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住院没几天,中秋节就到了。
三天假期,穆秋吟卡在中间那天值班,考虑到下夜班不一定能早点走,四舍五入就等于只休一天。
但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怎么的,白天来的病人确实不算多,中午她出车去拉回来一个重度痛经的年轻女孩,被冯恬接手之后就没她事了。
转去病区看了一下在床的病人,处理了几个医嘱,正好值班护士来问要不要一起点午饭,她就开始琢磨外卖去了。
也不敢说一句“今天好像没什么人”,或者是“今天好闲”之类的话,生怕自己乌鸦嘴发作。
正午十二点半,外卖送来了,穆秋吟出去拿,外卖小哥就在门口的阶梯下,她出门就看到了。
和外卖小哥明黄色的马甲一起映入眼帘的,还有提着东西越走越近的何酌修。
他还是寻常的白衫黑裤,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没打领带,甚至连扣子都解开了一颗,没那么板正整齐,顶着大太阳,脚步匆匆。
穆秋吟远远的看见他大步流星的姿态,走动时裤腿的布料似乎贴在他的腿上,还有露在外面的线条流畅优美的精壮小臂。
忽然间想起一些旧事,下意识的赶紧移开眼,觉得站在屋檐下也被太阳的热气波及,让人有些燥热。
穆秋吟:我恨我视力5.0:)
刚准备转身回去,就见何酌修抬眼往这边看了过来,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直接向她走过来。
穆秋吟一时愣住,竟然忘了要走,只怔怔的看着他靠近。
何酌修走近了就发现她有些呆呆的,满脸没反应过来的老实乖巧,口罩挂在下巴上,嘴唇微微抿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木……”他顿了顿,把下意识到了嘴边的称呼咽回去,笑着同她打招呼,“穆医生中午好。”
穆秋吟眼睛眨了一下,回过神来了。
“……嗯,中午好。”她低声应了句,眼睑一垂。
何酌修发现不管是这次,还是前两次见面,她对着他时都是一副样子。
眼睑微微一垂,挡住了大部分眼神,似乎在逃避什么,又像是不愿意看见他。
何酌修不由得有些心酸,又忿忿不满。
心说你至于嘛,是,我们是谈过,分手的时候也谈不上十分和平愉快,但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你还怕我缠上你是怎么的?
我至于做这种没品的事?何酌修觉得这是对自己人品的侮辱。
一时有些意兴阑珊,打了声招呼就要走,“还没吃午饭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下……”
他想说下次有机会再聊,客套客套,可话没说完,就听穆秋吟主动问:“叔叔……还好吧?”
何酌修微微一愣,立刻想起前天晚上过来时,邵主任跟他说的事。
当时他是去问老何当天的检查结果,聊完以后邵主任开玩笑说:“最近收的几个病人,家属里最有心的儿子还是你,其他人要么是老伴儿照顾,要么是女儿来陪,儿子没见过的,所以说生儿子有什么用,不贴心不贴肺的。”
何酌修温声笑道:“情况不一样,我们家是没人能分担,只能我自己来,家里除了我和我爸,第三个会喘气的都没有,下雨天出现的会飞的蟑螂不算。”
邵主任哈哈的笑出声来,笑完话音一转:“其实你爸在这边住院你大可放心,有事忙偶尔一天不来也没事,不说我们,就是急诊的穆秋吟,都还关心着呢,自己人么。”
他这话的本意,是告诉何酌修,这儿是自己人的地盘,你大可放心,有什么事就去做好了。
但何酌修却只听到一个名字,穆秋吟。
“她怎么会关心我爸?”他下意识的脱口问道。
略微有些着急的语气让邵主任神情一顿,有些惊讶的看向他,解释道:“首诊负责制嘛,你爸是她接诊的,关心一下也很正常,不是故意要打听你们隐私。”
他刚才惊讶的目光让何酌修瞬间反应过来,压下心里几欲翻滚的情绪,笑了笑:“……这样,她有心了。”
似乎就这样解开了误会。
可是等到夜深人静,他躺在陪床上,借着心电监护的光看着天花板,却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在意的。
穆秋吟是为了什么还会关心老何的病情?真的是因为首诊负责制吗,那她一天得关心多少个病人啊?
他希望是这样,但又希望不是这样。
但他也不好去问,于是只能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可是今天看着她眉眼低垂似乎避着自己的模样,何酌修就又想起来了。
这次再也忍不住,直接就问:“我听邵主任说你打听过我爸的病情,怎么这么关心?”
穆秋吟闻言一愣,眼睛倏地睁大,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我靠!他怎么会知道的!邵主任跟他这么熟吗,这都跟他说?!
何酌修见她眼里冒出紧张之色,嘴巴都快抿成一条线了,心里顿时一软。
到底是不愿叫她为难,他扯了扯嘴角,主动给她递梯子:“难道是因为首诊负责制?穆医生贯彻制度要求真是不容易。”
他觉得是主动替她解释,可穆秋吟完全没觉得这是一把梯子,她只听出了阴阳怪气。
一时有些黯然,觉得他是在暗示她多管闲事。
于是眼睑垂得更低了,声音倒还平静:“只是……抱歉,我不该打听你家的隐私,你别投诉我。”
何酌修一愣,瞬间哑然。
得,给问得不高兴了。她每次不高兴,就会是这个样子。
看着冷冷静静,理智得不得了,实际上已经不高兴得快要炸了。
他张张嘴,想说对不起,又说不出口,奇怪的憋在喉咙里,指尖蠢蠢欲动,又不敢抬起来。
最后他从手边的袋子里摸出两个圆球形的盒子,递给她,声音低下去:“月饼,陈皮红豆沙的。中秋节快乐,木木。”
穆秋吟有些错愕的抬起眼,看一眼他勉强抓在一边手里的两个月饼盒,蓝色的圆球形铁皮包装盒像夜空,还有月兔捣药和桂花树图案,一看就很贵。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抱在怀里,低着头道了声谢。
“……你也是,中秋节快乐。”
声音有些紧绷,还有一点发潮,似乎兴致不高。
何酌修张了张嘴,想像以前那样说点什么哄哄她,又惊觉不合适,只好客气的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穆秋吟低着头看他手里提着的袋子,还有他泛白的指关节,嗯的应了声。
他转过身,西装裤的裤腿很快退出她的视线,她这才抬起头,看着他走远的背影,突然觉得脑子有片刻的短路缺氧,一阵眩晕感突如其来。
肯定是被晒的,她想,九月份的太阳还真是猛,不是都秋天了么……
她闷着头进了办公室,把外卖放桌子上,冯恬在贴刚做出来的血气分析单,听见动静转头问她:“外卖到啦?小师姐辛苦咯。”
穆秋吟扯了一下嘴唇,勉强的笑了一下。
跟班的规培生也看过来,好奇的问:“小师姐你那两个球是什么外卖啊?”
穆秋吟的手微微一抖,反应过来后把东西放下,笑了一下应道:“是月饼。”
“啊?月饼啊?”学生啧了一下,“这月饼的包装这么精致啊,肯定很贵吧?”
穆秋吟摇摇头,实话实说:“应该吧,我也不清楚。”
“怎么不清楚,别人给的啊?”冯恬贴好化验单,凑过来看看,还用手指推了一下其中一个球,“嘿,不会倒诶,是不是里面有机关,像那个球形香囊?”
穆秋吟点点头,嗯了声,冯恬接着问:“什么味道的?”
“陈皮红豆沙。”穆秋吟应道。
应完这句,她心里突然升起一抹异样的感觉。
刚才面对何酌修她有些不自在,所以没反应过来,陈皮红豆沙这个味道的月饼,分明是她喜欢的。
何酌修不常吃甜食,还有就是他不太习惯陈皮的味道。
所以不可能是他自己买的这款月饼,那他为什么随手一拿就是两个同是陈皮红豆沙的月饼?
大概是别人送的?可是……别人送的,就真的这么巧?
可是如果别人送的,他又不喜欢吃,为什么会有这个口味的月饼出现?
总不能真的是他买的,刚才过来跟她说话,就是为了把月饼给她吧?
穆秋吟想到这里,忍不住嘴角一翘,在心里说了句,穆秋吟同学,你可真自恋呀。
怎么可能呢,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何酌修怎么可能还会给她送东西。
这个念头真是荒唐,她想。
“吃月饼吗?明天就中秋了,我们提前过?”她强打起精神,转头笑着问冯恬。
她的笑容有点大,不像平时的微笑,于是左边那颗小虎牙便露出了一点影子,冯恬一面应好,一面说:“小师姐你就该多笑笑,小虎牙多可爱呀。”
穆秋吟闻言立刻抿住嘴唇,“……笑太多会长皱纹。”
挣的不够做医美祛皱纹哈!
冯恬乐不可支地笑起来,伸手拿了一个月饼,“那我就拿一个尝尝。”
说着低头一看,哟了声:“丽景皇宫的诶,那儿的东西可不便宜,包装这么好,不会一个就价值一百吧。”
穆秋吟嘴里说着不知道,心里却一顿,好的,这应该不是何酌修买的。
搞笑呢,他哪可能买这么贵的月饼自己吃啊!
看来确实是巧合,说不定自己正好帮他消耗了他不喜欢的口味,这借花献佛干的,看看人家!
不得不说,这么一想,她立刻就轻松起来。
“爸,我来了。”何酌修推门进了病房,先看一眼老何,“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行。”老何回答道,问他,“我什么时候能拔管啊?”
何酌修过去看了眼引流瓶里的液体,已经趋近清亮,便道:“快了,不出意外就这两天。”
老何松了口气,嘀咕道:“那就好,只能这么侧躺着怪不舒服的。”
难受是不难受,但肯定没有想怎么躺就怎么躺来得舒服。
何酌修笑笑:“还得继续躺几天呢,宁可躺着无聊,也不能冒险。”
“骨头都躺软了。”老何苦笑,“劳碌命,没办法享这种福。”
说着又跟何酌修道:“你有什么事就去做,不用管我,我在医院什么事都没有。”
何酌修应了声好,道:“还真有事,明天晚上我导师请吃饭,会晚一点过来。”
老何答应了声,“要是离得远,就不要过来了,医院哪里有家里舒服。”
何酌修笑笑,没应他这话。
第二天何酌修没事,白天就待在医院,老何现在是流食,所以月饼他也没法吃,何酌修就跟他开玩笑:“看来今年的月饼只能辛苦我了。”
老何哼笑两下,问他:“什么味道的?”
“陈皮红豆沙。”何酌修回答道,“课题组的同事送的。”
当时有几种口味,也有传统的五仁和双黄白莲蓉,但他还是拿了这个口味。
老何哦了声,忽然有点感慨:“你以前都不吃陈皮的。”
何酌修眨了眨眼,笑着嗯了声:“现在学会吃了。”
老何信以为真,“好啊,陈皮好东西来的,学会吃也好。”
“……是。”何酌修应了声,眉眼不动的把小块月饼塞进嘴里,囫囵咀嚼了几下就咽下去。
到了下午,他从医院离开,先回了趟家,洗漱过后出门去赴宴。
到了酒店停车场,看到实验室群里大家已经聊开,看样子应该都还在路上。
他以为自己够早了,但没想到刚进门,就见里面已经端坐着一对璧人。
盛明月正剥着花生,见他来了,就立刻笑着问:“你居然来这么早,叔叔情况还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