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 25 章

晚饭席间,蒋良平问他搭公车是否方便,喻池知道他的潜台词,说:“忘记拿出来,直接刷卡了。”

蒋良平点?点?头,没说什么?。

腹稿跟着碗里?的饭在肚子里?成形,喻池放下碗筷,宣布消息般问:“妈妈,爸爸,你们有想?过要?一个妹妹或弟弟吗?”

喻莉华和蒋良平同时顿住。

喻莉华问:“你想??”

眼眶不争气地?发酸,想?到未来有人瓜分他独占了十八年的爱,他还没能妥善掩饰嫉妒与失落,情绪比在别人前面提及时更加剧烈。

他挤出一个笑:“你们如果想?要?,不用介意我的意见。我都可以。——下半年我就上大学了,以后也不能经常回家,有个人陪你们也挺好。”

喻池摸着口?袋里?面忘记放好的小?绿本,如果喻莉华和蒋良平生?二?胎,有了新的生?活焦点?,应该能从他的残疾中分神,拥有真正的盼头吧。

喻莉华和蒋良平沉默良久,交换眼神看谁开口?合适,最终蒋良平暗示请缨。

“你妈妈虽然体质好,但生?育也影响了身心?和工作,所以你出生?以后,我就结扎了。”

泫然陡转为愕然,喻池一来没想?到是这个回答,二?来没想?到是蒋良平做计生?手术。

蒋良平看了一眼喻莉华,淡笑中有相伴多年的默契与敬爱:“别人都说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是‘掉’下来那么?容易,生?生?割下来还差不多。你妈妈想?让你跟她姓,她太辛苦了,我想?也没想?就同意。这么?多年春节我们都在你姥姥家过年,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爷爷想?要?你姓蒋,我们为这个吵翻脸了。”

他冷笑一声,轻轻摇头,似乎无奈蒋老头的守旧:“而且我们两家都比较穷,我们两个都是弟弟妹妹打工供着读完书,太不容易了。所以,从你出生?那刻起,我们就决定无论?政策允不允许,都不会再生?第二?个,给彼此负担。这个决定,十八年来从来没有动摇过。”

蒋良平从来不是家里?拿主?意那个,声音不算掷地?有声,却?一个个字烙进心?里?,诺言般可贵,喻池低下头,拼命想?藏住眼睛。

喻莉华轻拍他肩头,但好像不管用,她像触动什么?开关,刚成年的肩膀微微颤动。

她久违地?抱住他的脑袋,像小?时候般轻抚他脊背,像在病床上扶起他喝水,像天下所有母亲的拥抱。

喻池不可思议地?放开泪闸,但还是忍住了声音。

喻莉华笑着无奈道:“怎么?突然想?到劝我们生?二?胎啊?”

喻池过了劲头,不好意思地?挣开,接过蒋良平递来的抽纸,仍低着头不给看。

“听傅主?任说的……”

“……”

喻莉华拼命回想?可疑点?,长长啊了声:“我最近肠胃不舒服,清晨犯恶心?,去医院做胃镜检查,傅才盛可能从哪听到,以讹传讹了吧。——这个死八公!”

她即便展现攻击性,也很少说脏话,这下看来傅才盛真踩到她底线。

“……妈妈,你竟然也会说脏话。”喻池印过眼角,不像刚才湿漉漉了,只是眼眶还红着,笑意楚楚又可怜。

喻莉华浑不在意:“农村长大,不会几句脏话怎么?行,早晚给人怄气死。”

蒋良平见怪不怪,笑呵呵道:“你妈妈以前还把男同学骂哭了。——我们的同学,不是学生?。”

“……”喻池吸了下鼻子,彻底笑开,免得看起来更像被?她骂哭。

喻莉华慈爱道:“想?哭就哭吧,没关系,不用压抑自己;无论?三岁还是八十,女人还是男人,不然要?泪腺干什么?。”

纸巾揉成团丢开,喻池躲避她眼神:“……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喻莉华说:“我不会告诉祖荷。”

“……”刚才的不自在又回到身上,喻池收拾自己碗筷,起身往厨房走,“我吃好了。”

喻莉华和蒋良平又默契而笑,舒坦冲注全身,像祖荷去医院探病那会,他们终于得空下楼散步片刻,脑袋放空,不想?不思,短暂歇息,重整士气。

喻池把自己碗筷洗了,擦干手出来:“妈妈,你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喻莉华浑不在意一挥手,说:“小?毛病,没大事,调理一下就好。”

*

“喻池喻池,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喻老师应该跟我妈妈差不多大吧;体育老师日常运动多,身体也比较棒,但是这个年龄还生?孩子,会不会太辛苦了?”

祖荷第二?天早上和他同时出门,就为了路上有机会谈点?闲事。

喻池目视前方,神情一扫昨日阴霾,如朝日开朗。

“她不生?了。”

“啊?”

祖荷见过他在病床上最潦倒的样子,自然成为秘密共享人,喻池跟他说了随母姓和蒋良平结扎一事。

祖荷又啊一声,这回变成肯定回应:“我妈妈只说她没有上环,估计我们家也是我爸爸去咔擦的。”

那个拟声词让人哭笑不得,喻池说:“把管子打个结而已,不是‘咔擦’阉掉。”

以前只是从字面粗浅理解上环和结扎,喻池昨晚习惯性上网Google相关资料深入了解。

“那也是要?用到剪刀嘛,咔擦咔擦——”

祖荷比出剪刀,笑着从他眼底下咔擦咔擦而过。

喻池忍俊不禁:“我妈妈还说,暑假要?和你妈妈约好自驾旅游,肯定不能怀。”

一般到了中年,见识过半生?人性复杂,人会相对保守谨慎,关系圈趋于稳定;出游这般考验感情基础的活动,喻莉华往年要?不和蒋良平,要?不和多年姐妹,今年突然决定跟认识不久的祖逸风出行,看来是真的相见恨晚。

祖荷说:“我在医院那会也听到她们说了,真好,我现在还没法想?象暑假的事。”

喻池点?头:“嗯,先想?高考吧。”

祖荷忽然直视远方,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

她向他挑挑下巴:该你了。

喻池流畅接道:“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

一直走到后门,终于将《阿房宫赋》背诵完毕。

高三的寒假很短,正月初九开始补课,正好距离高考100天。

若说与上学期的变化,那就是:宾斌不再开复读玩笑,视之为不吉利的说话;傅毕凯问祖荷要?一颗皮卡丘橡皮做生?日礼物?和高考信物?,背《念奴娇·大江东去》的“谈笑间‘强撸’灰飞烟灭”没有再露出深沉微笑;言洲干脆剃了光头,削发明志云云,三个月后正好可以剪头发,相熟同学像参拜佛像一样,忍不住摸一把沾沾佛光,连祖荷也忍不住,笑着回来告诉喻池“像颗卤蛋”;祖荷和喻池假期除了春节几天,几乎天天到校,暂时没有大区别;而这一晚,甄能君的座位一直空着。

唐雯瑛挨个收假期补课费,到祖荷座位边时,问:“甄能君假期有没有跟你联系过?”

甄能君一没有手机,二?家里?没有电脑更加没有Q,家中只有一部固定电话。

祖荷摇头:“雯姐,我正想?问她去哪里?了呢?”

唐雯瑛点?好现金,勾上祖荷的名字,说:“我刚才打电话给她家,没人接,如果她主?动跟你们联系了,你告诉我一声。——你们还带手机的吧?”

祖荷软语斟酌道:“雯姐,你不会没收手机吧?”

“我什么?时候没收过你的手机?”唐雯瑛可能想?缓解气氛,开玩笑道,“有你同桌罩着,你还怕被?没收么?。”

祖荷笑着吐吐舌头,把喻池递来的现金交给她,等人走远,扭头悄声与同桌说:“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一把□□。要?是被?没收,我就说手机是你的。”

喻池随意在桌上摊开手:“你现在给我,我也不会拒绝。”

祖荷笑吟吟要?把自己的空手放他掌心?,那边悄然收了手,她嗤笑道:“怎么?就拒绝了呢?”

“……”

下第一节自习课,祖荷、喻池和言洲一起出到楼梯转角,祖荷打开免提给甄能君家打电话。

“嘟——嘟——”

祖荷忍不住用小?指挠一下鼻翼,扫了两个男生?一眼。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像怕错过那边的声音。

好一阵盲音后,电话终于接通,对端传来一句方言,言洲家老人和甄能君一个方言体系,他能听懂,忙示意祖荷接话——大晚上的,总不能他一个男生?往女生?家里?打电话。

“喂,您好,请问是甄能君家吗?我是她同班同学。”

那边的男人大概是甄能君爸爸,换上一口?带口?音的普通话:“你找她干什么?,她现在不在家。刚才老师打电话来问一次,你又打来,你们真是啰嗦。你问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啊,吃过晚饭就出门了。”

祖荷看向同伴,神情夸张,意见很大。

“……那您知道她什么?时候来学校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咯,没钱去什么?学校,哎,不说了,我这边还有事啊——”

嘟嘟嘟——

那边径自挂断电话。

祖荷愕然指着手机:“这人真的是阿能爸爸吗?简直像两个世界的物?种?。”

言洲托着一边手肘,另一手在下巴有意无意弹钢琴。

“现在怎么?办?难道只能眼巴巴等她联系我们吗?真被?动啊……”

喻池说:“去问一下雯姐。”

三个人一块跑下办公室找唐雯瑛。

唐雯瑛刚挂断一个电话,祖荷把刚才那通电话简要?说一遍。

唐雯瑛一手搭椅背,一手握着手机搁在课桌上:“我不知道甄能君有没有跟你们讲过,我看你们平常跟她走得最近。她爸爸不太同意她复读,觉得有个大学上就好了,管它一本还是二?本。上个学期一部分费用还是问她一个姨妈借的,她妈妈很早不在了。她爸爸说没给她钱,她六点?钟时候拿着行李箱出门了。哎,我问她以前班主?任要?了之前班上跟她要?好同学的联系方式,她们也没有联系上她。”

祖荷声音湿了:“雯姐,那怎么?办好?要?报警吗?”

唐雯瑛又叹一声,“你们先回去自习,如果有消息我告诉你们,行吧?”

三人两两交换眼神,一时别无他法,但谁也不愿立刻挪步,仿佛能够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还有事?”

唐雯瑛对甄能君印象一直不错,她作为插班生?里?唯一一位女生?,成绩不算最拔尖,但勤奋刻苦,稳中有进。上学期开学面谈了解性格后,为了避免她被?边缘化,唐雯瑛特地?安排言洲跟她同桌,谁不知道班里?男生?中言洲人缘最好。其实她原本打算安排祖荷,同胞更容易敞开心?扉,但祖荷人缘好到被?“关系户”内推了。

如今甄能君能让这三人如此挂心?,唐雯瑛很欣慰当?初的决定。

她一边为少年人的友情打动,一边无奈道:“你们还不回去,搁这里?演《哈利·波特》三人组吗?”

三人又各自瞅了瞅,不正好也是一女两男铁三角。

爬着楼梯,祖荷速度自然放慢,咕哝:“哈利还有明确的对家,我们连阿能的难敌是谁,难题是什么?也不知道……”

喻池作为最慢那一个,接茬道:“伏地?魔前几部也没有正式登场,但它一直存在。”

“……”言洲不是书迷,此刻接不上话。

祖荷喃喃一声“也对”,说:“阿能跟我说过,好像最晚一班车是六点?半,先从镇上到县城,再从县城换一趟车上来,没有直达。”

言洲比较清楚甄能君家交通路线,不太乐观道:“六点?出门……估计最多只能到县城就没车了吧。”

喻池说:“往好的地?方想?,晚上县城可以呆的地?方比镇上多,也许她现在已经找到落脚点?,等着明天第一班车过来。”

祖荷瘪嘴:“看来我们除了等她主?动联系,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回到座位,祖荷多少有点?心?不在焉。喻池说得没错,她这个人感情充沛,容易放大好情绪,也容易让坏情绪扎根。

她束手无措,写不下理科,只能翻出英语专项练习,写凭语感和直觉可以快速解答的单选题。

言洲把草稿本递过来,新的一页草了一个受力分析图,空白留言处用红笔圈出:“我们要?不要?筹点?money给她?”

祖荷写道:“可以啊!但是也要?她肯收才行!等她回来吧!”

“嗯,你俩都是女生?,到时你侧面问问。”

祖荷顿时踏实一点?,直接点?头低声对他说“OK”,喻池顶顶她的手肘:“手机。”

放在桌面的手机指示灯闪动,陌生?的外省来电,祖荷心?脏怦怦跳,滑盖接听,猫腰跑出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