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她根本抗拒不了自己身体所起的变化。

周边的一切好像都很热,身后的被褥,自己的皮肤,她的额上控制不住地泛了些细汗,手指握成拳,指甲深陷进肉里,唯有疼痛能让她清醒,她张开嘴,呼吸变的急促起来,方才周誉所说的话终于在她脑中拼凑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她并不知道他“他”是谁。

但这并不妨碍她觉得恶心。

她别开脸,不想再看他,周誉却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她听见他模糊的问:“至欢,你会怨我吗?”

“但这也不重要了。”

沈至欢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思绪混乱一片,她努力的想要让自己清醒的去思考,却发现她越努力,就越会陷入更深的迷幻。

沈至欢无意识地微微张唇:“不……”

周誉盯着这张脸盯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最终站起身来,一手背在身后,面容沉冷,吩咐道:“准备一下。”

“是。”

沈至欢只觉得自己被摆弄来摆弄去,紧接着她又被换了身衣裳,然后她便陷入更深层次的迷乱,不知今夕何夕。

待到她再次稍有些清醒的时候,已然是在马车里了。

周誉并没有跟着她一起。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见马车里只有一个垂眸等候的丫鬟,她身体乏力,周誉也没有把她绑起来。

毕竟此时的她,还的确是一个丫鬟就可以轻易的控制她。

仍旧算不上多清醒,体内的燥热还有那种难以启齿的渴望并未消退,但相比至少方才几乎五感尽失的时候好上许多。

马车行驶的速度并不慢,沈至欢还不知自己要被送到哪里,身体的变化还有对未知的恐慌无声的侵袭。

夏季的夜晚,凉风慢慢的吹拂,掠过车帘吹进来,让她身上的热稍微缓解了些,但也无异于杯水车薪。

到现在为止,她才后知后觉让自己中招恐怕不止是那杯茶,她当时一进来就觉得有些刺鼻的香恐怕也不简单。

她动了动手指,察觉自己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不至于一点都动不了,这药效似乎并不如一开始那般强劲了,她看了一眼一旁的丫鬟,这个丫鬟虽不说话,却能看出身体骨骼都比一般丫鬟要壮硕的多。

她费劲的呼出一口气,脸色泛红,语调中透着虚弱,试探着说道:“能…能让我喝口水吗?”

丫鬟却像是听不见她说话一般,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沈至欢情绪迟钝,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也知道此时距离亥时末还早,若是等到沁兰找人来寻她,怕是黄花菜都要凉了。

她动了动身子,原本想要抬手掀开帷裳看看窗外,但又生生顿住——脑子钝钝的想,或许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如今已经恢复了些神智与力气,若是知道了,会不会再次给自己灌药?

她还是选择靠着窗边没有动弹,感受着凉风一下一下的吹在自己的脸上,帷裳被一下又一下掀开一角又轻飘飘的落下。

沈至欢目光有些木然的看着飘起又落下的帷裳,终于在一处拐弯时,帷裳被掀起了大半,沈至欢趁机往外看了一眼。

看管她的人很多。

这是最直观的印象,光她看见的便少说就有十多个,而且这些人大多都是宫里禁军侍卫的装束,腰间带着刀,很有秩序。

这个认知叫沈至欢心中凉了大半。方才还迷惑的东西渐渐明朗起来,周誉恐怕,是要将她送给那个老皇帝。

而现在,她已经进了宫,事情看起来好像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她有些悲凉的想,若是在宫外说不定还有一线转机,如今她在宫内,老皇帝只手遮天,就算是她父兄都在京城,恐怕也难给她弄出去,更遑论如今她只孤身一人呢。

沈至欢呼出一口气来,开始设想自己拖着这样的躯体从宫里逃出来的可能性有多大,想着想着那股子无力感又涌了上来。

她不是一个人。

她在某些程度上代表的是整个安庆候府,如果她不顾一切的以死相逼,那无疑是在把天家威严按在地上羞辱,这些年皇室本来就对他爹多有忌惮,她在闹出这么一出来,估计最后非但没了清白,还会给老皇帝钳制她爹的机会。

况且对她自己来说,她也不是什么把清白这种东西看的比命重要的人。

所以说到底,其实她还是一个可以被摆弄来摆弄去的玩偶罢了,她的反抗和逃避都摆脱不了注定的结局,今日就算是没有周誉,她一样会在将来某一天入宫,就像她姐姐一样。

夜晚的皇宫寂静极了,静的连声虫鸣都听不见,马车里尤为昏暗,无声的沉默仿佛在宣告着一种命定的绝望。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终于缓缓停下。

沈至欢被抱着下马车时,又扫了一眼周边看管她的人,方才成片的侍卫已经退下了,如果这个宫女一会再离开的话,那这儿只剩两个守门的小太监。

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做无谓的挣扎。如今她浑身使不上劲,连逃跑都做不到,她不想再被灌药,不管有没有希望,至少留些理智,能给她些许的安全感。

这些人带她进的并不是帝王寝宫,而是宫里一座沈至欢几乎从没来过的寝殿,她被那个高大的丫鬟抱着,房内没有燃灯,只能借着朦胧的月色看清房内的陈设。

丫鬟将她放在了床上,塌上滑软的被褥并没有让她觉得舒适,反倒让她觉得恐惧。

宫女将她放下后便退了出去,她侧了侧头看过去,发现门口正站了两个太监,沈至欢模糊的听见他们的对话。

“陛下怎么还没有过来?”

“陛下本就在路上了,熟料首辅何大人突然求见,这会还在御书房,估计用不了多久。”

小太监又道:“殿下这会也在宫里,一会……”

后面的话小太监似乎有意放轻了声音,沈至欢听得并不真切。

她有些费劲的从塌上坐了起来,脱下了鞋子赤脚踩在地上,一边留心着外面守着的人,一边走到案桌边拿起了茶壶,这儿的水难保没有问题,所以她就算是觉得渴也没有喝下去,只将清凉的水倒在了自己的手上,然后洗了洗脸。

她能感觉到药效正在褪去,皇帝还没过来,这也就意味着,这段时间是她唯一有自救可能的时候。

可天不遂人愿,还没等她想出什么法子来,外面便传来一阵极为清晰的脚步声。

房门被缓缓打开,沈至欢微微喘着气看了过去,皎洁的月光洒在那人轮廓分明的侧脸,显得晦暗不明,他身形颀长,丰姿秀逸,可沈至欢却觉得厌恶。

小太监退到一旁恭恭敬敬的请安,周誉走了进来,房门也被轻轻合上。

沈至欢一时摸不清周誉此时过来的意思,她怕周誉觉得她不听话又给她用药,可她又想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周誉站在沈至欢面前,道:“至欢,现在感觉怎么样。”

沈至欢没有出声,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

周誉也不指望沈至欢能够回答他,自问自答道:“应当不太好受吧,那种香是皇上亲自给孤的,说是从民间寻来的。茶里的药也是他给的,还嘱咐了孤好几次,一定要用在你身上。”

沈至欢从小就听她姐姐说,皇家人最是薄情,如今来看,确是如此。

伪善又贪婪,为了皇位,为了博老皇帝的喜爱与信任,什么都做的出来。

沈至欢捏住衣袖,道:“……滚出去。”

周誉却不以为意,他道:“他大约还要两刻种就要过来了。”

沈至欢没有回答,她知道周誉这个时候过来,不会只是简单同他说几句这样没用的废话。但她也并不指望周誉会救她。

其实到现在,她已经有些认命了。

躲了那么久也算是够了,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她从前并未经历过那些事,并不想第一回做这些就同那个丑陋恶心的老皇帝。

不过老皇帝既然都活不了多久了,也没什么关系,忍个一两年,最好再晋升一下妃位,老皇帝一死她也就没什么怕的了。

她问:“所以呢?”

周誉神色有些漠然,道:“孤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你跟孤说,你喜欢孤,孤便带你出去。”

“你不用陪他,孤一样娶你。”

虚情假意也好,被逼无奈也罢,他都可以,这仿佛是把生路送到了沈至欢面前。

可沈至欢听见这些,觉得有些好笑。

她对上周誉的目光,因为药性她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粉色,那双清丽的眸子却尽是轻蔑。

她就是那样一个宁愿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的女人,那种莫名执拗让她偏偏不想让他如愿。

她重复道:“……滚出去。”

“呵……”周誉脸上的笑莫名叫人觉得阴冷,他后退了两步,目光冷淡的睨视着面前脆弱又艳丽的人,道: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他说完便转身阔步离开了这里,房门被打开又关上,沈至欢瘫倒在床,安慰自己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周誉他今日利用她坑害她,竟然还妄图叫她去依附他向他妥协求救,哪有那么好的事。

周誉走出殿门,下了台阶驻足去看不远处的灯火,一名老太监跟在他身后,沉默良久,才轻声道:“殿下您当真……”

周誉收回目光,月亮高高的悬挂着,年年月月都是如此。

老太监道:“陛下那边一切如常,他并未起疑。只是何大人那边就快要结束了,待会陛下就要过来了。”

周誉嗯了一声,他的脊背挺拔,步子却走的很慢,没有多说什么。

老太监上了年纪,声音有些苍老:“东宫的细作方才都被处理了,沈姑娘没用那茶,药性三个时辰内会自己消退的。陛下此番是借沈姑娘给您警示,若是不按他所说行事,恐怕日后终成祸患。”

“您如今反悔还来得及,这宫里到处都是陛下的人,就算您今日拖住了他,明日他一旦反应过来,若是想跟您鱼死网破可如何是好。”

“再说陛下已经盯上了沈姑娘,沈姑娘无论如何都是护不住的。”

周誉顿住脚步,回头看向方才那间漆黑的,一盏灯都没燃的寝殿,它静静地矗立在暗夜中,同不远处灯火璀璨的皇宫格格不入。

回想起往事来,他的一生过的其实并不好。

幼时他并不受宠,母妃早逝,他六岁时就过继到了皇后膝下,皇后的亲生子是那时的太子,她总是担心自己会动摇她亲生子的地位,所以从小就待他很不好。

他同沈至欢同窗的那几年,过的也不好,但或许是那时过的太不好了,所以遇见沈至欢便叫他觉得尤为可贵。

沈至欢一直都很美,她聪慧又端庄,众星捧月,多少王公贵族对她穷追不舍她却都不假辞色,她总是一副冷傲的样子,好像多看谁一眼就是恩赐,虽然事实也是如此。

那时他虽然贵为皇子,却没有太多人把他放在眼里,沈至欢其实也并不例外。不过能让沈至欢放在眼里的本来就没几个人,那时年纪小,许多人都以能得到沈至欢的青睐而洋洋自得,包括他的太子哥哥。

但即便是贵为太子,同沈至欢表明心意的仍叫她不留情面的拒绝,她拒绝先太子时,他就在角落里偷看,看见他一向风光的太子哥哥恼羞成怒离开的时候,他第一回觉得心里很爽快。

然而还没等他开心一会,不知何时沈至欢竟站到了他面前。

他有些怔愣的看着她。

她的表情说不上好看,但是她真的好美,她的眼睛像琥珀色的宝石,比他从前在画卷里看的仙女还要漂亮,她一贯是那般冷淡的表情,但是那目光很纯粹,没有轻蔑,也没有其他的东西。

她说:“下回不可以偷看了。”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但是后来每当他鼓起勇气找她说话的时候,她都不会拒绝自己,日复一日,他就同她成了朋友。

然后他也渐渐发现,看似高高在上,神女无情般沈至欢,内里其实也是一个温柔可爱的人,别人同她表明心意时,她会偷偷紧张,看见别人因她难过时,她也会愧疚,但是她都不会表现出来。

后来他回宫,参与那些血腥的权利倾轧,阴毒残忍的手段,他见了太多的虚伪和丑恶。可每每想起那年初春,在春风料峭,日光和煦中,她站在自己面前,跟自己说话的模样,就觉得那才是生命的鲜活和纯粹。

几年过去,好多东西都变了,但沈至欢好像还是当初那个惯爱用冷淡的表情掩藏自己情绪的,善良又温柔的小姑娘。

老太监出声提醒:“殿下?”

周誉回过头,继续向前走着,没有回头,只道:“你说护不住就护不住么。”

*

房内仍旧是漆黑一片,可这样的漆黑不仅没有让沈至欢习惯,反倒让她越发的恐慌,纵然她一直在努力的告诉自己,不过是睡一夜而已,又不会死,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心底的抵触就越发明显。

她从床榻上走了下去,活动了一下四肢,忽然发现相较于之前,现在已经好上太多了,或许过一会,她的体力就能完全恢复也不一定。

可她知道,她若是想走,就不能再等了。

沈至欢赤脚踩在地上,再三确认了门口只有两个小太监之后,才走到案桌边,然后拿起方才的瓷杯摔在了地上,瓷杯四分五裂,她故作惊慌的大叫了一声,门口的小太监果真问道:“姑娘,您怎么了?”

沈至欢捡起一片碎片,用力的朝自己手背上一划,殷红的血液顺着白皙的手指滴在地上。

她没有出声,直接躺在地上,让手背上的血越流越多,看着尤为的骇人。

没过一会,大门便被打开,一名小太监走了进来。

沈至欢躺在地上,趁机看了眼门外,然后收回目光。她呼吸急促,微微轻喘着,衣衫有些凌乱,俨然是药性发作的模样。

“沈姑娘!”

小太监急忙赶过来,另一名守在门边的也匆匆走了过来,颤抖着问:“这…这可如何是好?”

沈至欢闭着眼睛,脖颈上绯红越发明显,嘴里无意识地说着:“水……”

纵然沈至欢生的再美,这般沾了一身血的样子也不会好看,小太监道:“陛下待会就过来了,若是看见了会不会责怪…”

“可…那该怎么办?”

“要不还是先告诉苏嬷嬷,还是直接去通报陛下?”

“你疯了不成!看着沈姑娘只有我们俩,上头若是怪罪下来,还想不想要脑袋了。”

“那这样,我去告诉苏嬷嬷,你在这里守着她。”

那名小太监说说着便跑了出去,留下的这个看着沈至欢正在流血的伤口,慌张道:“要…要不奴婢先替您包扎一下,这样流下去也不是办法。”

沈至欢半眯着眼,另一只手还攥着那块碎片,她的手心说不清是血还是汗,总之她能不能走,就看这一会了。

“水……”

“水?好,好,奴婢这就给您倒……”

小太监颤颤巍巍的转过身去拿起茶壶倒水,而她身后的沈至欢竟撑着地慢慢的站了起来,拿着手里的碎片,纤细的手臂环住了小太监脖颈,对着他的喉咙狠狠的一划——

鲜血涌出,小太监叫不出声来惊慌的捂着伤口,沈至欢药性未退,力道不重,但足够拖住他了。

沈至欢从小到大第一回做这种事情,当下也顾不得太多,颤抖着手扔了碎片,便直接跑了出去,将小太监关在了门内。

夜晚的凉风吹在她身上,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用力的跑过,皇帝同周誉坐的这事毕竟上不得台面,不可能整个皇宫都知道,所以她得在另一名太监回来之前跑到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

可皇宫数以千计的太监宫女,一旦碰见她这么一个浑身带血,衣衫凌乱的人定然是会大声喊人的。

“快!快!沈姑娘跑了!!”

“快去追!”

“就在前面!”

*

而与此同时,太和殿门前,首辅何寄从殿内走了出来,元成帝喝了口随侍太监递来的茶,随口问道:“准备的怎么样了?”

苏全安道:“一切都妥当了,是太子殿下的人亲自把人送过来的。”

元成帝将茶盏搁下,笑着道:“老六这人,确实是块当帝王的料子。”

“朕给他的药,他都给至欢用了吗?”

苏全安道:“回避下,都用了。人现在正在等着您呢?”

元成帝大笑了两声,站起身来走了出去道:“那摆驾吧。”

苏全安应了一声,一张老脸布满了褶皱,贴心道:“外头天凉,奴婢先去帮您拿个薄毯。”

苏全安转身进了内殿,熏香袅袅的升起,打开的木窗吹进来丝丝凉风,苏全安将薄毯拿起,忽而察觉出不对来——窗户明明一直是关着的啊。

还没喊出什么来,脖颈处便贴上了一个冰凉的东西,冷白的剑刃微微陷进皮肤,泛出了丝丝血迹,仿佛下一秒就要割下他的头颅。一阵寒意自尾椎处升起,他微微颤抖着身体,只听耳后一个沉冷至极的声音问:“她在哪?”

苏全安僵硬着身体,颤颤巍巍道:“…谁,谁在哪?”

剑刃又陷的深了些,鲜血浸湿了他的衣襟,“安庆候府四小姐,沈至欢。”

苏全安道:“在…在清和殿的偏苑。不要杀我……”

陆夜收回手,苏全安一朝得了自由,便连忙跑了出去,嘴里大喊着:“有——”

然后才一句话连一个音都没发完整便僵在了原地,鲜血飙射,染红了剑刃,苍老的头颅从脖颈上滚下,陆夜却连看也没看直接翻身出去。

他对皇宫似乎无比熟悉,直接跃上了房脊没有丝毫耽误的朝清和殿过去。

站在外面的元成帝不悦的皱了皱,指了指身边的一个小太监,道:“你去看看苏全安在看什么,还不出来。”

小太监低了低头,道:“是”

然而等到小太监路过元成帝时却突然转身,袖里藏着刀,那刀直刺元成帝,事发突然,元成帝瞪大双眸,惊慌着后退,没有一点帝王仪态。

“有…有刺客!”

“护驾!!”

话音刚落,不知从那跃出来数十名黑衣人,连同闻声赶到的巡逻禁军混斗在了一起,刀剑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宫女太监大声喊叫,越来越多的侍卫与禁军赶了过来,而这些突然出现的人却并不那么好对付。

一瞬间,以太和殿为中心的皇宫,陷入了极度混乱,方才还一派寂静深幽,如今灯火通明。

陆夜赶到清和殿时,殿内已经燃起了烛火,而奇怪的是清和殿周边并没有人看守,待他持着剑闯入方才沈至欢所待的房间时,房内已空无一人。

只余案桌边摔碎的瓷杯,以及地上大片鲜红的血。

陆夜站在门边没动,盯着地上已经快要凝固的鲜血,原本冷的骇人的神色竟出现那么一瞬间的僵硬,像是在辨认那是什么。

他这一生实在是见过太多鲜血,不管是幼时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还是这么些年腥风血雨的生活。有许多人都死在了他的手里,他们求饶,惊恐,粘腻的血液浸透了他的剑,粘湿了他的衣裳,他都从来没有停下过。

但是如今他站在这里,盯着那滩血却在想——

那是血吗?也许是水吧。

是那个死太监骗他,不然这里怎么会有这么血呢?

“快追啊!”

不远处模模糊糊的声音传过来,他才后知后觉的转过身去,陆夜随手拉了路上一个慌忙跑着的小太监,长剑抵着他的喉咙,开门见山问:“沈至欢呢?”

小太监惊叫一声跪在地上,道:“…跑…跑了。”

*

“在前面,快去追!”

“一会陛下来了…”

皇宫比沈至欢想象中要大的多,她身上的这身衣裳虽算不上多暴露,但重重叠叠的轻纱跑着仍不太方便,她回头看了看,追着她的人越来越多,一开始只有几个小太监,她多绕一绕,在不显眼的地方躲一躲也就过去了。

一开始她跑的时候,其实对自己能跑掉就没有抱多大的希望,这是皇宫,她就再熟悉也不会比那群太监丫鬟熟悉的,更遑论她药性没过,本就是强撑着跑出来。她甚至也不能大喊,因为不管谁见了她,都会选择把她抓住。

可总该是要试一试的,万一就跑出来了呢。

但她现在真的没有一点力气了,除却宫女太监,还有几个侍卫也在后面。

她回过头来,发现自己转弯后,正前方是一堵朱红色的宫墙。

她提着裙摆停了下来,双腿已经跑到近乎没有知觉。她抬头望着这仿佛不可逾越的,高高的宫墙,忽而生出一种极为后悔的情绪来。

她不应该去那般生陆夜的气的。

她只要知道陆夜不会伤害候府的利益就够了,为什么非要知道他的真实来历呢,他那样厉害,必定也是有不可说的理由的。

身后的人越来越近。

如果她今天带上陆夜了,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呢,陆夜是真的喜欢她吗,那到时候等她做了宫妃,他还愿意待在自己身边吗……

她才想到这里,眼前忽而白光一闪,一个试图抓住他的太监便瞪大眼睛倒了地上,而下一秒她就被人紧紧的搂在了怀里。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轻声问:“陆夜?”

陆夜身上沾了很多血,脸色冷的仿佛要结冰,沈至欢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吓人的样子,他注意到了沈至欢的手,问她:“手怎么了?”

沈至欢拉了拉他的衣袖,:“我们还是先出去吧,他们人好多。”

陆夜目光扫过众人,带头的老太监气喘吁吁道:“你是何人!还不快把沈姑娘放下,你可知这是谁的……”

陆夜总是不给这些人把话说完的机会,老太监倒在地上,陆夜收回剑同沈至欢道:“等我一下。”

沈至欢有些害怕,愣愣的收回目光,可她仍不确定陆夜能不能一下对付那么多人,便道:“我们还是先出去要紧,他们人多,万一你打不过他们怎么办?”

陆夜低头笑了一下,俊美的脸庞沾着血,这样的笑只叫人不寒而栗,但他的声音却温柔极了:

“乖,不能让他们看见你同我在一起。”

“闭上眼睛,很快。”

他伸手盖住了沈至欢眼睛,同她说:“听话。”

沈至欢闭上了眼。

感觉到陆夜从她身边离开,其实这个过程并不难熬,因为她连惨叫都没听见几声,只有□□摔在地上的声音。

半柱香不到,陆夜便过来揽住了她的腰,带她跃上了那道方才在她眼里极高的宫墙,她想回头看了看那些人,却被陆夜制止,道:“别看了,脏了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