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在腰大池引流脑脊液术后第六天拔管,复查了头颅CT,情况平稳,但还需要继续在医院住几天。
“很快就可以回去休养了。”何酌修跟他说。
老何松口气,“我宁可回家去躺着,躺家里不花钱。”
何酌修无奈的笑笑:“我想的刚好和你相反,我宁可你在医院躺着,医院有护工,还有医生护士,有什么事可以立刻处理,更安全。”
这下回去,得请阿姨咯,也不知道能不能快点找到阿姨。
老何经他提醒,这才想到还有这回事,顿时也很无奈,苦笑道:“人老了就是不行,到处是麻烦。”
“你这是飞来横祸,跟老不老有什么关系。”何酌修哭笑不得的劝了句,“放宽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明天我跟邵主任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让你一直住院算了,在医院躺够六周再回去。”
老何震惊:“这么久,医保还能报销吗?”
“超出部分自费算了,反正请阿姨也要钱。”何酌修眉眼不动,一副不差钱的样子,“钱挣来就是花的。”
老何想劝,他下一句就是:“到时候我就不天天来了,你还是得靠护工。”
行吧,反正回去了他也是担心,还不如在医院,他回去睡觉也能放心点。
老何这头不这么危险了,何酌修第二天下班来看过他以后,便放心回去了。
前天从店里清回来的各种食材还塞在冰箱里,他决定熬个夜把它们处理了。
厨师机在兢兢业业打面团,何酌修在叮叮当当拌包子馅,猪肉牛肉都切小块放进绞肉机搅碎,虾仁清洗干净切成小块,葱姜水和各种调料准备好。
最后准备了两种馅料,一种是猪肉虾仁馅,另一种是加了葱花和熟凉油搅拌的牛肉馅。
面团发好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屋子里灯火通明,只有他干活时锅碗瓢盆的声音,没有一点人声,在窗外夜色映衬下,气氛显得有点落寞。
但何酌修已经习惯了这样安静,这更能让他集中注意力完成手头的事。
他动作飞快的包着包子,每个包子大小都差不多,边包边蒸,蒸好后放进冰箱速冻,接着又蒸下一盘。
他一个人就是一条流水线,每个步骤都不慌不忙,有条不紊,甚至连速度都没有减慢,仿佛不知疲倦。
究其原因,是常年的手术生涯锻炼了他身体的忍耐力,神经外科的手术对精细度要求很高,而且一台手术的时间可能长达几个小时,甚至更久,体力消耗巨大,这就要求术者必须有很好的耐力,能够坚持在手术台上站够几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还要注意力集中。
长年累月这样下来,何酌修早就被锻炼出来了,区区做包子,还是能随便走神的,简直不要太容易。
忙了两三个小时,在凌晨两点半时,终于结束战斗,他把脏了的碗筷交给洗碗机,简单打扫一下厨房卫生,就去洗漱睡觉了。
明天又是一个值班日。
“护士交班,昨日……”
每天的工作都从交班开始,何酌修微微靠在椅背上,一面听着交班的内容,一边点着鼠标选择医嘱。
其他人也都跟他动作差不多,封主任抬眼看一圈这满屋子的人,又继续低头看手里的文件。
等交班记录念完,他才抬起头:“手里的事都停一下。”
好么,老大要讲话了,给点面子。
何酌修松开鼠标,二郎腿就翘起来了,斜了斜身子往主任那边看,十指交叉着放在腿上,两个大拇指有一下没一下的互相碰着。
看这姿势就觉得这人正无聊。
封主任点评了一下交班记录里提到的几位危重患者,接着安排工作:“我们医院要去区公安分局义诊,主题是……”
低头念文件:“人民警察是维护社会稳定和治安秩序的重要力量……为了加强对人民警察的关心关怀,促进爱警暖警工作进一步落实落细,我院决定……‘拥警爱警,医路同行’健康义诊主题党日活动……”
念完抬头扫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何酌修身上:“时间是明天下午,酌修你是不是明天下夜班?那就你去吧,带两个学生一起。”
话一说完,周围立刻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声声都透着一股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幸灾乐祸,就差真的笑出声了。
何酌修:“……”我就知道!
早会结束,何酌修起身,对身后两个规培生道:“我先去门诊,你们跟着谭主任去查房,跟我们的病人说一下,我中午下门诊再回来看他们。”
“常规医嘱我已经开好打印出来签好字了,一会儿你们看看谭主任还有没有其他指示,有的话补一下,拿给护士过医嘱。”
“27、36和40床今天出院,你们给办一下出院手续……暂时就这些,忙完了你们写写病历,要是病历也写完了,看看有谁的手术要人,也去看看,连手术都没得看就下来门诊。”
“别偷懒啊,现在是你们最轻松的时候,等以后真正开始上班了,就只有你们专科的病例了,规培几年,总要知道什么情况该请什么会诊,对吧?”
两个学生连连点头,何酌修知道他们内心未必认同自己的话,规培嘛,都是牛马来的,干得最多拿得最少,吃的是草挤出来是血,什么最轻松的时候,就特么笑死。
但何酌修天天手术室、病房、门诊三点一线,还要再加上隔三差五的去实验室和学校,每天睁眼就是卷项目卷论文卷手术量卷病床率,仿佛永远不能停歇,不仅要管自己的病人,下级医生的病人出了问题也要找他。
处在他这个位置,确实有资格觉得规培阶段是相对轻松的。
——这就是学生跟老师因为立场不同,所以看问题的角度不同,观点也不同。
但怎么说呢,他觉得自己该做的都做了,该说的也都说了,其余的,就随缘吧。
交代完要做的事,就带着一个跟诊的学生匆匆出门往门诊楼去。
医院不管什么时候都这么多人,何酌修需要穿过走廊上拥挤的人群,走到中间,才能到达自己的诊室。
诊室门口早就挂上应诊医生的名牌。
有来复诊的老病人,见到他便打招呼:“何主任来了。”
“诶,等久了吧?再稍微等一下,我开个电脑。”他笑着应道,一边推门,还一边问对方,“最近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不晕?”
这是认得对方的,只是一句普通的询问,也会让病人舒坦许多,瞧,医生记得我呢,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把我的病情放在心上的。
学生还年轻,只觉得老师牛逼,这都记得住?若是穆秋吟在,就会告诉他,少年你可真天真,这是天赋,羡慕不来的,此人记忆力绝佳,得亏他不爱记仇:)
开电脑,泡一大壶茉莉花茶,开始叫号,一气呵成,坐下就没打算再起来。
头也不抬的看了半天门诊,中午快要下班时来了一个小姑娘,七岁。
这个岁数,按理来说应该去看小儿神经外科,脑科医院就有,主要是儿童脑科肿瘤方向的。
“没挂到小儿神经外科的号吗?”何酌修看了眼孩子,温声问道。
小姑娘很可爱,跟在父母身边,满脸不怯场的好奇,看上去是个活泼外向的性格。
何酌修朝她弯了弯眼睛,听她父亲说:“实在挂不上那边的号,省妇幼也挂不到,本来想去京市的,但实在太远了,还得回去上班……”
何酌修听了几句,听明白他们是外地过来求医的,点点头,赶紧问孩子是哪里不舒服。
“她三个月前左边身子突然开始抽抽,一开始是偶尔一次,后来发作得越来越频繁,现在几乎每天都会发作几次。”孩子妈妈回答道。
何酌修问:“发作的时候孩子都是清醒的吗?”
“每次发作她自己都知道,有时候我们没看到,她自己就告诉我们刚才抽抽过了。”
“在其他医院做过检查吗?核磁做过没有?”
“家那边医院给做了,说脑子里有个肿瘤,也是看的神经外科,医生说很严重,要开刀,但她太小了,我们就想来大医院再问问,能不能不做手术。”
何酌修接过他们带来的病历资料,看到片子,显示在孩子大脑的右侧中央沟附近有一块不算太小的病灶,报的是“怀疑胶质瘤可能性大”。
“这个位置在功能区附近,看病灶的样子确实很像肿瘤,做手术的话,风险确实有点大,你们看这个位置……”何酌修用笔圈了一下片子,“这里是肢体的感觉运动区,病灶就在它旁边,所以手术的风险就是有可能引起瘫痪……”
聊过以后,何酌修建议他们:“可以再去小儿神经外科问问,或者是去找神经内科的医生,对症控制一下癫痫发作的问题,过两个月再复查一次核磁,观察一下病灶的大小变化,再决定要不要手术。”
家长连忙应好,何酌修考虑到他们是外地来的,直接就给神内的同事打电话,把转介过去了。
一家三口离开以后,何酌修又看了两个病人,这才结束当天的门诊,回办公室匆匆吃完饭,去看了一下在床的患者,处理了些病历上的文书工作,就匆匆去了手术中心。
一直到晚上八点才回来,踩着双洞洞鞋,咯吱咯吱的响,搭班的许丹说:“人家是步步生莲,我何哥这是一步一响,这洞洞鞋你就穿吧,一穿一个不吱声,它都帮你吱完了。”
何酌修:“……”
半夜也不安宁,凌晨一点多来了个脑梗的,何酌修跟许丹去做溶栓,但幸好就这一例,后半夜还是睡了会儿的。
第二天中午下夜班,下午去参加义诊,在公安分局那儿待了三个小时,因为有神内的同事也去了,所以他还真没太多事,纯纯凑人头。
一结束就跑了,人家喊他一起去吃饭,他就说:“我爸住院呢,我得去看他。”
回了家,把前天晚上做的包子从冷冻层抠出来几个,刚放进蒸箱,忽然想起那天穆秋吟给他的那封让他哭笑不得的道歉邮件。
紧接着便想起她的饮食习惯来。
她爱吃海鲜,还吃水果,还爱吃冷饮,如果从传统医学的角度来看,她的饮食习惯真的不那么健康,全都是生冷寒凉的东西,吃多了容易湿气重。
他以前劝过,但回回劝,她回回左耳进右耳出,挨批评了也只会笑眯眯的看着他,要是觉得他不高兴了呢,就冲他亮一下小虎牙博他心软。
那个别人眼里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一个有着自己的喜好和小缺点,偶尔耍赖的小姑娘。
扶着冰箱门的手顿了顿,纠结犹豫半晌,他还是叹了口气,从冷冻层取出一袋面包来。
鲜虾猪肉馅多拿几个,牛肉的放回去几个,凑够十来个,塞进蒸箱去。
傍晚五点多,天色已经发阴,何酌修到了一附院。
彼时的穆秋吟正出来取外卖,刚跟外卖小哥道完谢,抬头就看见何酌修朝这边走来。
手里还提着东西。
咱就说……这个场景是不是似曾相识?
穆秋吟瞬间觉得有点恍惚,怎么感觉这几天过了又好像没过。
紧接着就想起那封邮件的事,她下意识就想躲,觉得现在见他多少有点尴尬。
可刚转身,就被他一下叫住:“木木。”
“你跑什么?”他问。
穆秋吟身影顿时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