼此的初恋,唯一和最好;现在经历不?对等,他在这方面像个毫无经验的弟弟,也许哪个粗心的瞬间,她会想起别人的好。

“我是用?来衬托你的成熟。”

祖荷嘴角绽开?笑意:“看来还没木讷到一窍不?通。”

喻池淡然以对:“点?菜吧。”

也许温泉那样暧昧的地方也没擦出火花,吃饭这种平淡的场合更没法成为滋生感情的温床。

这顿饭除了约定明天再见面,也只是解决了三餐中的一餐而已。

次日虽周日,仍是喻池的工作时间。

极锋互动仅有的四个管理层,加上?祖荷,五人站在科技园一所科学?园的中心广场,旗杆立在他们身后,彩旗平衡了蓝天的单调。

这个办公园区紧邻渔城大学?校园地铁站,汇集大大小小近百家游戏公司,就?连著名的BingoFun的互动娱乐部门也进驻在此,此地为国内游戏市场创造了一半以上?的份额。

对于祖荷、喻池和言洲三人来说?,还有另一层更微妙的意义,这也是祖荷今天必须出现的原因。

祖荷冲着永远没有假期的办公楼,笑着问:“你们还记得奇幻桃源吗?”

言洲一哂:“没齿难忘啊。”

喻池也罕见嘲讽:“差点?让我失去?另外一条腿。”

刚上?大学?那会,三人联合声讨“奇幻桃源”里面的赌局陷阱,差点?吃上?开?发商的官司。

而这个开?发商一达游戏的办公区,就?设立在这片科学?园、眼前的这栋写字楼18楼,占地一层。

他们极锋互动,接受领旗资本注资后,第一件事就?是扩大办公区,搬迁到一达游戏楼下,同样占地一层。

这下,极锋不?再只有一个可怜的天琴座,而是拥有了夏季大三角,三个大小不?一用?途各异的会议室。

费萤萤刚抽过烟,嘴里嚼着口?香糖,侧过脑袋吐在纸巾上?揉成团:“我们要不?要把广告贴到他们家门口??”

甄能君也笑:“真?是狭路相逢,以后每天上?班,电梯都得挤同一趟吧。”

祖荷托着一边手?肘,打了下响指:“没准在电梯里跟他们的人聊上?,顺手?就?挖过来了。”

言洲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看来我要擦亮双眼,撒网捕鱼了。”

喻池神色更为复杂:“没准不?止撒网捕鱼这么简单。”

其?余四人歪头等他下文,然后喻池静静舒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四人面面相觑,但好像又懂了。

言洲临时接了下电话,说?搬家公司到了。

“我们走吧——”喻池像将军发令。

五人齐步往写字楼走,气势俨然大鱼吞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