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何酌修匆匆赶往交警队,在谈话室见到了逃逸的肇事司机。

中年女人坐立不安,满脸惶恐纠结,不停地绞着手指。

看到受害者家属,便立刻起身扑过来,作势要给他下跪。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赔你们医药费……你、你别让我坐牢,求求了……”

“我儿子马上就要高考了,我不能坐牢的,他会被会毁了的,你可怜可怜孩子……”

一边求一边哭,根本不给何酌修说话的机会。

何酌修也没反应过来,只好赶紧一把扶住她,总不能真的让她跪下去。

一旁来负责这次谈话的交警同志也赶紧过来帮忙,连扶带拉的把人按回椅子上。

对方仍旧一直不停地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出事以后也很愧疚,根本睡不着,愿意赔偿医药费和损失,希望能得到谅解,因为她儿子不能有一个有案底的家长,云云。

何酌修听得一阵头痛,觉得太阳穴在不停的蹦跳。

“……好了,能不能让我说几句话?”他无奈的提高声音开口,“大姐,你不会以为你一直不停的说,我就能给你出谅解书了吧?”

没有这样的道理啊,难道我不能说话你就能当我是默认?

对方猛的一顿,面上露出讪讪的神色,眼巴巴的看着他,眼泪都下来了,嗫嚅着说了句:“我儿子高三了……马上就要高考,求求你不要毁了他……”

这不道德绑架么,交警同志都听得无语了,连忙打岔:“就事论事,就事论事,其他事暂时放一边。”

对方安静下来,何酌修这时才有机会向交警同志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苦笑道:“我昨天上着上着班突然就接到医院的电话,说我爸出事了,赶紧请假过去,不瞒您说,那个电话再来晚一点,我就要去手术室接台了。”

就为了这事,他紧急请假,原本要做的手术都由同事接手,接下来的班也要同事顶上,认真说起来,他欠人情还真是欠大了。

交警同志恍然大悟的哦了声:“原来您是医生,那您父亲的情况怎么样肯定是清楚的了,是这样,我们昨天接到报警……”

原来昨天老何被撞后,有热心路人打了120,也有热心路人打了110,附近就有监控,警方一查监控,就找到了肇事司机,联系上对方之后传唤过来。

“早上我们还去了医院急诊科,找到了当时接诊你父亲的医生,了解了情况,但没见到你父亲人,说是去做检查了。”

何酌修点点头,眼前闪过穆秋吟那张冷静的脸孔。

根据道路监控记录显示,老何当时是好好过马路的,是肇事司机闯红灯,车速过快撞倒的他,是司机全责。

至于闯红灯的原因,是因为肇事司机当时急着回家做饭,如她所言,她儿子高三了,这个阶段很关键,必须要保证充足的营养和睡眠,才有足够的精力去复习冲刺高考。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高考都是改变命运的一个节点,没有家长会不紧张不在意,基本都会尽最大努力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所以这位大姐就是为了孩子,早上出去买菜,然后匆匆回家做饭,必须保证孩子中午放学一进门就能吃上。

那个点按理来说老何是在店里的,为什么会在路上被撞呢?因为前一天晚上何酌修就跟他说了,晚上要回家吃饭,他下午只有一台很简单的手术,可以按时回到家,老何就说要给他做卤鹅,鹅要去市场买新鲜宰杀的,还要去药店配卤料,所以他早早就结束营业回去,结果就这么寸,被撞上了。

因此何酌修心里也很愧疚,如果不是他要回去吃饭,老何就会跟平常一样等到午后才关门回去,也就不会碰上这事了。

但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何酌修只问:“那你撞了人,跑什么?要不是过路的人好心打了120,我爸可能就没了,他是继发性蛛网膜下腔出血,现在情况很一般,出血面积有点大,接下来是不是要手术还未可知。”

对方惨白着脸,不断的重复自己不是故意的,愿意赔偿,双倍赔偿都可以。

何酌修不由得哂笑:“我读初三的时候,我妈就因为车祸去世了,我就剩一个爸,这些年我们父子俩相依为命,好不容易我毕业在容城站稳脚跟,他也没享几天福,要是今天就没有了,我要你的双倍赔偿有什么用?”

他唯恐对方不知道蛛网膜下腔出血是怎么回事,还仔仔细细的解释了一遍,什么是自发性蛛网膜下腔出血,什么是继发性蛛网膜下腔出血,致死率是多少,要怎么治疗,并发症可能有哪些,像老何这种本身就有基础病的老年人摊上了又会多麻烦……

一旁的交警同志听着一边后怕一边在心里嘀咕,这不像是来谈赔偿的,差点以为是来做医学科普讲座的。

他说完问对方:“你的孩子就是孩子,我就不是孩子了吗?他只是可能回到家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吃饭,而我却要承担失去唯一的亲人的风险,还有我的工作,我的病人,都会因为这件事受到影响,不是吗?”

道德绑架谁不会,他在医院见多了好伐:)

对方白着脸,满脸失魂落魄,委顿在椅子里。

“交通运输肇事后逃逸或者有其他特别恶劣情节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因逃逸致人死亡的,处七年以上有期徒刑。”[1]

这是刚来时交警同志跟她说的,不然她也不会一见面就想给对方下跪了。

如果她没跑……

“我可以给你谅解书。”何酌修叹口气,“但你应该知道,就算有谅解书,也可能会被判实行的,因为你逃逸了。”

不过如果有谅解书的话,法院在量刑时确实可能会酌情从轻或者减轻处罚。

蹲三年和蹲一年,肯定还是不一样的咯。

但何酌修也不是没条件的,至少赔偿要到位吧,老何这情况,再怎么样,也要严格卧床一个月了,他接下来起码要休养两三个月,经济上总会有损失的。

好在对方没有推脱责任的意思,很快就商量妥当,对方赔付老何五十万的治疗费和误工费,何酌修代表老何出具谅解书。

“我宁可没有这五十万,真够受罪的。”回到医院后,何酌修对老何如是道。

又庆幸:“幸好那会儿给你补交了社保跟医保。”

不然现在更够呛。

老何伸手握了握他的手,有些劝解似的看看他,他忍不住叹口气:“是了,你心宽。歇着吧,我去问问你的检查结果怎么样了。”

检查结果不算坏,至少血管造影看起来还可以,但也谈不上好,因为老何现在的症状,大家都判断他大概率会出现脑积水。

何酌修看完检查结果,沉默片刻,问道:“要做腰大池脑脊液引流?”

“出现脑积水的话确实要,药物治疗也行,但是引流的话,血性脑脊液清除会更快,症状可以明显改善,而且并发症也少点。”邵主任回答道。

本专业范围内的东西,不用邵主任多解释何酌修就能明白,所有的担心只是因为那是自己的亲人,关心则乱。

和邵主任商量了一下老何的治疗方案,何酌修回到病房,想了想,还是没跟老何说,反正说了他也不懂,还净担心。

“没什么,配合治疗就行。”何酌修用轻松的语气道,“我那儿跟你差不多的病人也是这个方案。”

老何听完就放心了。

傍晚五点多,太阳已经西坠,光线也逐渐转暗,越是靠近冬天,白天的时间就越短。

穆秋吟打着哈欠下床,呆呆轻快的跟着跳下来,追着她出了卧室。

这种时候自然是不想做饭的,穆秋吟打开电视,接着点了份外卖,就去给小猫准备晚饭。

生骨肉从冰箱拿出来,要水浴加热,怕它饿着,就投喂几颗冻干,吃了几颗就不敢再给,赶紧把加热好的生骨肉倒出来给它。

耳边是电视的声音,她玩着手机等外卖,看到许久没动静的大学班级群里突然有人说话。

【林立:请问咱们班有谁是在脑科医院的吗?我有个亲戚查出脑叶肿瘤,想去脑科医院留医,有人推荐医生吗?】

穆秋吟看了心里一动,脑科医院啊?那不就是何酌修他们单位?

但她心有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冒头说话。

就在她犹豫的当口,有同学冒泡了:【何酌修啊,他不就是在脑科医院吗,还是神经外科的。】

另一个同学也说是:【他老板是封荆河教授,你们找他问问看能不能加到他老板的号?】

有人就说:【搞这么麻烦干嘛,人情不是这么用的,你还不如直接挂何酌修的号,反正他要是搞不定,自然会摇他老板来看。】

自己搞不定的立刻摇人,几乎是每个临床医生的必备技能,如果你还不会,建议速速学会。

这是有人@了何酌修,但却迟迟未见他回复,有人在群里问他怎么这么久没冒泡,【要不林立你私聊他去吧。】

穆秋吟这时想了想,还是冒头说了句:【他这几天估计不会出门诊,很着急的话可以挂一下孟涟师姐的号。@林立】

她一说话,群里立刻就安静下来。

哇靠!穆秋吟!怎么会是穆秋吟啊!

不是,穆秋吟怎么会知道何酌修的事?他们不是分手了吗?!

是的,他们震惊的就是这一点,当年他们突然分手,大家就震惊过一回,没想到看起来一直很好的俩人,居然也没能逃过毕业即分手的魔咒。

其中内情到底是什么,有人问过何酌修,得到的回答是:“个人规划不同了,有分歧的情况下只能分手各走各的。”

但说实话,没几个人信,大家都以为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传来穆秋吟出国的消息,大家才明白过来。

于是后来大家尽量不跟何酌修提穆秋吟,也尽量不跟穆秋吟提何酌修,说好的分手的男女做不了朋友,都是互不往来,怎么今天……

emm……

半晌终于有人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他这几天不出门诊的啊[狗头]】

穆秋吟知道肯定很多人在看八卦,哂笑一下回道:【昨天刚好碰见他,他家里出了点事,估计会请假,但不保准,可以私聊一下他确认。】

她大大方方,毫不避讳,倒是让其他人不好追着再问。

【林立:谢谢[抱拳]】

何酌修一天没怎么看手机,跟老何的主管医生讨论过治疗方案后,科室的住院总唐梓文打电话来问他这边怎么样。

“护长让我问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要转过来吗?”

“不是特别稳定,暂时不转吧,转去我们那边治疗方案也大同小异。”何酌修应道,反过来问他科室有没有什么事。

唐梓文道:“没什么事,你放心陪叔叔,有事我们会给你发信息的。”

聊了一会儿才挂电话,这时才看到有人给他发信息,点过去一看,竟然是久未联系的同学。

而且还提到了穆秋吟,这让他觉得十分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