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夜的目光看着并没有什么变化。
皇后放下心来,刚要开口问他找沈至欢干什么,抵住她喉咙的剑刃又往前了半分,陆夜嘴角笑意未褪,倾身靠近了她,压迫感陡然强烈了起来。
他居高临下的看她,唇角挑着笑道:“敢跟我说谎,你果然还是不怕死啊。”
皇后直觉得自己脖颈处的肌肤好像已经被划开了,鲜血一点一点的流进衣服里,死亡第一次离她那么近,身体控制不住的开始颤抖,“……我不敢…不敢骗你,她真的死了。”
“昨晚雨夜,她从山谷上摔下去,来的。”
“…不要杀我,你想让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她的话一字一句陆夜都听的很清楚。
他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僵硬,他慢慢的看向了别的地方,连同拿着剑的手都有些颤抖,额角隐泛青筋,黑漆漆的瞳仁看着有些可怕。
皇后被吓的不敢出声,像是等待宣判一样,她低着头想:应该是没有赌错吧,沈至欢虽然是沈长鹭的女儿,但是他如今人远在边外,到时候问起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就行了。他陆夜想要什么,她这个做皇后的,照样能给。
她坚信沈至欢的利用价值没有自己大,久久等不来陆夜的回答之后,鼓起勇气抬起眼来。
陆夜忽而收回了剑,然后问她:“你做的?”
果然是赌对了。
皇后心中忍不住欣喜起来,她又往后退了退,心里祈祷着这时候坤宁宫最好来几个人,不知道陆夜带的人多不多,如果惊动内宫,他就算是再厉害,也不可能逃过皇宫天罗地网的。
她这样想着,嘴里就像开始为自己争取逃跑的时机,“……不是我,我只是知情罢了,你找她做什么?我也可以帮你,你要的不过就是——啊!”
一根染着鲜红寇丹的手指滚落榻下,皇后惊声尖叫了出来,头上的沉重的发饰因为太多惊慌而散落开来,陆夜看她的目光冷的像冰,重复道:“是你吗?”
皇后捂着自己的断指,恐慌陡然间被无限放大,连声道:“是…是我,是我!”
“是…是她偷听了我同云湘的谈话,知道了当年的事,我才…我才派人追杀她。是我,是我。”
陆夜站在原地,闭了闭眼,周边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不太真实。
他又听见自己问:“她跑了多久。”
皇后不敢再说谎,眼泪也血糊了一脸,毫无仪态的跪在地上给陆夜磕头,一边磕头一边道:“…大半个时辰左右,不要杀我,求你,当年的事真的与我无关,求你,我帮你…我帮你上位,我是皇后,我可以的,求你……”
陆夜无动于衷的站着,微微歪了歪头,似乎是在想什么东西,隔了半天才看向她,问:“…大半个时辰?”
皇后声音弱了下来,道:“是…是大半个时辰。”
“求你放过我,我做什么都行,你的仇不应该……”
陆夜大抵是觉得聒噪,转过身去微微抬了抬手,皇后立马噤声,睁大眼睛看着陆夜的背影。
陆夜将剑收了起来,微微低着头,看着有些疲惫,轻声道:“连尤。”
连尤从殿外走了进来,抱着剑给陆夜行礼:“主上。”
陆夜问:“从这骑马到玉漾山,大概是三个时辰吧。”
连尤看了一眼跪在陆夜身后的皇后,道:“是的,主上。”
陆夜走出殿门,他的脚步有些慢,声音伴随清凉的夜风掠进来:“绑住她的双手拖在马后,骑到玉漾山去。”
“不管尸体最后还剩什么,都扔到泽月河里。”
*
陆夜从皇宫里出来以后,天色已经暗了,他骑着马停在宫门口的一处路口,看着来往的行人,那股不真实感仍旧在脑中停留。
他罕见的有些迷茫。
在这路中央不知道应该去哪里,他应该去找沈至欢,可沈至欢在哪呢?她也不会水,跳进那样河水里,现在被冲到哪去了,或许她跳的那个地方很浅,但是她不敢出来,等他过去她就敢出来了。
可他又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思考这些了,他想了想又自己一个人又回到了安庆候府。
他应该来这里的。
他还得和他的欢欢道歉,她每天睡得那么早,如果他过一会再去就可以偷偷潜进她的房间,看见她乖乖的在榻上睡觉。
陆夜微微笑了起来,可是如果现在去的话,她应该还没睡吧?
她可能在院子里和沈摆摆玩,也可能在用膳,或者她想去后花园里走走也不一定。
如果他就这样贸然去了,她肯定会有些生气的,可是他带的马蹄糕不知道被他忘到哪里了,被他扔掉的马蹄糕肯定也坏掉了。
可是没关系,他好想见她。
他这样想着,就策马又来到了安庆候府,有些兴奋的翻墙进去,然后熟练的进到了沈至欢的房间里。
空荡荡一片。
她去哪了?
陆夜站在房里,高大的身躯四处张望着,房里很暗,傍晚的时候都是如此,可是往常情况下,她都会让点灯的。
陆夜将榻旁的油灯点燃,房里显得没那么昏暗了。
他坐在塌上,在想,沈至欢什么时候回来呢?她去哪了?
他又觉得头好痛,一阵近乎尖锐的疼痛过后,陆夜面无表情的坐着。
耳边有一个沙哑的女声跟他说:“她死了。”
陆夜站起身,又从安庆候府走了出去,他还是要去玉漾山,沈至欢在那里。
而那个女声还在跟他道,“她死了。”
不不不,她没有死。
但是说沈至欢死了的人,马上就要死了。
*
第二日中午,陆夜身上几乎已经湿透,他有些狼狈的瘫坐在草地上,看着
不止是他,已经有无数人顺着这条河道寻找过数遍了,可是仍旧一无所获。
他的眼底有些青黑,额发潮湿,双手被水泡的有些泛白,他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坐着,不知再想些什么,隔了半天才撑着地想要站起来。
然后手掌才刚碰到地,他的动作便微微一顿,陆夜将手拿开,手指将看着并无异常的泥土浅浅的拨开一层。
一根通体莹润的白玉簪子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将簪子捏起,静静地看着,额发挡住了他的目光,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可能是额发上的水滴聚集,一滴直接砸在了泥土里。
沈至欢的确是失踪了。
找她的人少说也有两千多人,这还是第一次朝中那么大阵仗的找人,可是她的确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不见一点踪影。
太子一批又一批的派人过来在玉漾山夜以继日的找,仍旧一无所获。大多数的人表面都不会说什么,但是众人心里都明白,找了三四天了,如果人真的没有被带走的话,那肯定是死了。
可是没有人敢说。
一向温和有礼太子曾当众处决了一个在他面前劝说放弃寻找的工部官员。
没有沈至欢的上京城好像也没有变的有哪里不一样,只是人人都会扼腕叹息,她的美给上京城众人,实在是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纵然从未谋面,但众人还是觉得,总觉得这样的人没有了,更像是一种遗憾。
皇帝的病还在一点又一点的拖着,皇后娘娘却意外的因病薨逝了,上京城的局势好像每天都在变,又好像几十年了,仍旧是一个样子。
一天,两天,快半个月过去了,找沈至欢这个事情渐渐不再被那多人议论了,几乎每个人都断定她死了,不难预见,好多年后的那个安庆候府的沈至欢最终还是会成为人们口中的一个颠倒众生的传说。
*
而与此同时,在距离上京城数百里的一个河边小渔村里,却沸沸扬扬的议论着另一件事。
河东头住的是瞎眼麻子一家,原本他们家是这村里最穷苦的,赵麻子瞎了一只眼,平日里总爱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捕了鱼卖给去城里的商贩总是缺斤短两,原本也没谁在意这点,时间一长收他鱼的就少了很多。
他有一个儿子叫赵举,成日里爱吃酒,跟着赵麻子打渔也是两天晒网,如今都二十五六了,还是说不来媳妇。
而现在,却忽而听说,这个赵举找到媳妇儿了,长的跟天仙似的,美的叫人看一眼就仿佛能晕过去,而且不要一分钱。
几名妇人在河边议论:“哼,我就不信,真长成那幅模样能不要钱?你怎么尽听赵举跟你瞎扯。”
另一个女人急忙道:“杨婶儿,这次姓赵的可真不是骗人的!”
“赵麻子他不是还有一个女儿吗,那小丫头天天被不当人看当畜牲使,心地但是可以,听说那美人,是捡回来的!”
旁边围着的几个人来个兴趣,道:“又是捡的?咋尽叫赵麻子捡着人?”
“嗐,可不是嘛!听说那姑娘到现在还没醒么,好像是伤了脑袋,昨日里那赵举还请我家那个过去看了,药不舍得买一副还想要媳妇,哪有这理儿?我看啊,能不能醒过来,还不一定呢!”
“那姑娘也是可怜,咋就碰上他们家,这会想跑也跑不了……”
这些日子里的纷乱都围着沈至欢,而好像跟她又并不相关。
她感觉自己似乎在一片片空荡荡的黑暗里,怎么都跑不出去,她拼命的跑,感觉自己好像要废掉一样,无休止的黑暗如同潮水一般密不透风的挤压着她,她大口的呼吸,指甲掐着掌心,终于一切戛然而止——
她睁开眼睛,思绪一点一点的回笼,她脑中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想,看着有些破旧的房屋,只觉得陌生无比。
头有些痛,她想伸手揉一揉却发觉自己根本使不上力气,她又看了一眼四周。
真的很破,房里甚至有淡淡的鱼腥味,她有些艰难地试图去回想起什么来,却仍旧空白一片。
这是她的家吗?
她不知道,她好像什么也想不起来,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又是怎么了。所有的一切都像是铺了一层纱一样,让她觉得困惑。
而此时,紧闭的木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下一瞬,房门直接打开。
沈至欢下意识的重新闭上双眼,听见进来的人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哥,你不能打扰她休息!”
“什么休息!这么就还没醒,不会是醒不过来吧?!”
说话的两人是谁,是她的家人吗?
“小蹄子,你给她喂的药可不便宜,这钱不会打水漂吧?”
“她不醒过来,该怎么给我当媳妇儿?怎么给我生孩子?该不会是已经醒了,然后故意装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