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乐窈和薛霁初二人惊得齐齐起身,她拧着眉询问道:“来了多少人?我不是才从大理寺回来,怎的——”
说到一半意识到这小厮被吓成这样也是不指望能回什么话了,她在架子上随手捞了件氅衣披上便赶紧出了门去。
外面黑灯瞎火的,森寒的北风中,七八个官差将正门偏门全都堵住,满院子站的几个伙计都是外地的没法回去过元宵,见她出来纷纷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东家……”
秦乐窈抬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上前询问道:“草民秦乐窈,几位官爷有所不知,草民才刚被传去大理寺问过话,签字画押之后已经被放出来了,几位爷看看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消息上的滞缓?这大晚上的,别劳烦各位爷白忙活一趟。”
话虽是这样说,但秦乐窈心里也有些打鼓,之前在水云楼传唤的时候只来了三人,现在却是有足足八个官差,要说是信息不对等来重了,这一队人马的阵仗也太大了些,看着不想传唤,缉拿还差不多。
为首的领头人展开画像瞧了眼,二话不说,摆手示意身后人上前,“带走。”
“几位差大哥,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乐窈向来遵纪守法,绝对是良民,这月黑风高被急召到大理寺去,姑娘家还有生意人的名声都要受损——”薛霁初着急忙慌的拦在秦乐窈身前,但读书人的身板体力自然是比不得拿人的官差,三两下就被揪着领子丢开了:“让开,再敢妨碍执行公务,同罪论处!”
秦乐窈本人倒是比薛霁初的情绪要看着冷静些,她被两个官差扣住肩膀往外面带,一边回头快速道:“霁初你先回去,身正不怕影斜,我没事的,肯定有误会。小赵,去城郊翠水村找张管事回来主持大局,我不在让他全权代管庄子上的事。”
“乐窈——乐窈!”薛霁初爬起来后追出门去,只来得及瞧见那群官差策马扬长而去的背影。
薛霁初心急如焚,她一个姑娘家如何好在大理寺这种满是刑犯死囚的地方过夜,赶紧唤了小厮去套马车,匆匆往清风府去想请家里出面想想办法。
秦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秦乐窈又再被带回来大理寺之中,但这次却是没走座问堂,而是直接被带进了诏狱囚室收押了起来。
“官爷,”秦乐窈趁着官差锁门的空袭攀着木栏打听道:“不知草民这是犯了什么事,怎的不审问就直接被扣押了?”
那官差并不理会,锁好门后便带着其他人一道出去了,囚室的大门被锁上,里面的光线暗下去,秦乐窈有点怕黑,将后背抵着栏杆角落慢慢把自己蜷缩起来,待到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才开始慢慢打量着周围的场景。
秦乐窈没被关过大狱,但看周围的环境待遇觉得不像是拿她当囚犯的样子,倒像是暂时的羁押。
“喂,小公子,你是招惹了什么官司大晚上的被关进来了?”隔壁传来女子的声音,秦乐窈四处瞧了眼,发现墙壁靠近柱子的侧面有个缝隙,能瞧见半张脸凑在那往里偷看。
“我也不知道,不由分说冲进我家里拿人,连个由头都没有。”秦乐窈凑近过去打量了眼,见这女子穿着得体也不似囚犯。
女子哈哈一笑:“正常正常,我第一回进来也是懵的,习惯了就好,这大理寺的官差啊,个个都像是哑巴投胎的,多一句话都不带说的。”
“习惯?”秦乐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可不吗,这大理寺专门处理刑事案子,连带着面子也大些,稍有个什么相关人等的就能先拿来扣着再说,有事提审,没事的话案子结了就放你回去,像咱们那红袖坊里,时常出入的都是些大官人,还有寻衅打架的,嗐,就老摊上这种事,我都来了好几趟了,耽误营生。”那女子摆了摆手不甚在意说道。
红袖坊是上京里耳熟能详的青楼,这位柳娘便是其中一位小有名气的小娘子,生得颇有几分姿色,话也密,不消询问打探她便能自己将前因后果都交代清楚:
“放心吧小公子,没多大的事,能在这里扣着的都不会是很要紧的人,要犯那都在大狱诏狱里呢。家里要是能有条件使些银子的,打点一下狱卒偷摸着放出去也是有的,上回那会我正好有个出手阔绰的相好,一百两纹银,便将我提前捞出去了。”
柳娘打了个哈欠,有些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自己衣袖上的绣花,秦乐窈听着她这个说法,虽说是松了一口气,但也并没有彻底放下警备来。
虽然柳娘说只是扣着人方便提审,但是之前传来问话的那时候明明是已经将她放出去了,只能证明在她离开大理寺的这短短一个时辰之内,那桩案子有了新的变化,而且应当是往不好的方向在发展,这才又让大理寺连夜将她给扣了回来。
这一夜注定要失眠,秦乐窈和衣而睡,始终半梦半醒着,到天色蒙蒙亮时候才勉强眯着了一小会。
外面,听到这个消息的老张连夜从城郊赶到了酒庄去,了解情况之后又带人去了大理寺,生等着天色亮了,值守的官差换岗时分,才有机会上前去打探情况。
老张是带了足够的银票在身上的,原本想着即便人捞不出来,多少应该能使点银钱进去相看一面,但那些官差的口吻却很冷硬,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声称案件结束若是查明确实不相干自会放人。
老张吃了闭门羹,无奈又赶回去托了多方关系打听,一番牵线搭桥,最后才明白过来,不是官差不能使钱,而是去早了。
像秦乐窈这种刚刚被扣押进囚室里的,那些个狱卒都还没吃准上头的意思,自然是不敢一开始就收黑钱,还需得等上些时日,若是上面一直没有提审,他们才敢从中操作手段。
就这样又等了几日,秦乐窈一直被拘在大理寺的囚室里,到了第五天,老张才终于打通了路线,能够带了些衣裳吃食进来探视。
“少东家!”忠仆见着小姑娘大冷天的被关在这囚室里,既辛酸又心疼,将衣食从缝隙递了进去,“这牢里的饭食不好吃,少东家且再忍耐几日,老张一定尽快把您捞出去。”
秦乐窈不关心吃的,接过后立即询问道:“老张,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吗?咱们是被牵扯到什么事情里面去了?”
“倒是打听出了些门路,说是一桩命案,户部那边的。”老张压低了声音小声说着,“那大老爷在屋里暴毙而亡,死因说是中毒,于是之前用过的所有饭食都受了牵连,湘盏楼的厨子还有掌柜的,也都跟着一并倒了霉,咱们甚至是连嫌疑人都算不上,纯纯遭牵累。”
“现在那案子正在二审,风口浪尖上的,所以狱卒们连钱都不敢收,等过几日审完了,案子有着落了,应当就能出去了。”
“什么命案竟是交到大理寺来了,不是应该归刑部管的吗?”秦乐窈虽是对两大刑司了解不深,但粗浅的分辨还是有的,一般只有牵连较广的大案要案,才会被转到大理寺查办。
张管事叹了口气道:“上面捂得严实,传出来的消息有限,估计虽然只亡故了一人,但是还有贵人受伤吧,打听来打听去,我也是听得个一知半解的。”
“算了,也不是咱们能左右的事情。”秦乐窈点头,又问:“庄子上还好吧?”
张管事:“少东家放心,那日是元宵,现场瞧见的一共也没几个人,我都单独叮嘱了不准走漏了风声,现在大家伙的都只当你是伤了风寒在家休养,对外咱们也是这么说的。”
秦乐窈闻言,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算是落了地,“那就好,老张,这几日辛苦你了,等我出去了再好好谢你。”
“少东家哪的话,这是老张应该做的。”
又过了几日,户部尚书发妻的案子二审结束,被扣押在大理寺囚室的数十名相关人等也都顺利被放了出来。
张管事带着府上的几个伙计在门口等着接她,秦乐窈这一趟吃了亏,本就清瘦的小脸眼看着又是小了一圈,她上了马车后,张管事还在里头替她愤愤不平:“就是拿咱们寻常百姓的营生性命不当回事,随随便便就扣来陪绑,这要是身上有些名头的,看他们还敢不敢如此随意。”
“别说上京,便是之前在端州的时候,不也是这样过来的么。”秦乐窈伸手烤着火,想着薛霁初今日这种日子竟是没跟着一道来接她,怕不是那日深夜亲眼瞧见她被绑进大理寺,受刺激了。
“霁初呢?这些天有来找过我吗。”
张管事闻言噤了声,摇了摇头,“那日深夜我回酒庄之后,薛公子便已经回去了,伙计说是往清风府的方向去了,后来便再也没见过人了。”
马车一路平稳地驶入酒庄里,秦乐窈被关的这些天虽然并没有受多大磋磨,但沐浴受限那是必然的,好在冬日里不易出汗,勉强还算是能够忍受。
回到庄子里后秦乐窈第一时间跨了个火盆去去晦气,而后便是沐浴更衣将自己收拾清爽,马不停蹄朝着水云楼去了。
之前跟白凤年谈妥的事情,后来被这插曲给耽误了这么些时日,她必须尽快出现,将事情给定锤下来才能安心。
秦乐窈登门的时候,白凤年正在顶楼的观室里喝茶,见着她后笑着打招呼:“秦老板,听闻你偶感风寒缠绵病榻数日,身子可好爽利了?”
外人并不知晓她这十数日是被扣在了大理寺,张管事对外宣称的是伤寒,虽然像白凤年这种成了精的老狐狸不好糊弄,但好在秦乐窈这些时日下来人确实是清减了一大圈,面色不佳,很有说服力。
“多谢关怀,已经大好了。”秦乐窈在他身侧坐下,接过了侍女递上来的茶盏,随口攀谈着道:“说来惭愧,身子骨弱得很,那日被大理寺传去问话,元宵节门口的驿站马夫都没有一个,出来之后被寒风冻了那么一会,人就给病倒了。”
白凤年狭长的凤目睨着她,也不知是信了几分,但现在既然人是全须全尾在外头的,便是不用再去计较其中细节。
二人又相互再寒暄了几句,秦乐窈便主动提及了正事:“我这一病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赌场里没出什么大差错吧?那日走得匆忙,都还没来得及跟白掌柜商量清楚细则,这不,大夫一让下床我就赶紧过来了。”
“不妨事,放心。”白凤年笑眯眯地摇着扇子,“那日秦老板的一手本事亮得精彩,有柱子压场,小鬼自然是不敢轻易造次的。”
秦乐窈一听此话便笑了,白凤年这么说,也就是之前的约定仍然奏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