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澜安没有露面的意思, 玄白代为发问:“你有何事?”
楚清鸢比半年前瘦了很多,他紧盯那扇关闭的车门,刻意压低的嗓音沉哑而古怪:“早想来求见女君, 只是腌臜之身, 不养好伤, 不敢污君眼目。”
当初破宫后禁军清点掖庭, 受刑的楚清鸢被肖浪找到, 按谢澜安的意思, 将人逐出宫去自生自灭。一同与他放归的,还有一批填充□□日子过得艰难的太监奴婢。谢澜安要控制大局,这些细枝末节过耳便忘了。
她视他如过眼云烟,这半年对楚清鸢来说,却锥心刻骨。
他至今还记得那条净身凳上的冰凉触感,他被绑在上面,堵住嘴,那把剜钩小刀一刀下去——
污血四溅的同时,楚清鸢剧痛的脑海如被劈裂一般, 浮现出谢澜安用发簪刺入他咽喉的一幕。
那一瞬,他万般绝望。
原来他上一世当真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他终于再没有任何推脱的理由, 全都记起了他是怎样一步步谋叛家主、断她后路、逼她作自己的爱娈……
初时慕她为天上月, 最终却践她在泥沼中。
辱身断体之痛, 都不敌那一刻的悔痛锥心。失血的楚清鸢脸色惨白, 在那片混乱的城坊间,几乎是凭着一口气爬回了小长干里。仆翁看见他鲜血淋漓的身体,怔忡之后恸声大哭。
“郎君生平从未做过恶事啊,为何……先受箭伤, 后残手臂,祖坟也掘了,廷杖也挨了,如今、如今连楚家的香火都没了……苍天,天理何在啊?”
楚清鸢在老仆的哭声中,感受不到身上的疼,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可他又蓦地躺在榻上怪笑起来,笑得胸膛都一下下顿挫。
天理昭昭,原来最是不爽。
天底下最恨他的人是谢澜安,可天底下最不会杀他的人也是谢澜安啊,他知道,她是要让他活着受尽心灵的千刀万剐!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你到底何事?”玄白摆出不耐烦的脸色,心想着下去把人驱开。
“楚某受暴君虐刑,已成残缺之躯,幸得女郎所救,当以身投报。”楚清鸢跪姿笔挺,孱白的脸上露出偏执的渴求,“女郎天人之资,入主天下乃当然之理,楚清鸢,求请内侍总管一职。”
看着他在车下摇尾乞怜,她心里一定很痛快吧。
就是这样,让她看着他曳尾泥涂,解她心头之恨,也让他永远跪在她身边,就这样折磨他一辈子吧。
谢澜安却像听到了一件极好笑的事,求官?到了这步田地,楚清鸢居然还想要往上爬。
这个人的野心和狠劲真是敲骨抽髓都打不断啊,前世想做朝臣里的头子,这辈子哪怕变成了太监,也要做太监中的头子。
可谢澜安对这捧烂泥已经了无兴趣,多听他一个字,都是浪费自己的时间。她指敲厢壁,示意玄白走。
玄白领命,驾动马车。车轮滚过楚清鸢身边,几近轧到他的衣角。
楚清鸢盯着地上的落叶,忽然笑了:“郎主,这不公平。”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谢澜安耳中。
谢澜安霍然叫停,抬手推开车窗,凌厉地俯视楚清鸢:“你叫我什么?”
终于看见了那张梦寐以求的脸,楚清鸢下面陡然幻觉般一痛,屈辱地提醒着他,他已经失去了做男人的资格。
可这不要紧,他依旧目不转睛地,贪婪地望着她,不在意女子冰冷的神情,轻声喃喃:“如果从前你便入仕,我会心甘情愿辅佐你施展抱负,何至于转投他人,但你没有……今世你又偏偏违背祖训,入了官场,还选了他!
“我才是对的人,只不过错了时间……可凭什么偏我来时不逢春,凭什么啊,郎主?”
谢澜安走下马车。
秋风吹动女子朝服袖底凛冽的云雷纹,玄白无端打了个寒噤。
谢澜安眼风扫过去,玄白立刻会意,与前后侍卫退避到三丈之外。只是眼睛还留意着那跪地之人,手掌搭上剑柄,谨防他对主子不利。
一双重云靴停在楚清鸢面前,踩住晚霞投在青石上的斜影。楚清鸢抬起头,谢澜安垂下眼。
听他方才的话,他分明是记得前世之事,可这不对,谢澜安在重生之初就试探过他,确定他的状态是白纸一张。何况楚清鸢如果记得前世与她所学,科举时的文章上会有所体现,也不会只有第三的水平。
谢澜安眼里风雷隐隐,嘲弄地瞥着他:“你记起来了?”
楚清鸢对她艰难一笑。“阿澜,好久,不见。”
前世,他们两败俱伤,他合该千刀万剐不错,可今世的楚清鸢却是一个新的人,他并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谢澜安的事。所以让他留下,让他补过——“你看我这样子,对你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就让我……”
“楚清鸢。”谢澜安打断他,“你不知道凭什么吗?”
从他叫出那声“阿澜”开始,她眼底便起了戾气。带着从鬼域趟出来的冷戾凉薄,谢澜安走近两步,掐住楚清鸢的下巴。
她轻轻笑了出来,将一股子邪气撕扯成恣睢的轻狂。
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前世我被你逼至绝路,把簪子刺进这里时,你也并没给我哭诉不公平的机会。”
“谢澜安之所以是今日的谢澜安,全是拜你所赐啊。”
楚清鸢双瞳猛然缩紧,继而,他膝行向前,在砖路上蹭出两条血痕,眼眶猩红道:“那你就更该用我了!你知晓我的野心,我只臣服于最强大的人,此生此世,我只会紧紧依附你!”他喉咙轻哽,说着只有死人才听得懂的话,“高处不胜寒啊阿澜,你走得越远,要防备的人就越多,谁都可能在背后捅你一刀,只有我再也不会了……我改了……我用一生向你赎罪,好不好?”
谢澜安嫌脏似的甩开他,袖出丝帕擦拭手指。
他不是改了,上辈子他叛她投靠皇帝,这辈子他叛帝转投于她,都是审时度势,挑拣高枝,有什么区别?
他只是发现自己没人要了。
天地都不要的人,留在世上也无用。谢澜安目光变冷,转身道:“玄白——”
“你以为你重新选择的人就一定与你一条心?!”
抓不住她的背影,楚清鸢仓惶地笑出一声,踉跄着站起来,“堂堂谢含灵,竟也会犯两次相同的错误?你只见他文夺魁首,武率千兵,就以为他是个好的了?这样的聪明,你不觉得熟悉,不觉得可怕吗!”
说到激动处,他不惜拍着胸口拿自己开刀,“六年,你教我六年尚且看不透,你与他才认识多久?此人在你身边,便如褚啸崖之于玄帝,早晚一日,霸臣反骨,阿澜——”
他伸手够向她的衣角。
一杆缨枪霍然飞来,枪尖破风,穿过楚清鸢的发冠将他钉在地面,入石三分。
车边侍卫瞬间拔刀围拢到女君四周,警惕地望向枪来的方向。
“小混账,”唯有谢澜安,还没看见人影便是一哼。她眼底的狠煞还未褪去,颊边的无奈已经浮起,糅出一派独一无二的风神,“在我面前也敢舞刀弄枪。”
枪尾犹在颤动,随着谢澜安的话音,一道逆着夕光的身影出现在巷口。
带着满身才下战场的肃杀,男人望着谢澜安走向她。玄青色的披风在他军靴后猎猎生风,身上的肩吞铠甲泛着玄铁的冷光,让人错觉上面还浸着血气。随着那沉稳的步伐,宽敞的车道都陡然变得逼仄起来。
及近,胤奚依军礼在谢澜安面前单膝跪地,低下锋峻的眉眼。
“女君久候,胤奚回了。”
谢澜安身前的护卫“刷”地分开左右,让出一条路。谢澜安视线上下逡巡胤奚一遍,是全须全尾,其后她的目光停在他脸上,走出两步,虚抬掌心。“胜了。”
“大胜!”胤奚抬头,眼里的光一瞬迸发出来。
他站起身,深深地凝视谢澜安片刻,迈步走到她身后,缓缓拔出楚清鸢头顶的枪。
这一枪精准地擦过楚清鸢的头皮,用巨大的惯力将人带倒,滴血未沾,是因为他不想让女郎眼前见血。胤奚低下视线,在背对谢澜安的地方,神情迅速地沉郁下去。
“那两个字,也是你能叫的。”
“还有,什么‘六年’?”
谢澜安眉心簌地一跳,耳朵是真灵。她当即转头唤玄白,“把这疯子塞住口,带走处理。”
“哈,哈哈……”披头散发的楚清鸢笑起来,两次试图起身,都被胤奚抬脚踏住胸口碾了回去。楚清鸢呼吸不畅地翕嚅,仍极力偏头追逐着谢澜安的衣角,怪笑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胤奚皱眉,眸光愈发阴晦。
玄白过来,他就是听得再糊涂,也明白主子不准备留着这人了。他棘手地看着挡在前头的胤奚,试图绕过去将人拖走,“诶,主子发话了……”
不想胤奚错身将玄白震退两步,脚下加力,一字一顿地问:“我应该知道什么?”
他回了城马不停蹄地往家赶,驰到巷口下马便听见楚清鸢的话声,前言不搭后语,胤奚却直觉那是一件极重要的事情 。
重要到他若不知,心里便隐隐生出戾气。
“阿……咳、你看到了吧……”
楚清鸢嘴角溢出一口血沫,却还在笑。他当然不会说了,那是他和阿澜两人之间的秘密,谁也休想知道。
他只不过要让澜安看清楚,看吧,他现在就不听你的话了,这样野性难驯的人,日后……
“阿鸾!”谢澜安轻叹一声,“过来,也不怕脏了脚。”
胤奚背影顿了两息,慢慢挪开靴子。
他最后乜楚清鸢一眼,转身又是一张温润清俊的脸庞,走回谢澜安身边。
玄白即刻上去用布团堵住楚清鸢的嘴,反剪双臂,将人提溜起来。
“呜,呜呜!”
楚清鸢不甘地挣扎,谢澜安却在望着胤奚身上的征尘,“出征前告诫过你兵忌急躁,不许为了早去早回,急于冒进,这是又急行军回来的?”
虽这么说,训斥也不像训斥,她抬起手背让他扶,“上车。”
今日收到捷报的好心情,已经被楚清鸢的出现破坏了,不过胤奚的凯旋,足以弥补这份扫兴。至于不愿意苟活的人,就痛快地去死吧。
楚清鸢目睹携手登车的那两道身影,被天边火红的云霞烧红了眼。
不该是这样的……
她不会这么轻易杀他的,他最了解阿澜,她那么恨他,拟定了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计划,就一定会留着他受尽折磨地活一辈子!
怎么可以连恨都没有……怎么可以连惩罚他都不屑一顾……
楚清鸢忽然被一种巨大的恐惧笼罩,不!他还有话要说,再让他多看她一眼!
然而,楚清鸢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一领玄青披风将那轮天上月遮得严严实实,不许旁人窥探分毫。
头被套上布套之时,那年春日玄武湖畔的明媚桃花,仿佛又飞舞到楚清鸢眼前。
那一天,他原本是去赌一个前程,当时并未料想,他见到谢澜安的第一眼,就已经赌上了自己的一生。
也误了她一生……
后悔吗……
……
车门关上,胤奚与谢澜安并着肩坐。
等了一刹,谢澜安没开口,胤奚便什么都不问,神色如常地向她汇报淝水战事的详情。
他可以用手段去逼问楚清鸢,但对女郎,她不愿说的事,他此生不疑,永不相问。
他在乎的,只有她高不高兴。
只有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不是他。
谢澜安在男人语气停顿的空隙,凑过去含住他的唇。
胤奚滞了下,眉间的冷肃散开,随即放松后背靠上厢壁,像个卸了甲的惫懒将军,什么都不做,只是微微张唇,任由女郎的香舌滑进来勾缠。
待谢澜安退开,胤奚抬手轻捻落在她耳根的绯霞,扯出一个笑:“敷衍我。”
“是哄你。”谢澜安说,没闻到熟悉的荼蘼香,鼻间都是硬朗的金戈铁甲气息。
方才就在胤奚质问楚清鸢的时候,谢澜安心口突然发紧,她才意识到,她不想让胤奚掺和进那些往事。
不是怕他知晓她有前世,而是怕他得知她前世的结局、得知上辈子是他亲手埋葬的她……这个人,会哭吧。
怕,对谢澜安来说是多么陌生的字眼。可这条名为胤衰奴的软肋就是不讲道理地长进她身体里了,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楚清鸢发表了那么一番长篇大论,他却不明白,她不需要提防与猜忌胤奚的用心,因为人人的心都藏在肚皮里,唯独胤奚的心,是袒露在外随时供她把玩的。
“闭眼。”
谢澜安说着,自己先阖上睫羽,贴上去研磨那两片丰柔的唇瓣。
她教过胤奚很多,唯独这件事,是胤奚教会她的。
胤奚这种时候从不闭眼,他喜欢看着她。男人的呼吸由缓变重,忽然搂住谢澜安拉到自己腿上,仰头用力地回吻,纾发小别一个月以来的思念。
巷路路程太短,胤奚在车里就有些失控了,马车堪堪停稳在阀阅下,他便抱着谢澜安下车。人经风一吹,忽记起她不许别人横抱她的规矩,只得又放下。好不容易跄急地穿过重重庭院进到屋里,胤奚一把关上门,托起谢澜安的臋将她顶在门上,震得门缝簌动。
“帮我解甲。”
他一边压着她亲,一边含糊吐字。
谢澜安完全腾空,后背抵着门,两腿勾在他腰上的样子很失体统,胤奚却不让她下来。
“先给我放下……”
“夹紧。”
就这样,谢澜安一边被亲得后仰,纤细雪颈不自禁仰出一道秾丽的线条,一边勾着胤奚,一边胡乱解开那质感粗括的披风系带。
将军的披风坠落,女君的玉簪抽去,兽首狰狞的肩吞落在博古架前,长长的云鬓渌发如瀑披散,护心甲掉在书案边,精钢打造的腰带被胤奚带着谢澜安的手指,按住机簧“嗒”一声解开,沉闷地甩在脚踏上,磕掉了花梨木一角,也无人理会。
冷铁尽卸后,露出胤奚身上荷花白的旧衣。
男人尚且衣冠楚楚,女君上身的襦袔已经堆垮散乱,如同那一地的狼藉。
胤奚揉捏掌下的两团绵软,眼底酝酿着漆黑汹潮。
什么六年,女郎六年前不过十六岁,能与那阉人有何干系?
阿澜、阿澜,谁都别想这么叫她。
“喂!”不知是否捏狠了,谢澜安睑下漫出两片酡红,手指拢上他脖颈。
打了这么多天仗也不嫌累,一回来就撒野,天色还亮着呢。
“我知道,没洗澡。”胤奚瞳孔峻黑,温柔的语气透出强烈的侵略感。
他再急也知身上不洁净不能碰她,可要撇下她先去浴室,却万万不能,索性抱着谢澜安一道去洗。洗也草草,胡乱淋冲擦拭一通,胤奚依旧用先前的姿势抱她出来。
两个中衣半湿的人胸膛贴在一起,谢澜安只觉自己变成了一只鸟,坐在一根横生的枝干上悠荡。就算他此时松开手,那强悍的根枝仿佛也能擎住她的重量。
衣底下定是方才没顾上擦干,才会水泞泞的,谢澜安不服地挪了一下,想离那烫人之物远点。
胤奚手指探了下,无声地笑,好心帮她擦,磨磨蹭蹭,反而越擦越湿泞了。
谢澜安声音闷在喉咙,一口咬上他肩膀。“别急,与我说说战场缴获……”
这连沙带哑的嗓音摩擦在耳廓,胤奚哪还有心思说别的。仗打完了,该轮到犒赏了。
“嗯,生俘三千余,具马五百副,凤翚营下两个方队此次赢的是纪小辞。还有,好多水……我是说大军列阵的河岸……”语气正经的人坏极了,滚热的唇跟着落在谢澜安锁骨上。
在战场上骁勇桀骜的胤奚,回到闺阁深处,就是那狐狸样的风流公子,不会在她面前展露一分割手的锋芒。只不过他骨子里被刀与血淬炼出来的张扬,终会从偶尔不羁的姿态中泄露出来,与其说藏不好尾巴,不如说这一刻的胤奚,才更接近于真实的他。
吻着女郎沁出汗的颈窝,胤奚眼前闪过楚清鸢伸手够她衣角的一幕。
柔情与戾气在眸底交织,忽尔便觉与怀中香躯还不够紧贴,还不够亲密无间。
他忽然颤声唤声女郎,谢澜安“嗯”地低头,胤奚忽动,隔着布料,让她吞进半指。
谢澜安猝不及防,发出耐心寻味的一声呻。
两人倒进褥间,胤奚右手稳稳护着谢澜安的后背。胤奚不知深浅,也不敢过于放肆,撤出带茧的手指,见她明显一颤,问了声“疼?”一边深深唾弃着自己,一边跪在她双月退间,埋下头。
可凯旋而归的将军并未更温柔,今日的胤奚急得反常,鼻峰丁页着,舌尖刮着。
她却是躲,他越追逐,他所有的反骨,都不过想让她舒服而已。
谢澜安在绵密不断的冲刷下,宛如浮游云端,雾蒙蒙地想,难不成他真被那无关紧要的人刺激到了?
思绪未完,一道白光掠过灵台,谢澜安难以言喻地睁大水蕴雾笼的眸子,变了音调:“住口……你快住口阿奴好阿奴!”
急呻的呜腔戛然而止,谢澜安十个脚趾陡然在锦被上勾紧。
骤雨浇在胤奚脸上,顺着他眉心淌下。
胤奚定住了。
他抬指沾了下额头,眼里蓦地绽出比斩杀千军万马还兴奋的光采。“原来之前是我技艺不醇,女郎,好厉害……”
一缕泪湿的鬓发粘在女子朱唇边,韵律久久不歇,谢澜安攒出最后一丝力气,一巴掌挲进男子发顶里揪紧,让他闭嘴。
……
那日过后,胤奚没再提过楚清鸢的事,好似真的忘了。
谢澜安十天没理他。
这日在内阁,允霜趁午歇的时候向谢澜安回报一事:“……前两天不但去小长干里暗访,还托何尚书调出了户部的档案查看,胤郎君应是在查楚清鸢的生平。”
允霜不是特意监视胤奚,他负责监察女君身边人的动向,是职责所在。就算他同胤奚有交情,可胤奚做的这些事不遮不掩,允霜想当作不知道都不行。
他也是不懂,那楚氏子已被处置,世上从此没有这号人了,胤奚查他做什么。
谢澜安听后,了然地动动唇角,扣上朱砂砚盒,对允霜道:“此事不用盯了。”
小狐狸压根没想背人,这是有意让她知道呢。
他还敢耍小心眼,怎么不担心那日他害她丢脸丢的那样惨,她消气了没有?
更可气的是,第二天胤奚一改劣态,贤惠地下厨房熬什么雪胶燕窝,一大盅粘稠的汤汤水水,让她补补,把谢澜安好不容易快要忘掉的场面重新勾了出来。
被撵出去也是该。
谢澜安不怕胤奚查,她这辈子和楚清鸢没有渊源,胤奚就是再怎么查,也注定一无所获……正想到这里,某个模糊的念头从她心里一闪而过。
仿佛是个极为久远的画面,可消失得太快,谢澜安没抓住。
她不禁皱起眉。
谢澜安一向头脑清晰,不会出现不相干的杂念干扰思绪。她前世从生前到死后,从南朝到北庭的各种见闻,可谓浩如烟海,这让她可以从中提取有利的事情改变现状。
比如,她就曾利用庾洛神的死,获得禁军的指挥权,又比如,她对北朝有实力的将领如数家珍,记录成册分发给边关守将,南朝便有可能取得制胜先机。
刚刚那灵光一闪,是何启示?
“想什么这样出神?”
一道清朗嗓音在阁门处响起。谢澜安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头却见门边的果然是胤奚。
允霜方才见女君沉思,便无声退了出去。映进窗中的日光已偏移了一个棂格,谢澜安自己没察觉,她陷入过去的幽冥长河中回忆线索,已经兀自想了半刻钟头。
这使她眉睫之间无形多了分威沉的霜色,与那日迥异。
胤奚往她面上看两眼,款款走近,俯身呈上手中的信。
“青州崔刺史才寄到的信,盖的是私戳,送到了府上。我担心是急事,便给女君送过来。”
从泗水回京后胤奚进宫很少,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足内阁。
身在女君的务政之所,这位凤翚营主帅身上既无床上的浪色狂行,也不似事后贤夫模样,端的气度清隽,琉华玉质。
人家是为正事而来,谢澜安清了清嗓子,从那张过于正经的脸上转回视线,拆开信看。
一目十行地看完,她将信递到对面。“你也看看。”
胤奚接信,手指轻轻擦过女君的指节。只见崔膺在信上说的是同六镇叛军联络一事,刺史书道:“三月前接丞相书信,臣即命诵和打探联络六镇头目。尉之起义兵勇,常于白马津一带游弋,头领高世军为人谨惕多疑,难觅首尾,诵和与其帐下一都将交涉,反兵防备甚重,无果。臣欲再觅良机,亲与高世军晤面,向其游说丞相合盟大计。崔膺敬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