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楚堂正摆弄文杏馆里的冰鉴, 让冷气离身弱的娘子远一些,一听这话就笑了。

在他们心中谢澜安早晚要称天子,将胤兄比作宠妃——倒也算不上辱没。

正院里谢澜安叫人递完话, 端起酥酪尝一口, 对胤奚说:“我也有样东西给你。”

她探囊抛出一物。

胤奚没防备, 反应却是不慢, 抄手接个正着。

那东西入手沁凉, 胤奚认了出来, 眉心轻动,慢慢坐直身体。

“阿鸾替我除去恶獠这么大的功,却碍于北府晋不了官,叫我于心何忍哪。”谢澜安颊边笑意浮现,眼神又蓦然沉静,“精锐营是你的了。日后,你不必再因借别人的兵而瞻前顾后、舍身忘死,这些人,尽归你调配。”

胤奚从躺椅上站起, 满身落英纷扬坠地。他凝视着那枚兵符,眼中情绪复杂。

他答应过她, 再也不会离开她远行, 留她一人独自入眠。

可他也立过誓言, 会为她守住国门, 不令一兵一卒来犯。

胤衰奴只有凡身一具。

也想为王前驱。

也想悦我为容。

“你别错想了。”谢澜安如何看不出胤奚在纠结什么, 她负起手,没换下的猩红朝袍绣着威赫蟒纹,如一种图腾,凛凛的注视着白衣郎君。

“梦中假象, 奈何我不得,无极长夜,于我也不过眨眼瞬息。我曾教过你,只要眼中见我,眼前便是真不是梦,同样的,只要知晓你身在何处,兵马几程,即便你不在身边,我亦心安。”

她知道胤奚在她上朝时,背着她取来缺了豁口的鸾君刀,偷摸挥动。还有两次祖遂来府里,这师徒俩躲在东厢嘀嘀咕咕,多半也是商讨武艺之事。

让一个受伤的武士一百天不碰刀枪,手会发痒,而任谁和褚啸崖那样的强手战斗过后,再让他熄灭胸腔热血,心会更痒。凡夫尚且如此,何况是这样天资独到的儿郎。

二叔说胤奚自习武以来,经历的大战小斗未有不胜,乃卫霍之材,她纵然不比汉武,亦不会埋没这柄宝刀。

谢澜安给出精锐营,手上还握着三万禁军、两千部曲、山越帅部曲,还有二叔让渡给她调遣的荆州军,以及一干女武卫。

精锐营不是她旗下人数最多的,却顾名思义,是她精心挑选磨砺的一支队伍,她想赏人,本可以将同等人数的拨云营交给胤奚。

但她要给,便给最好的。

看见胤奚迟迟不语,谢澜安忽又一脸凶色地揪住他衣领:“我给你的,你敢说不要?”

女君不想给的东西,谁也讨不来,女君一定要给的,也没人能辞得掉。

“不敢。”胤奚松了口,握着被掌温捂热的铜符,心田里也氤氲起层层热浪。

她对人好起来是这样的好法,不仅许他睡她的床,还让他领她的兵。他想要鱼也想要熊掌,她便让他两者兼得。

忍住将她立刻抱进屋里,紧贴在身下的冲动,胤奚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说:“女郎相信鸾君,鸾君不负女郎。”

手却忍不住,拉过她纤纤玉指,将自己的手指塞进她指缝里,俯脸蹭她嘴角。

谢澜安往后仰头,推他坐回躺椅。“诶,刚才不是起不来吗,接着躺啊。”

从琴馆飘来的笛声俄而转调,俏皮轻灵,似调皮的孩童在偷笑。

水缸里的金鲤鱼在荷叶下对食,尾巴甩得正欢。

“这年号有何不好吗?”

文杏馆,楚堂看着百里娘子没有松开的蛾眉,洞若观火,“百里娘子对胤郎君仿佛……有些微词啊。”

天气暖和,百里归月的咳嗽就好些,不过等到仲夏暑日来临,她又该身子慵乏了。这两日百里归月喝着封如敕从东海郡寄来的枇杷蜜,嗓音不那么沙哑,她直言:

“我敬佩为女君效命立功的胤参军,也心服独占鳌头的胤状元,但女君的枕边人如此美色,又能一语定乾坤,不值得担忧吗?”

楚堂险些忘了,她学的是辅佐帝王之术。

君王偏信内宠,以致国家乌烟瘴气的例子不算少见,怪不得眼前虽还没到那步,百里已经预事于先。

这也是这名女子神思耗费太过,以致显出早衰之相的根源吧。

楚堂比她来得早,见识过胤兄与女君相处的不同,说道:“可娘子想过没有,如果女君自己不想,是没人能够说服她的。胤郎君的为人,你我都看在眼里。”

他笑了笑,“再说,情这一个字,用到至深,可胜山海盟誓,娘子不信吗?”

百里归月不语。

情?人生漫长,人心难测,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能有多牢固?三年五载的爱慕,十年八年的忠心,也许可以,可男人的野心是会随着时间而增长的。

女君是无上的智人,她该使用最坚不可摧的驭下手段,那样安全过枕着一把刀。

她未明言,楚堂已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这个在山上耕读十年,情窦至今没开过一回的青年文士温润垂眼,看法比她乐观些,心想:“也许你只是还没遇到那样一个人。”

再牢不可破的控驭手段,都有破绽,唯独“色授魂与”,才是心甘情愿,无隙可乘。

·

谢澜安不知晓百里归月的担忧,她白日赠符,夜晚睡前,照例检查一遍胤奚的伤口。

原本胤奚在回来的次日就下了地,他为了不被轻看,都忍痛做好了被谢澜安赶他回东厢的准备。

可精明的女郎仿佛忘了这茬儿,晚间依旧容他留在内寝。

从春到夏,胤奚便这样成了主屋里的常客。

开始时胤奚也曾为女郎的声誉踌躇过,但他很快醒悟过来,他才是没名没分需要再接再厉的那个啊。他沾沾自喜,跃跃欲试,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在谢澜安眼里等同一个瓷娃娃,还是碎了一半的,这不让动那不让做,只能接受谢澜安单方面的摆弄。

今夜也是如此。

胤奚解下兵符搁在枕旁,熟练地敞衣平躺,袒露肚皮,等着谢澜安查看,觉得自己好像一条等待主人抚摸的狗。

还是连伸舌舔她都不许的那种。

白天也是,亲也不给亲一下。

缝针的桑皮线已经融进了肌肤,说一点不留疤是不可能的。谢澜安神色专注,俯下脸,伸出手,胤奚一边观察她眼里有没有嫌弃的神色,一边忍受她喷在脐间的轻浅呼吸。

谢澜安指甲的尖端,轻落在那条狰狞剑痕上。

胤奚呼吸微窒。不管已被她摸过多少次,玉指下的皮肤还是迅速而细微地战栗起来。

她垂落下来的发丝也来捣乱,若有若无地搔着他。

比夜烛映照的纱帐还朦胧,比皮肉愈合的痒还痒。

“好了罢?”胤奚声音闷沉。

显然没有。谢澜安余光轻瞟,手指绕着他的疤痕不疾不徐画起了圈儿,仿佛很好奇这块垒分明的肌肉为什么会跳动?

再往下一寸,便是勒着胤奚窄腰的裈裤系带。

一只大手猛地将她的手指收拢,胤奚乌黑的眸海聚积着潮雾,语气危险:“玩够没有?”

她就是有逗他的癖好,她就是享受看他有劲儿没处使的憋屈模样。

他都知道!

胤奚一下子将只穿单衣的女郎拉到自己身上,屈腿颠了颠,目光居低临上:“看得这么仔细啊女郎,到底哪里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