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这顿饭来的都会是熟人,做东的是何酌修的导师封荆河教授,请的都是课题组的同事和同学。
唯一不在这个范围内的,是盛明月身边这位,那是她的家属。
何酌修坐下,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爸的事?”
“赵清岩说的呗。”盛明月拇指一翘,往旁边一指。
何酌修笑笑:“我猜也是,毕竟就在你家赵清岩眼皮底下住院。”
说完顿了顿,才继续:“还行,稳中向好,多谢关心。”
“肇事司机找到了吧,赔钱了么?”盛明月把剥出来的花生仁塞一把给赵清岩,问何酌修,“用不用帮忙?”
“已经解决了。”何酌修无奈的摇摇头,把事情经过告诉他们。
这事谁听了不说一声无语,当下三人一齐感叹,果然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但凡她要不那么急,也不会出事了。
盛明月过了会儿说:“明天我让赵清岩去看看叔叔,带点营养品去。”
都是一个课题组的同事,何酌修懒得跟她假客气,笑着道了声谢,拿过热水壶开始烫碗筷。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包厢门随即被推开,一群年轻人簇拥着封教授和夫人进来。
“哟,新鲜,你们仨怎么来这么早啊?我还以为明月你们两口子不来呢。”
何酌修他们仨赶紧起身迎接两位老师。
盛明月笑道:“哪儿能啊,您请客,我就是不想来,我爸也非得赶我来不可。”
“毕竟是中秋节,应该合家团聚才是,回头替我跟盛董道个歉,抢了他女儿女婿了。”封教授笑着道。
“我们下午就吃了团圆饭了。”盛明月道,有点吐槽似的,“昨晚是去福利院跟大家吃的,这两天光吃团圆饭了。”
封教授接着说:“你前些天让人送过来的月饼很好吃,那个盒子挺有意思,苏老师养的小狗很喜欢。”
苏老师就是他夫人,何酌修的师母。
盛明月哈哈一笑:“是吧,我家猫也很喜欢,当球来踢。”
何酌修一边听他们寒暄,一边安排大家坐下,“师母坐这儿吧,离空调远点不那么冷……小薛和黎鲤你们那边过去点,这边有点挤……”
师母笑眯眯的应好,夸何酌修会照顾人,还调侃他:“以后你媳妇有福气咯。”
何酌修笑笑刚要说话,封教授就哈了声:“我看难,他说不定清心寡欲,以后莫得媳妇。”
“怎么会,你别瞎说,我们小何一表人才,怎么可能讨不到老婆,你这个乌鸦嘴,快点吐口水重新说!”师母说着拍了一巴掌老头的胳膊。
众人一时哄笑,封教授正色道:“我之前说给他介绍个女孩子,他连见都不想去见,这态度还能指望什么?算了吧,就让他为祖国卫生事业奋斗终身吧。”
何酌修:“……”
这话说的,大家笑得更热闹了,何酌修就是想反驳,都找不到反驳的点。
啧,听起来很有道理呢!
封教授又关心了两句老何的情况,这边就开始陆续上菜了,因为是中秋节,酒店还特地给每桌客人都多送了一份果盘。
一顿饭宾主尽欢,大家都吃得很满意,当然,席间没少聊工作的事。
封教授是国内最早开始研究脑深部刺激手术治疗运动障碍病的几位专家之一,实验室目前在进行的课题之一,就是脑深部电刺激术联合药物治疗对帕金森患者病情的影响。
盛明月在学校基础医学院,主要是负责动物实验方面,何酌修他们则是负责临床病例采集和分析,然后两头交叉验证。
不过在饭桌这种场合,要说的事也有限,几位带头的负责人聊他们的,底下一众小兵只用埋头干饭即可。
晚上九点整,正式散席,大家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在酒店门口就各奔东西。
何酌修本来提出送几位师弟妹回去,惨遭拒绝。
“我们要去酒吧……”
这话没说完就被另一个人捂嘴,“不是,我们还要去吃宵夜,师兄你懂的,我们还在长身体,需要摄入更多优质蛋白。”
“啊对对对,是这样没错,我们还得去吃点,所以师兄你不用管我们了,快回去陪叔叔吧。”
何酌修听得满头黑线:“……你们的优质蛋白是不是烤羊肉串烤牛肉串烤腰子烤鱿鱼烤五花肉,还有碳烤生蚝碳烤脑花,再加点小麦饮料,这些?”
师弟妹们:“嘿嘿。”
确定自己无法融入这群年轻人的活动以后,何酌修只嘱咐了两句别喝太多注意安全之类的话,就开着车扬长而去了。
他直接开车往一附院方向走,兴许是因为过节,马路上车水马龙,经过步行街附近,等红灯时还能听到远远传来音乐声。
绿灯一亮,他提高车速飞快经过路口,却在前方转弯处看见熟悉的人影,不由得一愣,下意识踩下刹车。
车子缓缓靠边停下,他按下车窗。
“木木。”
穆秋吟今天倒霉得不行,早上同事八点零五分来接班,八点零一分120车拉来一个端坐呼吸的病人,CKD4期合并肺气肿,刚来没一会儿就症状加重立刻送抢救室。
好不容易稳定住患者的生命体征,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已经快到中午。
刚回到家楼下,想起来前天的快递没拿,去驿站一找,没找到,丢件了,又掰扯半天。
好不容易这些破事处理完,筋疲力尽的回到家,坐下没多久,查看邮箱时发现有篇论文有了回音,却是要进行多处修改,只好强打起精神去改稿。
忙到傍晚决定吃顿好的安抚一下疲惫的自己,结果呢,去的那家餐厅又贵又不好吃,勉强吃完了,却在回家的路上遇到车子抛锚。
车子被拖车拖走之后,她沮丧的坐在路边,心想是不是不小心得罪了哪路神仙。
正吐槽着,就发觉有辆车停在面前,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见何酌修的声音。
只是一声旧日的称呼,就将她整个定在原处。
那种下意识不想去看他的情绪又突然冒头,但她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在逃避他,于是愣了几秒之后,便硬着脖子抬头看过去。
只见车窗里一张眉眼英气又温和的脸,干净英俊,眼神温和,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周身环绕着宁静安逸的气息,一种名为安宁的气氛在空气里慢慢氤开。
光线微暗,在他脸上切割出半明半暗的线条,凭空多出了一丝暧昧。
她咬了咬嘴唇才出声:“……你怎么在这儿?”
“跟老板他们吃饭,刚散。”何酌修回答,像是下意识的解释,“都是课题组的同事还有师弟妹。”
穆秋吟眨眨眼,哦了声。
忽然间想起以前她对他的要求:“去哪里,跟什么人一起,你一定要告诉我,不然我就当你有二心,想当二五仔!”
那时她还揪他耳朵,生气的瞪他,只是因为他社团有临时活动,没来得及告诉她。
被她冤枉了也不恼,虚虚的捉住她手腕弯下腰来,和她四目相对,笑吟吟的应好,还开玩笑说:“你这样怕不怕其他同学知道了说你是胭脂虎?”
“你都不怕被人叫妻管严,我怕什么。”她拿头去顶他,气鼓鼓的,“要是我不管你了,你就等着哭去吧!”
她不管他了,说明他们没有关系了。
后来果然如此。
想起这些事,穆秋吟心里不禁酸涩,想说他跟谁一起吃饭不关她事,但话到嘴边又没能说出口。
何酌修见她似乎有些走神,连清澈的目光都染上了一丝茫然,不禁莞尔,低低的闷笑了一声。
听见他的笑声,穆秋吟立刻回过神,抬头抿住嘴唇朝他望过去。
好家伙,这是在笑话我是吧?是吧!
眼看她下一秒就要瞪人了,何酌修立刻问:“怎么这么晚了坐在这儿?”
“关你……”穆秋吟想怼他,但又觉得没必要,于是立刻改口,“车子抛锚被拖走了。”
“原来是这样。”何酌修点点头,继续问,“要搭便车吗?”
穆秋吟一愣:“啊……”
“有点晚了,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太安全。”何酌修劝她,“还是你叫了车?车还要多久才能到?”
穆秋吟有些尴尬的摇摇头:“……还没叫。”
何酌修嘴角一抽,刚要开口,她就立刻补充:“正准备叫,你就来了。”
说完耸耸肩,一副这都是巧合的样子。
何酌修觉得她这模样真的太太太熟悉了,在她刚走的那两年,他偶尔午夜梦回,都会梦到她做这个动作。
满脸无辜又理直气壮,在他面前使着小脾气,言语和目光中全是亲昵和信赖。
——那曾是只有他才可以看见的穆秋吟。
可如今,又是谁在享受她这份信任和依恋呢?何酌修突然觉得胃里泛起酸水来。
他叹口气:“所以你要不要上车?”
穆秋吟犹豫片刻,终究还是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何酌修松了口气,伸手开了车门。
副驾驶的车门被拉开,车里多了个人,空间仿佛在顷刻间变得有些逼仄,空气里开始涌动起陌生的气息。
——这还是换了这辆车以后,何酌修第一次觉得车厢不够宽敞。
他握着方向盘,侧头看向穆秋吟,看她低头扣上安全带,抓方向盘的手指不由得一紧。
又想起一些从前的事来。
那时候他还说,等以后买了车,就每天接送她上下班,副驾驶永远都是她的,她还跟他讨论过车里要什么内饰最好看。
那些年少时憧憬过的未来,和他们曾经要一起攀登学术高峰的愿景,一同埋葬在某年某月某一天。
他们甚至没有一张穿着博士袍的合影。
“送你到哪儿?”何酌修收回发散的思绪,问道,“前面的地铁站,还是哪儿?”
穆秋吟闻言一愣,忍不住反问:“……地铁站就在前面,我自己走着去不是更好?”
何酌修低笑一声,“那就送你回到家,不介意吧?”
“……谢谢?”穆秋吟觉得他这话有点怪怪的,但还是报上了自己的地址。
何酌修在导航里输入她的地址,路线规划出来,车子起步以后,才重复似的问道:“我送你回去,没事吧?”
穆秋吟终于忍不住:“能有什么事?你打算把我卖了?”
“我是怕你家里有人,见到你坐另一个男人的车回去,会不高兴。”他淡淡的解释道,嘴角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你知道的,我没有要打扰你生活的意思。”
穆秋吟哽了一下,“……没有人会这么认为,放心吧。”
其实有点语焉不详,是没有这个人,还是这个人不会这么想?
但何酌修自觉了解她,如果真的有这个人存在,她应该会说,他好得很,才没有这么小气。
因为以前她就是这么维护他的。
于是他又笑了笑,这次的笑落在侧头打量他的穆秋吟眼里,显得真切许多。
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她心里暗暗嘀咕。
又忍不住回敬他:“你呢?我坐了副驾驶,你家里人不会不高兴吧?”
何酌修还是笑笑,“没有人会这么认为,放心吧。”
穆秋吟:“……”好好好,看来你丫是属鹦鹉或者八哥的,惯会学口学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