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至欢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瞬间要绷不住自己的表情。说不上来是个什么心情,她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烫,心里也微微一跳,然后再看陆夜时,就不那么生气了。
但是她还是冷着脸,无动于衷的样子:“不准这么叫我。”
陆夜靠近了些她,沈至欢被迫往后退了两步,陆夜反手关了门,继续朝她走过来。
沈至欢微微睁大眼睛,目光里透出几分慌张来:“你做什么?”
陆夜又笑了起来,他站在沈至欢面前,道:“小姐,不要紧张。”
沈至欢向来嘴硬,明明嗓子在昨晚都喊哑了,却仍旧嘲道:“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我为何要对着你紧张?”
她大概是没有用他给她准备的小丫头,一头及腰长发被她随意的盘起,露出曲线柔美的脖颈来,日光从纸窗透进来,照在她身上,温和又柔美。
他一点也不觉得沈至欢那样倨傲的表情冷淡,他只觉得好想就这样把她藏在这里。
他看着沈至欢那张分外艳丽的小脸,目光逐渐从她仍有些红肿的唇下移到了她的脖颈,他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
沈至欢抬了抬下颌,问:“你笑什么?”
陆夜道:“回来能看见你,奴才很开心。”
这人惯的会甜言蜜语,沈至欢轻哼了一声,说出了自己的不满,“我今天早上醒过来没看见你,你不能比我先起,你要躺在我旁边。”
陆夜温声哄她,“是奴才错了,下次一定睡您身边。”
他说着又从自己的腰封里拿出了一个粉色的小瓷瓶,这样的嫩粉在他手里格外不相称,沈至欢成功的被这个小瓶吸引了注意。
陆夜适时道:“小姐,这个是奴才为您找的药,听说会很有用。”
沈至欢有一瞬间的迷惑,她看着陆夜手里的小瓷瓶,道:“为我找的?可我又没有受伤,而且我的手根本就不需要……”
沈至欢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陆夜,连那双冷淡的眸子好像因为过于惊讶氤氲出水汽来,雾蒙蒙的。
她努力保持着镇定,寻思陆夜大抵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指着这个小瓷瓶道:“这…这个是……?”
沈至欢看向陆夜的手,有些艰难的将一句话说完:“这是要上哪里?”
陆夜垂眸看向他,漆黑的瞳仁映出她的影子,语调低沉:“您说呢。”
沈至欢:“……”
沈至欢一瞬间小脸涨的通红,床上是床上,在那上面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都不能算数,左右她第二天就全忘了,但是陆夜这人也太不知羞耻了。
他还继续道:“小姐,让奴才帮您吧。”
沈至欢张了张唇,看了看陆夜又看了看他手里的小瓶,只觉气血直往脑袋上涌,沈至欢从小到大其实遇到过许许多多会让她尴尬羞恼不知所措的时候,但是她几乎每次都能稳住自己的表情,然而这次实在是……
她实在是气不过,可又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磕磕巴巴道:“…帮什么帮,青天白日的你怎么,怎么敢如此放肆!”
陆夜眼里的笑意就没停过,他道:“可是小姐……”
沈至欢打断他:“什么可是!你给我闭嘴,我不准你说话了!”
“您侧颈上的红痕太明显了,真的不需要上一下药吗?”
“……”
沈至欢有一瞬间的僵硬,她自我怀疑的反应太过明显,陆夜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问:“小姐在想什么?”
沈至欢呼出一口气来,将瓷瓶从陆夜手里拿过来,道:“那行,我自己上,用不着你。”
这个人真是,她脖子上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痕迹啊!还不是因为他像条狗似的啃起来就没完没了!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心里很气闷,道:“以后不许你再在我身上留下痕迹,如果你不听,你就不能再碰我。”
陆夜笑不出来了,他收回手,认错道:“小姐,是奴才错了。”
沈至欢不搭理他,随手将瓷瓶搁在桌上,坐在了一旁。
陆夜若是不提药还好,他一提沈至欢就想起另一件事来,她开口道:“帮我把药端来吧。”
陆夜目光顿了顿,问:“什么药?”
沈至欢歪着头看他,道:“避子汤。”
房内的气氛莫名凝滞了起来,不远处模糊的蝉鸣声不知倦怠的响着。
沈至欢自己其实并不觉得有什么,在她眼里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她虽然对男女之事并不过份的在意,心里也没有和谁睡过觉了就要跟那人一辈子的想法,可是难道她真的要给陆夜生儿育女吗?这怎么可能呢。
陆夜就算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人,她又不是真的喜欢他非他不可,还不至于为了他去承担同他真的在一起之后的后果。
她见陆夜沉默,皱了皱眉道:“你怎么了?”
陆夜道:“没怎么。”
沈至欢眯了眯眼睛,从陆夜尤其明显的情绪变化中发现:“你不会生气了吧?”
陆夜抿了抿唇,没有出声。
沈至欢见他不出声,又问了一遍:“难道你不想让我喝避子汤吗?”
他靠在桌边低下头,默默拿起沈至欢搁在桌上的小瓷瓶,蹲在了沈至欢面前用指尖沾着乳白色的药膏轻轻的涂抹在沈至欢脖颈上的红痕上。
沈至欢也没有反抗,她稍稍扬起脖颈方便他动作,心里对陆夜的心思摸了个七八分,无非就是觉得她的话过于冷漠了些,但是她说的东西一开始陆夜就应该知道。
有什么好难过的,再说了,她都跟他行那种事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陆夜否认道:“没有。”
陆夜当然不想要小孩,他讨厌小孩子,可是沈至欢口里的避子可并不只是不要小孩,而是不想要跟他又联系的东西。
沈至欢才不信他的鬼话,但是嘴上继续道:“你也没有立场生气。”
“快端过来吧。”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能用什么别的药汤替换,不然有你好受的。”
其实如果陆夜真的惹到她了她也没有办法,陆夜这么厉害,连皇宫都敢闯,杀了那么多人居然还能全身而退,又怎么可能被她一个候府小姐左右呢。
心里知道归知道,她是绝不可能说出来的。
陆夜又沾了点药,轻轻叹了口气,有点无奈道:“奴才会吩咐人去熬的,小姐您还是先吃饭吧。”
沈至欢半眯着眼感受着陆夜的动作,道:“你在这里还有别的事吗?”
陆夜问:“怎么了小姐?”
沈至欢道:“如果你没什么事了的话,一会就跟我回府吧。”
她话音刚落,忽而想起一件事来,低头来对陆夜道:“我昨天同沁兰说,如果我亥时还不回来,就让她去太子那边寻我,她还不会真的去了吧?”
陆夜给她上完药。将小瓷瓶放在旁边,道:“奴才带您回来前,已经叫人去通知她了。”
沈至欢站起身来,陆夜也跟着她站了起来,他拉住了沈至欢的手,道:“小姐,还是先用膳吧。”
沈至欢却站在原地没动弹,抿了抿唇欲言又止的看着陆夜。
陆夜问:“怎么了?”
沈至欢看向陆夜的脸,他这样的长相虽然好看,但是沉下脸的时候会很冷叫人看着就想远离,陆夜好像也并不是一个好惹的人,但他几乎从来没有跟她冷过脸,那么凶的一个人,也没有跟她说过一句重话,而且他还三番两次的救她,沈至欢如果说心里没有一点触动是不可能的。
不管怎么说,在沈至欢父兄都不在京城的时候,还是多亏了有他。
这个来路不明的,有点奇怪的人。
沈至欢别扭了半天,然后有些认真的同他道:“…谢谢你。”
“你救了我好几回,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如果我可以做到,我都会尽力满足你的,你也不必同我不好意思,尽管说就好了。”
陆夜对沈至欢的道谢其实一点也不意外,因为他的小孔雀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沈至欢见他想的认真,便没有出声不想去打扰他,隔了半天,这人道:“小姐可以亲奴才一下吗?”
沈至欢:“……”
“我在跟你好好说话,谁让你说这些了。”
陆夜面色无辜,目光移到了沈至欢的唇上,暗示意味格外的明显:“可是奴才就是这么想的。”
沈至欢有些恼怒,道:“…你怎么整日都这么不正经!”
她不想再搭理他,走在了他的前面,率先打开了门,陆夜跟在沈至欢身后。
沈至欢一开门,原本候在门边的两个小丫头便朝她行了个礼:“姑娘。”
不远处路过的两个男人朝她这边飞快的瞄了一眼,脸上露出沈至欢无比熟悉的被惊艳的神情来,然后低下头匆匆走过回廊。
沈至欢发现陆夜带她来的这处别苑里四周都是相对比较高大的树木,起到了天然遮蔽的作用,别苑并不大,生活气息也不重,她一眼看过去也没有看见几个下人,相对来说更像是一个临时休息的地方。
沈至欢侧头看了眼旁边的陆夜,却见他正好在望着自己,她什么都没问,只道:
“不要忘了让人熬药。”
*
待到沈至欢重新回到候府的时候,已经是日落时分了。
其实陆夜那里没什么好待的,但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就迷迷糊糊的在那待了一下午,陆夜几乎一下午都陪在她身边,两个人什么也没干,就说了说话,一下午就过去了。
虽然陆夜一直陪在她身边,但是沈至欢能察觉出来他好像很忙,因为每过一会就会有人过来找他,他跟那人说两句就会回到她旁边。
而且他最终还是没有跟她一起回来。
沈至欢也没有多说什么,她虽处在深闺,却也知昨天的事非同小可,别说是陆夜,就连是她都得小心一些,否则稍有不慎就是危极候府满门。
她一边走一边想着昨天晚上那些事,不料还没走进应月阁,就听见里面一声接着一声的小奶狗凶狠着叫唤的声音。
沈至欢蹙起眉,才刚进门,就与正要出来的李书锦狭路相逢。
时隔两天再看到李书锦这张脸,还是觉得很讨厌。
“咦?表姐,你怎么回来啦?”
沁兰原本现在李书锦身后,一看见沈至欢便睁大眼睛,欣喜的跑到了沈至欢的旁边,一句话还没说出来,眼眶就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但这儿还有一个外人在,沁兰只低低叫了一声“小姐”便站在了沈至欢身后。
沈摆摆一看见沈至欢也摇了摇尾巴不再叫唤,圆圆的身子跑过来,然后用脑袋蹭了蹭沈至欢的鞋子。
沈至欢看见李书锦心里就觉得难受,问沁兰:“谁让你放她进来的。”
沁兰连忙道:“小姐恕罪,是表姑娘她…硬闯进来的。”
李书锦道:“表姐,你不要怪沁兰,是我见您一直不回来,心里实在是担心,才忍不住过来看看你的…啊,表姐!”
沈至欢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李书锦缓缓伸出手来,瞪大眼睛,向来温和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她指着沈至欢的脖颈:“你身上那是什么痕迹?表姐你昨晚……”
沁兰也不由的看了过去。却见沈至欢的脖颈上的确有一块极是浅淡的红痕,她多少是知道一些昨晚的情况的,却不敢多想。
沈至欢知道自己脖子上还有陆夜留下来的痕迹,临走时陆夜给她拿了一块围纱,但她懒得带就直接回绝了。
“表姐,你如今尚未出阁,怎么可以在外面找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若是让今上知道了,还如何是好?”
从前沈至欢对她多有容忍一来是因为她毕竟是自己父亲带回来的人,她喜爱,尊重自己的父亲,所以也不会对李书锦太过分。
二来是因为她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李艳芬大字不识几个,闹起来没完没了,除非让李艳芬消失,否则她就得天天被烦。
况且这两个人也对她造成不了实质的伤害,也就是言语上隔应一下,忍忍就过去了。
但是今天沈至欢从陆夜那回来,恍然又想起来她站在那高高的宫墙前心底的遗憾。
她就突然不想忍了。
面对李书锦的指控,她脸上并未露出什么表情来,只抬了抬手,淡声道:“来人。”
李书锦面露诧异,“什么?”
沈至欢道:“把她给我绑起来。”
在沈至欢院子里,别说是小厮护卫,就是丫鬟都比别的丫鬟要壮一些,沈至欢话音刚落,就来了两个小厮将李书锦连同随她一起来的小丫鬟钳制起来。
李书锦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你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沈至欢你敢做什么吗?”
沈至欢站在李书锦面前,垂眸看着她,问:“你方才说什么?”
李书锦冷笑了一声,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敢对我做什么吗——”
啪!
整个院落陡然安静了下来,沈至欢打完她之后,细白的指头挑起了李书锦的下巴,她方才用了十足十的力,李书锦的侧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她有些不可置信,甚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你居然敢打我?”
沈至欢看见她红彤彤的侧脸,心里满意极了,道:“再说一遍。”
李书锦问:“什么?”
旁边李书锦的小丫鬟一直在哭叫着企图吸引别人过来阻止沈至欢,沁兰连忙吩咐一旁的丫鬟道:“把她的嘴堵上。”
李书锦大概也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就在安庆候府内,不温不火相处了这么些年的沈至欢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来,她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沈至欢不回答,道:“拿把刀来。”
李书锦瞪大眼睛,挣扎的幅度越发大了起来,但根本无济于事,她还没喊几句,沈至欢要的刀就被递了过来。
冰凉的刀片直接贴在了她的脸上,方才还喊叫个不停的李书锦骤然间安静了下来,看向沈至欢的目光里终于多了点惧意。
她咽了咽口水,软化了些态度:“……表姐,方才是我太过冲动了,我也是关心你。”
沈至欢半阖着眸,那张向来美的不似人间的脸上今日不知为何多了点艳色,而越艳,便越显得此刻的她冷漠。
她重复道:“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不说也行。”沈至欢用刀背拍了拍李书锦的脸,“那就往你这张脸上划一刀吧。”
她轻声笑了一下,道:“左右都那么丑了,在不在乎这几道疤了。”
李书锦嘴唇发干,她想叫出来让别人来救她,可这候府里大多都是向着沈至欢的,而且只怕她一出声,沈至欢真的会用刀……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半晌,她低下头,声音很低,重复道:“你…你敢对我做什么吗……”
沈至欢笑了出来,又扬手打了她一巴掌。
李书锦下唇碰到了牙齿,鲜红的血液流了下来。
院落里越发寂静,打的是李书锦,却给了在场所有人一个警示。
沈至欢从来都不是一个会任人宰割的人。
她再次挑起李书锦的脸,瞧见两边的红肿都对称了才满意,她松开手,用刀背从李书锦的脸颊划到了她的下巴。
“你不是最爱说我不近人情吗?那你看我今日做的还让你满意吗?”
李书锦抬头,目光中带着惊慌:“……表姐。”
“嘘——”沈至欢将食指放在唇中,低声对她道:“其实杀一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又是谁呢,这么些年我看着父亲的面子上容忍你,你是不是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沈至欢退后一步,伸出手来,一旁的沁兰识趣的为她递上了帕子。
沈至欢仔细地用帕子擦了擦方才碰过李书锦的手,然后将帕子扔在了李书锦的脸上。
天际汹涌着成片的金黄,太阳已经落得不见踪影,应月阁的院子里站了许多人,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说什么。
帕子从李书锦脸上掉下,沾上了她的嘴上的血。明晃晃的侮辱。
李书锦向来是个聪明的人,即便心里恨不得把沈至欢千刀万剐,嘴上还是道:“…表姐,是我错了,您原谅我吧。”
沈至欢居高临下的扫了她一眼,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她对沁兰道:“让她继续重复她刚刚说的话,不说就划烂她的脸。说了就打她一巴掌。”
李书锦听见沈至欢的话,却是没料到沈至欢能做到这种地步,她情急之下张开嘴想要继续喊人。
“来人——”
沈至欢慢悠悠的开口:“如果大喊大叫的话,就割了她的舌头。就当表姐给你长个教训罢。”
李书锦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抬头看着沈至欢,沈至欢对上她的目光,弯着唇笑了一下,很美。
可她觉得,沈至欢好像变了。
“就让她说个二十遍吧。”
二十巴掌下去,她的脸还要不要了?
李书锦的表情突然一下子变的扭曲起来,“不,沈至欢你不能这样对我,你没有资格!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沈长——”
沈至欢冷声打断她:“给我把她的嘴堵上。”她抬手指了指一个高大的护卫,“你来打,三十巴掌,不准留情。”
*
房屋内轻烟袅袅,烛光摇曳,沈至欢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的人。
陆夜午时为她抹的药的确见效很快,几个时辰前看着还分外明显的红痕消退了很多。
外面掌嘴声一声接着一声,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尤为明显。
沁兰站在沈至欢旁边,手心泛了细汗,一直没敢出声。
因为方才李书锦没有说完的话。
没有资格,因为她是沈长——
不难猜测,后面没有说完的人名必定是沈长鹭,可她是沈长鹭的什么?
她是什么沈长鹭的什么,才会让她这样喊出来?
而真正令人觉得可怕的是,李书锦的话她听见了,那她家小姐也必然听见了,可是沈至欢却制止了她。这是为什么?
沈至欢忽而透过镜子看向她,问:“你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