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至欢命人给李书锦倒了杯凉茶,放在了她的面前。
李书锦看着尚且还有些虚弱,细手软软的拿起瓷杯,稍抿了一口,气色看起来好了些,柔声道:"多谢表姐。"
沈至欢嗯了一声,然后道:"喝完就走吧。"
李书锦脸色有些僵硬,低头看着瓷杯里的清茶,道:"表姐,你就那么不喜欢我吗?"
沈至欢斜睨她一眼,心道这人问的问题可真有意思。
她就是不喜欢她,这不是从李书锦六岁那年刚来候府的时候,她就明明确确的表现出来了,还用问?
其实沈至欢在京城贵女中的名声其实并不算太好。
伴随着“祸水”二字一起来的,还有关于她仗着身份美貌目中无人的传言。
沈至欢的性子的确有些冷淡,但远远没到传闻中“冷漠无情,目中无人”的地步,她虽说称不上“和善”二字,但基本的礼仪还是知晓的。
之所以会有这般传言,大多都与这位表妹有关。
她确实没在明面上和沈至欢发生过什么争执,她看着柔柔弱弱的又同沈至欢不合,人们多是同情弱者,给一个方向就能自己想像出来一整个内宅欺凌的故事。
“可是我并没有做什么呀,你为何一直不待见我呢。”
沈至欢睨了她一眼,不耐烦道:“你这是还不满意?面子也回来了,我不让你进门,又害你差点晕倒的恶人名声估计也传出去了,还在废话什么?”
李书锦捏着茶杯,沈至欢说的话格外的刺耳,她总爱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语气,李书锦似乎是想反驳:“表姐我没有,你怎么能……”
沈至欢打断她:“你我之间,就别惺惺作态的了。”
李书锦不再说下去,又抿了一口茶。
隔了半天,她放下茶杯,瓷杯碰在桌面上发出很轻微的响声,缓缓开口道:“表姐,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便如你所愿吧。“
“我今日来,其实是因为封小公子。”
沈至欢终于正眼看向她。
李书锦见沈至欢看向她,满意的弯了弯唇,继续道:“是昨日我去城西一家成衣铺子的路上碰上他的。”
她说到这顿了一瞬,然后看着沈至欢的脸色,犹疑道:“封小公子他……看起来好像不太好。”
沈至欢不出声,李书锦便继续道:“我见他好似是同谊宁郡主一起来的,小心翼翼跟在后头不敢抬头,很可怜。也瘦了许多,俊是俊的,但远没了曾经意义风发的模样。”
见沈至欢不出声,她又继续道:“他大概是认出我了,趁郡主没注意的时候,问了我几句关于表姐的事。”
“还说叫我带句话给你。”
“表姐就不想知道是什么吗?”
沈至欢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隔了半晌,忽而冷笑了一下,略有些嘲讽道:“他同我有什么关系?你那个好姑姑就是这样教你冒犯主子的?”
李书锦并不生气,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表姐,你还是这样刻薄。”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李书锦像是丝毫没有察觉,继续道:“除了这张脸还有嫡女身份,你还有什么呢?”
温柔的眸子里透出了几分恶毒来,像是蛰伏的毒蛇卸下了伪装。
她身子稍稍前倾,红唇开合:“他是因为你才到如今这般境地的,从贵公子沦成玩物,全是拜你所赐啊表姐。”
话音才落,沈至欢身后沁兰便沉声警示道:“表小姐,请您注意规矩!”
李书锦弯着唇,又是那幅温婉安静的模样。
“表小姐,您赖在这也没什么用,请回吧。”
她像是听不见沁兰的提醒,低声与沈至欢道:“让她不要自责,我过得很好。”
“这话他笑着跟我说的,嘱咐了我好几遍一定要告诉你,可我分明瞧见他的侧颈还有勒痕呢……”
此话诛心,不见血。
沁兰根本不敢看沈至欢的脸色,厉声道:“表小姐!”
李书锦稍稍歪头,对上了沁兰身后沈至欢的目光。
沈至欢靠在椅背上,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不得不说,李书锦的确是个挺聪明的人,她看着柔弱,但得罪过她的人都会被以一种特别的形式报复回去。
恰如此刻的沈至欢。
她知道沈至欢不过是嘴上刻薄,心里却一定会对封延带有愧疚。甚至觉得封延就是因为她才落得如此境地,人性就是如此,倘若封延此后怨恨她也就罢了,偏偏到如今还在想着让她不要自责。
正如当初故意打碎夏稚的遗物一样,李书锦一直都知道怎么真正的刺痛沈至欢。
还让人无法反驳。
确实无法反驳,因为李书锦猜对了。
沈至欢对上她的目光,淡声道:“沁兰,回来吧。”
沁兰脸色有些难看:“小姐……”
沈至欢重复了一边:“回来。”
沁兰遂低下头,默不作声站在一旁。
所以沈至欢并不否认,她的手臂搭在桌上,一手撑着太阳穴,慢悠悠道:“你下次跟我说话的时候,要注意些。”
李书锦没明白沈至欢这话的意思,愣了一下没有吭声。
沈至欢指了指她的眼睛,道:“你的嫉妒很明显。”
李书锦无奈的叹出一口气,像是在嘲笑沈至欢的幼稚:“不是每个人都……”
“你嫉妒我是嫡女,嫉妒我生的貌美,也嫉妒不仅皇帝,连太子都倾心于我。”
听见“太子”这两个字,李书锦方才还从容的神色一瞬间变的僵硬起来,她死死的盯着沈至欢,拳头收紧:“你……”
沈至欢道:“你喜欢太子,以为我不知道吗?”
她脸色青白,眼睛死死的盯着沈至欢,手里的帕子被拧的发皱,指节泛白。
挑人软处攻击沈至欢也会,她缓缓道:“…太子他人挺好的。”紧接着又继续道:“也挺专情的。”
纯粹的怨恨。
太子,周誉。
李书锦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人,清隽温和,惊才绝艳,他是皇天贵胄,待人却谦恭有礼,像冬日泼洒在雪地里的光,冷冽中带一点纯白的暖。
她从没告诉过别人她喜欢太子,也并不奢望周誉会多看她几眼,但偏偏三年前,她知道了周誉喜欢沈至欢。
不止喜欢,还念念不忘了整整两年。
到现在,该是五年了。
喜欢谁都好,为什么偏偏是沈至欢?
看李书锦咬牙切齿的模样沈至欢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她语气有些恶劣,道:“你该不会忘了吧?你姓的是李,你吃沈家的用沈家的,还在我面前如此嚣张跋扈,养狗也知道认主吧?”
沈至欢一提到狗,李书锦便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如今轩月阁正住着什么东西,沈至欢在告诉她,她李书锦连狗都不如。
因为她姓李不姓沈。
可这一切本来不是这样的,沈家本来就欠她。凭什么她沈至欢就能高高在上,而她要就要寄人篱下,小心翼翼的过日子。
她面色发青,道:“你……”
沈至欢不等她说完便冷冷笑了一下,道:“给我找不自在,你说你图什么呢?我就算过的再不顺心,碾死你还不简单吗?”
沈至欢提到周誉,无疑是往李书锦心口捅刀子,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让自己没有颤抖起来,她呼出一口气,面色又恢复了往常的从容温和。
她站起身来,道:“碾死我么?表姐,那我们走着瞧吧。”
她才一说完,就站起身来,身影看着有点孱弱,沈至欢知道,李书锦同她那个蠢姑姑不一样,她的确不是省油的灯。
“等等。”沈至欢忽然出声。
李书锦转过身来,皱着眉看她:“你又想说什么?”
沈至欢伸手,捏起手边碧绿色的瓷杯,当着李书锦的面,缓缓松手。
瓷杯摔在地上,轻易就四分五裂。
就听沈至欢悠悠道:“表姑娘向来粗心,这杯子是宫里赏的,因着私愤随意砸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表姑娘这么不听劝,就去外头跪两个时辰反思一下吧。”
沈至欢平常懒得管她们家,但时间长了,怎么反倒让人以为她好欺负了?
李书锦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我姑姑她…”
“怎么又拿姑姑说事?按规矩你得叫我一声小姐,怎么,表姐叫多了,还真以为我是你表姐了?”
她懒得再同李书锦废话,挥了挥手,沁兰便示意外头候着的两个护卫强行把李书锦带了出去。
但李书锦离开以后,沈至欢仍坐在圈椅上,她脸上的笑意敛了去,并不开心。
沁兰在一旁小心着道:“小姐,封小公子的事……并不能怪您,表小姐方才就是故意气您呢,您要是放在心上岂不如了她的意。”
沈至欢摇了摇头,道:“你不懂。”
就是怪她。
如果当初她没有心软给了他一把伞,如果她能提早委身皇帝去求他,如果……
可是这样想好像又不太对。
皇帝是为了杀鸡儆猴,就算她不送伞,皇帝也能找到其他由头。如果她甘愿委身去求皇帝,皇帝或许会表面应承她,得到她之后,封延等待的将会是更加惨烈的下场。
男人劣根性如此,更何况是皇帝,他不会允许一个能让她求他并且甘愿退步的男人还留在世上。
她没有办法。
若真的追根溯源,那她的脸就是原罪。
无法反抗大概是这世上,最让人窒息的事情了。
沁兰跟着叹了一口气,道:“这表小姐,果真是讨厌极了,同沈氏也不遑多让。”
沈至欢轻嗤了一声,道:“她俩自然是一脉相承,要不怎么是亲……”
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发觉出一丝诡异的不对劲起来。
可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出来,沁兰见沈至欢凝着眉,不由问道:“小姐,您可是发现了什么?”
沈至欢没回答,像是喃喃自语一般,疑惑道:
“李书锦她……为什么会对我有那么大敌意?”
这是沈至欢这十几年来第一次产生这个疑问。
她能感觉到,这种敌意不仅仅是嫉妒,甚至可以说是恨。
是因为太子吗?
可在太子没有同她表明心意之前,她就察觉到李书锦那隐藏起来的敌意了。
或许还是因为她是嫡女,总是高她一等
这似乎也能勉强说的通。
可她本就是沈家嫡女,这是无法更改的血脉,她会羡慕她,或者嫉妒她,但是恨……为什么?
真要这么说的话,皇后的身份比她还尊贵,怎么就不去恨皇后去。
沁兰道:“小姐您同她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还样样都比她好,她就是嫉妒您呐。”
沈至欢支着下巴,又觉得自己属实想的有点多,人和人毕竟是不一样的,她或许觉得不至于恨但在李书锦眼里许就不是这样。
她不再继续想下去,只道:“她要是真那样,不如让她去嫁给皇帝好了。”
沁兰小脸皱着,语气低落下来:“小姐……”
沈至欢没再继续说下去,侧头看了看自己手边的桌案,桌面干净光洁,只有一杯瓷盏放在她的手边,暖光照在她的手指上,恍惚让她想起了那日傍晚被揉皱的绢布,她忽然记起一件事情来:
“我给沈摆摆绣的那块绢……被你收起来了?”
沁兰愣了一下,道:“不是一直都在小姐这吗?”
“奴婢自前天晚上起就没见过了,奴婢还以为被小姐您收起来了。”
沁兰说到这里,道:“既然小姐您没拿,那肯定还在这屋子里,奴婢一会找找,您就放心吧。”
沈至欢抬了抬手,道:“罢了,丢就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