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捉虫)

持续好几天的国庆小长假让值班这件事变成了太公分猪肉,何酌修也算幸运,假期刚开始前三天就把班值了。

“难得休息,你快回去吧,干点什么都行,去逛街吃饭,去跟女朋友约会,干嘛都行,别在这儿搁着啦。”

老何看着下了夜班还来医院守着自己的儿子,既觉得无奈,又满心欣慰。

那么多的人折腾来折腾去,想尽办法就只为了要一个自己亲生的孩子,他老何这辈子没这种机会,但却也足够有福气。

当初只是可怜这个孩子早早没了亲妈,要是把他送回他亲爹那儿,指不定哪天死了都没人知道。

——谢白瑞那个人他打听过的,惯会忘恩负义趋炎附势,他抛妻弃子傍上富婆之后,对富婆那叫一个死心塌地,富婆指东他不会往西,富婆让他舔屎他绝不吃鸡,靠着这样的忠心才成功上位成了赘婿。

一个赘婿的前头儿子来了自家,你就想吧,富婆能不能、也有没有必要受这种委屈。

她不高兴,何酌修去了她家,绝对没好日子过,第一个作践他的,一定是他亲爹谢白瑞。

黄莹虽然嫁给他也没几年,但她帮自己送走了老娘,老娘最担心的就是她走后自己没个家,黄莹来了以后,老娘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最后那一年恐怕是这么多年来她最轻松的时候。

所以黄莹走后,帮她照顾好儿子,老何觉得是应该的。

一个孩子吃穿能花多少,学校规定周一到五必须穿校服,一年到头也买不了几件新衣服,至于吃饭,他自己也要吃,多双筷子而已。

同样的,供他读书也花不了多少钱,孩子学习成绩好,补习班都不用上,期末考还能拿到奖学金。

他做的,无非是给了孩子一个可以回来的、不会被人虐待的房间而已。

只是老何自己都没想到,这样的善意会被他记在心里,这些年他们相互扶持,就像亲生父子一样,血缘在他们之间反而变成了不重要的东西。

何酌修听到他说的话,正色纠正道:“别瞎说,我没女朋友,约不了会。”

老何嘿嘿一笑:“那你找一个去啊,孤零零一个人有什么意思,你爸我当年是因为又穷又丑还瘸腿,不然也不可能四十了才讨到老婆。”

“这不上班忙么,没时间。”何酌修眉眼不动的推脱,“天天不是门诊就是手术,哪还有精力想这些。”

老何哦了声:“那就是……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是吧?”

何酌修:“???”

“……你这几天听小说学会的?”他啧了声,“这什么小说啊,这么与时俱进?”

居然能让老年人丝滑接受网络梗,到底是网络小说太厉害,还是老何这个老年人与众不同?

老何嘿嘿一笑,过了会儿又问他:“你跟我说实话,你喜欢什么样的?”

叶医生天天来查房呢,改天他拜托叶医生帮忙看看,给介绍一个,同行么,肯定有共同话题,多好。

何酌修很真想了想:“要胆子大点的,性格直接点的,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对我有什么意见和要求,能直接告诉我,要聪明点,能顶事,还要……自私点吧,自私点的人能过得好。”

“你也知道我这行工作压力大,劳动强度高,指不定哪天没能从手术台上下来的人就是我。”他耸肩笑笑,“要是我出事了,家里就靠她,要是不够坚强心脏不够好,说不定也会倒下去。”

老何听完他的话,安静的想了好半天,才笑着叹口气:“你想要找的人,果然跟你妈是两个极端,完全不同。”

何酌修闻言一愣,也跟着沉默下去。

过了会儿才小声道:“她就是硬生生把自己蹉跎死的,我宁可我不来这个世上,她早点跑了该多好。”

“我倒觉得,要不是有你,她早就撑不住了。”老何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感慨,“你不知道你对她来说多重要,她每次说你的时候,眼睛都会发光,我娘眼睛还没瞎的时候,也这么看我。”

何酌修心里忍不住一酸,忙眨了几下眼,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一个苹果,低头慢慢削着皮。

老何说:“等冬至的时候,我应该能走动了吧?到时候回去扫扫墓。”

何酌修动作一顿,“……到时候我陪你回去。”

“算了吧,我自己回,等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老何摆摆手拒绝,“再说你的病人也不能等,工作为重。”

何酌修抬眼看见他脸上的嫌弃,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他到底是被老何赶了回去,在家也不得闲,趁着天气好,把家里打扫打扫,天气好,很合适被子都搬出来晒晒,也许过不了多久天气就开始变凉。

打扫完自己的住处,还要回家去一趟,老何不在家住,家里的家具都开始落灰了,还有冰箱也要清理,顺便检查一下药箱,发现不少药都过期了,便又出门去买药。

在单元楼下碰到隔壁的大爷,他是老何的牌友,见到何酌修,大爷忙问:“小何,你爸怎么还没回来?”

“回来没人照顾,阿姨也不好找,我让他干脆继续住院,过了危险期再回来。”何酌修解释道。

大爷有些着急:“你爸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他那个蛛网膜下腔出血是要严格卧床一个月的,小心点就没事。”何酌修忙安抚他,“过阵子就回来了,太阳这么晒,您别在外面晃悠啦,快回去吧,小心中暑。”

大爷诶诶的应了两声,背着手往楼道里走。

忙碌了整整一天才把要做的事做完,何酌修回到自己住处,做了个蛋炒饭,和一碗西红柿鸡蛋汤,一顿晚饭就吃完了。

吃完饭他去书房忙工作上的事,要投的论文得做最后的修改,给本科生上课的课件要检查,哦,还有个医学网站的约稿,编辑说了好些天了,他一直拖着没写完,还有刚下载的文献……

事情就是这样,只要找到一点没做完的,接下来就会发现一堆待办事项,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幸好他也有足够多的耐心,能够耐着性子将这些事一样样按照deadline的先后顺序排好队,慢慢做完。

忙到近晚上十一点,他看看时间,停下来揉了两下眼睛,起身去洗漱。

洗头的时候听见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响,担心是病房的电话,连忙关水出去接电话。

“你好,何……”

自报家门还没结束,他就看见镜子里倒映的赤/裸着的身体,以及震惊到无语并且茫然无措的脸孔。

“……你说什么?”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用不可置信的语气问对面,“木木,你再说一遍,你在哪儿?”

打电话来的不是病房,也不是其他什么人,而是穆秋吟。

她什么时候有的自己的电话号码?难道没删?

不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穆秋吟让他去接她,还是去……

“派出所,石桥路这边的派出所。”穆秋吟的声音隔着电话听起来有些恍惚,不是特别真切,但却又透着一丝心虚,“我、我把人给……打了……”

何酌修:“……”

好好好,我刚才真的没听错,你是让我去派出所接你:)

他忍不住直呼好家伙,问她:“你怎么去到派出所的?跟谁打架了?”

穆秋吟似乎有些语塞,好一会儿没说话,半天才说:“电话里跟你说不清楚,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再找同事来……打扰你了,不好……”

话没说完,就被何酌修一口打断:“你再等等,我洗完澡就过去接你。”

穆秋吟微微一愣,松了口气,哦的应了声,听起来老老实实。

何酌修却担心她害怕,要挂电话的时候,还说了句:“别怕,没事的木木。”

大概是他的语气太柔和,穆秋吟心里的委屈顿时就溢了出来,变成包在眼眶里的眼泪,和哽咽的声音。

她不敢说话,怕被他听见,嗯了声便匆匆挂断电话。

然后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只一下,手背就被打湿了。

值班的民警同志给她倒了杯水,问她:“通知家里人了么?”

她道了声谢,点点头,“……我朋友一会儿就过来。”

“那就再等等,有什么需要的跟我们说。”值班民警交代了句,又去忙别的事了。

何酌修再也顾不上什么享受沐浴带来的放松了,迅速洗了个战斗澡,头发擦到半干就抓上钥匙匆匆出门。

他不知道穆秋吟为什么会和人发生冲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学会了打架,但他想,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对方惹怒了她。

她并不是不能讲理的人,如果不是忍无可忍,她不可能诉诸武力。

车子穿过昏黄街灯笼罩的马路,风驰电掣般没入远处的黑暗,花了近半个小时,才找到穆秋吟说的位于石桥路的街道派出所。

停好车,他大步上了阶梯,电子感应门应声而开,他看见穆秋吟正坐在大厅右边靠墙的不锈钢排椅上,旁边是一盆高大葱郁的盆栽。

值班的民警同志在接待报案的群众,她垂着头,安静乖巧的躲在盆栽的阴影里,整排椅子只坐了她一个,灯光在她身上落下影子,在安静的大厅里显得孤零零的。

有些小心翼翼,也有些可怜兮兮,何酌修的心猛地一揪。

“木木。”

穆秋吟等得都快要睡着了,终于听见何酌修的声音,立刻睁大眼睛抬起头来。

下意识的抱怨:“你怎么现在才来!”

说完一愣,才反应过来已经不是从前,顿时面露尴尬,讷讷的道歉:“对不起,我……”

“没事。”何酌修摇摇头,走到她面前,站定了问她,“是我来晚了,等了这么久,还好吧?”

穆秋吟仰起头,看见他逆着光的脸孔上布满的关切,柔和又温暖,连目光都是透着淡淡的歉意和安抚的,她顿时心里一酸。

看她只是顷刻之间,眼睛就湿了,泛着晶亮的水光,何酌修便知道她一定是受了委屈。

他仿佛看到了高三毕业那时候,刚知道父母早就离婚了那天的穆秋吟,坐在他打工的奶茶店门口,垂头丧气的,周身萦绕着悲伤的气息。

像是一只被人丢了的小奶狗,或者是小奶猫,跟周围热闹的客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横竖也不赶时间,他干脆在旁边坐下,问她:“能不能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穆秋吟往另一边的盆栽靠了靠,抿着嘴唇说:“……我把人打了,头都打破了。”

说完抓抓耳朵,有点不好意思,“我没想到我的力气这么大……不过警察同志都说我是自卫的,我没有错。”

说到最后又变成了为自己辩解,嘴巴翘起来,有点委屈的样子。

这几句根本没到能将事情说清楚的地步,何酌修却已经听得心头发紧,觉得脑子被重重打了一拳,差点就要眼冒金星。

自卫……她打了人,却还是被定性为自卫,说明什么?

说明是她被人欺负在先,所以她才会忍无可忍的进行回击!

何酌修一阵胆寒,恐惧和忧虑瞬间压过因为多年未见产生的生疏,也模糊了他们本该恪守的界限,他下意识的伸手一把抓住穆秋吟的胳膊。

强行将拉到自己面前,扳着她的肩膀,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碰你哪里了,有没有事?”

穆秋吟一愣,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愣愣的被他摆弄着。

想说自己没事,却听到他颤抖的声音,不由得一顿。

重新又觉得委屈起来,声音也变得软绵绵的,“……没有事啦,就是有点被吓到了,我有点害怕……怕我是防卫过当要赔钱。”

她说完这句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就生气起来,大声道:“我一毛钱都不想给他们!”

何酌修闻言一愣:“……啊、他们?你、你一个人打了人家一群啊?”

这合理吗?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木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