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奶娘还有沈至欢和陆夜,每日陪团团最多的就是雪月,雪月今年不过十三,是庄子里除了团团年龄最小的孩子。
他每日会协同厨房的人一起给沈至欢熬药膳,端过来的时候会陪团团玩一会,也是团团最喜欢的哥哥。
雪月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古板,但团团就是很黏他,他做事稳妥,有时候陆夜嫌团团烦了都会让雪月把团团抱走。
来到叶康之后,陆夜很明显的忙了起来,沈至欢虽然不参合这事,但也着实想象不出来这种打天下的事成天交给别人算得了什么。
陆夜一走,这山庄便只剩沈至欢一个主子,每个人对沈至欢都像供祖宗似的供着,想方设法的在沈至欢面前表现,能得她一句夸奖就能乐呵好一会。
沈至欢闲惯了,旁边的丫鬟端过来一碟奶枣卷,沈至欢随手捏起一块,看雪月熟练的把团团抱起来,又递给团团一个一个毛绒绒的小玩偶,把原本正在哭喊的奶娃娃哄的眉开眼笑。
“雪月,你以前抱过小孩吗?”
雪月抱着团团,像是怕吵着小孩一样,声音放的轻:“没有,但是书上有讲应该怎么抱小孩。”
沈至欢又捏了一块奶枣糕,又问:“什么书啊?”
雪月道:“《育婴六经》里面有提到过。”
团团用自己的小胖手拉扯着雪月的头发,沈至欢道:“你怎么还看这种书?”
沈至欢只是随口一问,她又吃完一块奶枣卷,看向了一旁站着的小丫鬟,问:“这糕点是厨房做的还是买的?”
小丫鬟低着头,听见沈至欢的问话明显激动起来:“回夫人,是奴婢自己做的,夫人您若是喜欢,奴婢再去多做一些。”
沈至欢的确是觉得这奶枣卷还可以,她笑了笑问:“那你还会别的吗?”
“会的!夫人您想吃什么奴婢都可以做,奴婢的祖上一直都是厨子,小时候奴婢的阿娘还总是夸奴婢有天赋呢!”
沈至欢点了点头,想着要不要把这个丫头就在自己身边。
雪月轻轻握住团团的小手,看向沈至欢:“为医者……”
他的目光放在了沈至欢旁边的小丫头身上,话音顿了一顿,皱起了眉。
“夫人……”
沈至欢道:“怎么了?”
雪月抿了抿唇,又看了那个小丫头一眼,没有吭声。
沈至欢觉得好奇,也看向了那个小丫头。
小丫头一直低着头,颤巍巍道:“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沈至欢道:“抬起头。”
小丫鬟慢吞吞的将头抬起来,长的并不出众,也没有什么记忆点,平平无奇的模样叫人看过一眼转头就忘了。
沈至欢仔细看了半晌,小丫头便抖得越发厉害,沈至欢自认自己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也用不着怕成这副模样吧。
“很怕我吗?”
“没…没有,奴婢只是第一次靠夫人这么近,心中太…太紧张了。”
团团咿咿呀呀的在那边闹着雪月,雪月早已收回目光,绷着一张还没褪去奶气的小脸陪团团玩自己的头发。
这个丫鬟,仔细看了这么半天,若是说眼熟,倒还真的有那么点眼熟。
沈至欢伸手,纤细的手指轻轻挑起小丫鬟的下巴,问:“我见过你吗?”
小丫鬟连忙摆手,道:“没…没有的。”她才说完又道:“兴许…兴许夫人就是见过奴婢,奴婢以前也在庄子里伺候,夫人若是觉得奴婢眼熟,大抵是奴婢之前给夫人送过东西。”
她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段话,沈至欢一直静静地听着。
就在某一个瞬间,这样带着恐慌的声音陡然同早已经尘封的某段记忆,一下子碰撞到了一起。
是那天她遛沈摆摆的时候,听见一男一女的对话声,把她贬的一文不值的那个女声。
她见她的那天是一个很普通的上午,她跟落云在说话,那时沈至欢认出了她的声音,短暂的看了他一眼。
沈至欢已经很少想起那段时间了,她也不觉得那是她的耻辱或是什么,而是根本就不在意,说她脾气不好,说她目中无人她兴许都会生气,但说她卑贱,她只会觉得可笑。
现在在看,沈至欢倒觉得这个人变脸倒是挺快。
沈至欢笑了出来:“是你啊。”
“……夫人…夫人知道奴婢吗?”
沈至欢并不拆除她,而是点了点头道:“我早先就听说有一个丫鬟手很巧,想必这说的就是你吧。”
小丫鬟连连应声道:“奴婢只是会做一些点心罢了,今日能跟夫人多说两句话,就已经是奴婢的福气了。”
“是吗?”
“自然是真的,奴婢…奴婢……”小丫鬟脸色通红,一副激动的说不出话的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阿紫。”
沈至欢用帕子擦了擦方才摸过阿紫的手,然后道:“既然如此,以后就来纺西苑伺候吧。”
沈至欢就住在纺西苑伺候,这庄子里的丫头足无一不挤破脑袋的想着来纺西苑伺候,都盼着能得贵人点恩惠。
阿紫连忙额头,兴奋的话都说不明白,沈至欢挥了挥手道:“退下吧。”
阿紫离开之后,沈至欢懒洋洋的站起身来,从雪月怀里抱回团团,亲了亲他的脸蛋道:“陆团团,以后可不许再随便抓人头发了。”
团团听不懂,只知道傻呵呵冲沈至欢笑。
雪月在一旁欲言又止半天,还是道:“偶夫人,属下觉得您不该要阿紫。”
“怎么说?”
“她以前跟落云走的很近。”
提起落云,沈至欢好奇起来,问:“嗯?落云最近怎么样了。”
雪月想了想道:“属下也不知道,不过应该是从刑司局里放出来了,主上把他赶出去了。”
“现在还不知道是生是死。”
沈至欢没有出声,道:“那个苏…”
她一时想不起来名字,不过好在雪月知道他的意思:“早就死了。”
“那时候主上派我师父过去吊着她的命,让她别死那么轻易,但后来还是死了,口舌生疮,很难看。”
阿紫来到纺西苑的第一天,就兴冲冲的给沈至欢端了她最拿手的马蹄莲藕冻,可这不合沈至欢的口味,她当众把这碗做的极是好看的糕点扫落在地。
阿紫跪下求饶求了半天,沈至欢都无动于衷,杖责二十之后,还罚她在烈日之下跪了快三个时辰,最后又把阿紫打发到了西厢,让她去喂马。
这事听起来显得沈至欢尤为的不近人情,不过是因为一碗甜点不合口味罢了,重做就是了,不管是掌嘴杖责都可以,但这次实在是罚的太重了,就算她是主子,这样也属实过分。
但庄子里似乎无一人认为沈至欢做的不对。
她们都觉得,这样高贵又美丽的夫人一定是有自己的理由的吧,阿紫一定还做了什么逾越的事,庄中上下,无一人怜悯她。
五月的天,还算不得特别热,可跪的久了却也受不住,更何况她身上还有伤。
眼前有些眩晕,她觉得自己要撑不住了。
模糊间,她听见好像有人再说话,阿紫强打起精神,想让那人代她再去求求夫人。
可入目便是一句接着一句的辱骂。
“别管她,夫人那么好,怎么可能就针对她一个小小的奴才,定然是这贱婢还做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我平常就看她心术不正,今日可算是出气了,我看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阿紫闭了嘴,想要开口辩解,可是她的嗓子已经干到说不出话来了。
说不上来的委屈涌了上来,她认得那个说她的人,前日还笑着夸她做的糕点好吃,会甜甜的叫她阿紫姐。
眼泪一滴接着一滴的掉了出来,她软软的抬起手想要抹抹眼泪,却正好对上了沈至欢目光。
她现在很远的地方,阿紫慌忙着想要继续跟沈至欢求饶,却见她对着轻轻笑了一下。
她瘫坐在地,在这一瞬间,突然明白了。
没有突如其来的恶意,这世上的所有大抵都是因果相连的。
*
沈至欢在叶康待了两个月时,沈长鹭带兵回朝同陆夜汇合,这段时间愈演愈烈的真假皇帝之事,终于以另外一种方式坐实。
沈长鹭作为当年皇党的最后一个臣子,无疑是最有话语权的,当他把沈家大旗倒向陆夜这边的时候,运转了二十多年的王朝终于开始分崩离析。
一时讨伐声四起,从前的皇室旧部以及陆夜蛰伏十年积攒的势力,足以给这个奢靡虚假的王室致命一击。
而让人意外的是,周誉似乎并不积极,相比于陆夜的势如破竹,周誉节节败退也就罢了,他的抵抗更像是一种形式。
这些陆夜都没有跟沈至欢说过,是沈至欢自己听沈乐然说的。
沈至欢其实也不知道周誉到底是怎么一个人,倘若他集结手里的兵力,其实未必不能与陆夜抗衡,就算沈长鹭帮陆夜又能如何,皇室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不可能只有明面上的那些东西。
这世上会有人不想当皇帝吗,恐怕很少吧。
七月初,上京城被攻破,失踪了二十年的前朝太子终于以一种极为强势的姿态入主京城。
以沈长鹭为首,朝中近千臣子,长跪太史街,恭迎这位年轻的帝王。
而“殿下”这个称呼,在一开始的破茅草屋里有许多人喊过,数年的流浪之后,这个称呼更像是一种讽刺。后来在无人知晓的黑暗里,也有人喊过,但为了成就所谓的大业,还是被禁止了。
如今这两个字,终于以一种被人敬仰,被尊崇的姿态,叫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