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飞丈八,他直仆向地上。
骨碎之声,即时响起,他整张脸都撞在地面上。
这刹那之间,杜乐天已看清楚了那个年青人,非独杜乐天看清楚,杜九娘上官无忌都看清楚了。
沈胜衣亦没有例外,他却不认识那个年青人,但是他立即就知道那是谁。
杜九娘突然脱口一声:“高儿!”一张脸同时惨白。
上官无忌面色亦变,身形暴起,疾掠了过来,他快,杜乐天更快。
他尚未跃到,杜乐天身形已经落在那个年青人的身旁,一把将那个年青人扶起来,一接触那个年青人的肌夫,他的面色亦变了。
上官无忌忙问道:“高儿怎样了?”
那个年青人正是他的大儿子上官高。
杜乐天摇头,沉声道:“一剑穿心,已气绝多时!”
杜九娘这时候亦已掠至,哀呼道;“高儿!”伸手将那个上官高抱住。
上官高真的经已气绝多时,手足都冰冷。
上官雄急步走了过来,奇怪道:“娘,大哥为什么自杀?”
杜乐天叱道:“胡说!高儿是被人折断手臂,将剑反刺入胸膛。”
上官雄吃惊的道:“是谁下的毒手?”
上官无忌一字一字的道:“壁虎!”
杜乐天道:“何以见得?”
上官无忌道:“看高儿的左手。”
众人的目光一齐落下,只见上官高左手握拳,握得却并不怎样紧,指缝间有一条细小的,灰白色的尾巴伸出来,不停的在抖动!
杜九娘吃惊的道:“那是什么东西?”
上官无忌不答,探手扳开了上官高握着的左手五指,一条大壁虎立时从中爬出来。
杜九娘虽然武功高强,这下子仍然忍不住一声惊呼,道:“壁虎!”
上官无忌道;“这是壁虎的杀人习惯,在死者的手中放一只壁虎,让别人知道人是他杀的。”
杜乐天须发皆颤,右足落处,那只方从上官高身上爬下韵壁虎,立时被他跺碎。
他只手握拳,沉声道:“好一个壁虎,若是让我碰上了,必教你粉身碎骨。”
杜九娘这时侯才回复常态,悲从中来,眼泪不觉就滴下。她到底是一个女人。
任何个母亲眼看自己的儿子横死在自己面前,都难免悲哀,伤心流泪。
上官无忌面色铁青,道:“想不到他这么快就来了,而且……”
杜乐天道:“知道高儿就是你的儿子。”
上官无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我与他,势不两立!”
杜九娘霍地回头,冷笑道:“你就是懂得说话,你若有本领,壁虎早就死掉了,那还留得到现在?”
上官无忌道:“娘子……”
杜九娘历声道:“你还我一个儿子!”
上官无忌道:“我是孩子父亲,一样痛心的。”
杜九娘道:“你痛心,你恨不得他们全都死去!”
上官无忌道:“我怎会这样?”
杜九娘冷笑,道:“问你自己的良心。”
上官无忌道:“我若是不担心他们,不爱惜他们,也不会马不停蹄赶回,他们难道不是我的孩子!”
杜九娘一呆,别过头去,眼泪如珠串落下。
上官无忌走上一步,拉着杜九娘的肩膀,道:“人都死了,伤心又有何用,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小心保获雄儿他们,一面将壁虎那厮找出来。”
杜九娘咬牙切齿的道:“好,你给我将壁虎找出来。”
她连随抱起上官高的尸体。
上官无忌方待接过,杜九娘却喝道;“走开!”
杜乐天挥手道:“无忌,你不要管她,我们夫庄外一看。”
上官无忌道:“好!”身形立展,杜乐天接顾沈胜衣,道:“沈兄弟,你也帮帮忙。”
沈胜衣应声:“前辈言重!”身形亦展开,紧迫在上官无忌身后。
上官无忌那眨眼之间,已掠至庄门之前。
沈胜衣后面突然一声:“小心!”
语声未已,匹练也似的一道寒光,已然迎面飞射向上官无忌。
上官无忌人在半空,新力未生,旧力已尽,实在不容易闪开那一剑,但他耳听“小心”,已经小心。而且寒光迎面射来,又那有看不到的道理,沈胜衣一声小心之下,上官无忌的身形已又向上硬硬的拔起了两尺!
“嗤”的一声,那道寒光从他脚下飞过,去势未绝,再射向跟着掠前来的杜乐天,杜乐天轻叱一声,右手一探,拇食指一夹,已然将剑尖夹在拇食指之间。
他的身形同时停下,稳如泰山,那只右手亦是钢铁打成的一样,一动也都不动。
那支剑有如被钳子钳着,“嗡”然不住抖动.但杜乐天的拇食指去也是一动也都不动。
这指力何等惊人,这眼力又是何等尖锐,这判断又是何等准确!
沈胜衣一旁看得真切,轻喝一声:“好!”
杜乐天目光一落,道:“高儿练的是鸳鸯剑,这是高儿的两支佩剑之一,壁虎那厮是必仍然在门外。追!”
一声“追”,人如箭飞射,拇食指一松,剑飕的一转,剑柄转向下。
杜乐天握剑在手,身形更迅急!
上官无忌同时双臂后甩,身形借力一翻,再住上拔,掠上了滴水飞檐之上。
他目光如电,猛喝一声:“在那里!”人从飞檐上射出,向庄外射去。
沈胜衣几乎同时夺门而出急问道:“在何方?”
上官无忌身形落地,手指庄前路左一个杂木林子,身形同时掠了过去。
沈胜衣紧追在后,亦如箭射。
村乐天如天马行空,迅速追及两人。
上官无忌喝叱一声,长剑出鞘,人剑直冲入树林之内。
沈胜衣只防有失,拔剑紧获在一旁,杜乐天暴喝声中,长剑一挥,挡在他面前一株树木立即断下,他人剑当中飞过。
“逢林莫入”这句老话,他们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以三人的武功,又还有什么地方他们有顾忌?
树林里雾气未散,走在其中,简直就像是走在蓬莱仙境一样。
旭日这时候已经东升,阳光斜从枝叶缝间射进林子之内,雾气在阳光中翻滚,使那些树木看来,仿佛不停在变动。
进树林约莫五丈的两株树木间,隐约站立着一个人。
那个人灰布蒙面,混身的衣衫亦是灰灰白白的,在雾气中看来就像是并不存在只是一团雾气所化成。
上官无忌在滴水飞檐上看得真切,一个人正就是向树林里窜进去。
他现在也正在追向同一个方向,所以他立即发现了那个蒙面人。
沈胜衣杜乐天也发觉了,两人立时左右散开,与上官无忌分成三个方向迫前。
上官无忌剑握紧,手背上青筋毕露,蓄势待发。
杜乐天亦有如上弦之箭,随时都可以射向敌人。
沈胜衣左手剑横获胸前,人剑亦已呼之欲出。
那个人却仿佛不知道他们三人迫近来,正向着他们,一动也都不一动。
他难道本领犹在三人之上,已准备随时与三人一战?
壁虎有这种本领?有这个胆量?
然而那个人的装束却事实与壁虎一样。
沈胜衣上官无忌在不醉无归小酒家之中,已听过那个老板描述壁虎的模洋,心中有数,杜乐天却不知道,身形移动间,忽然问道:“那是否壁虎?”
上官无忌应声道:“装束与传说一样。”
杜乐天道:“除了他,相信也没有第二个的了,这小子好大的胆子!”
上官无忌道:“看来他像不将我们放在眼内。”
“看来就是了!”杜乐天一声冷笑,手中剑一抖,“刷”一声,挡在他前面一条横枝立即断下。
那个人仍然无动于中。
他的面部甚至连目光也不见,难道竟是连眼睛都闭上?
沈胜衣看在眼内。心中实在有些奇怪,他的鼻子忽然皱起来。’也就在这个时候,杜乐天霹雳一声暴喝:“壁虎!”
那个人置若罔闻,一些反应也没有。
杜乐天心中有气,冷笑声中,举步走前去。
每一步跨出恰好是一尺七寸,就像量出来一样。
沈胜衣即时一步横移,道:“老前辈,这个人大有问题。”
杜乐天停步,道:“有什么问题,这个小子我可也不放在眼内。”
沈胜衣道:“他若是有本领与我们三人一战,根本就不用鬼鬼崇崇。”
杜乐天道:“可是他现在去斗胆面对我们。”
沈胜衣道:“其中必然有诈。”
上官无忌道:“这个只怕并不是壁虎本人。”
杜乐天道;“那又是甚么人?”
上官无忌道;“只怕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杜乐天道:“哦?”
说话间,那个人仍然毫无反应。
杜乐天目光一转,大笑道;“就算他什么阴谋诡汁,我也不在乎!”
笑语声中,又再举步跨前。
一步才跨出,沈胜衣突然蝎道:“不可!”语声急历,接喝道:“退”
杜乐天一怔,道:“什么事?”
上官无忌亦奇怪的望着沈胜衣,也就在那刹那,杜乐天亦似已有所发觉,道:“无忌,退!”
上官无忌道:“什……”
沈胜衣道:“火药!”语声落处,身形倒飞了出去。
杜乐天同时暴退,上官无忌“火药”二字入耳,身形亦倒飞。
霹雳一声,即时暴响,火光闪处,那个“壁虎”的身子四分五裂,飞射了开去,竟然是一个稻草人!
稻草飞舞,烟硝四起,树林中烟雾未散,这时候更加迷蒙。
一团火焰旋即在那个稻草人方才所在的地方燃烧起来。
方圆两丈的树木尽皆断折。
沈胜衣三人身形先后落下,看在眼内,齐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们若是走近去,细看那个稻草人,此刻只怕就得粉身碎骨,就是在方才的地方亦难免被火药炸伤。
“好一个壁虎!”杜乐天双拳紧握,面色铁青。
上官无忌吁了一口气,道:“想不到那厮竟然施展出这种手段。”转对沈胜衣,接道:“若不是沈兄,小弟少不免得给火药炸伤。”
杜乐天目光亦转了过来,道:“沈老弟果然名不虚传。”
沈胜衣道:“若不是心已乱,老前辈与上官兄想必会先我嗅到火药气味的。”。
杜乐天叹息道:“我的心的确有些乱,好像我们这种江湖人一旦退出江湖,只要日子稍为过得舒服一些,反应原就会变得迟钝很多。”
上官无忌道:“这里一直就没有这种事情发生过,这是第一次。”
杜乐天道:“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的了。”
他忽然大笑,接道:“日子过得太平静,未免就觉得有些枯燥,实在需要一些刺激了。”
上官无忌目注杜乐天,道:“小婿却不喜欢这样的刺激。”
杜乐天道:“这种刺激没有人喜欢的,但既然已发生,也没有办法,你现在别想其他,只管将个壁虎找出来,将他杀掉。”
上官无忌道:“无论是为了私仇抑或正义,这个人我都非杀他不可。”
杜乐天道:“却千万不要太紧张,方才沈老弟叫退,我也再叫退,你仍然心神恍惚,拿不定主意,这是很危险的,尤其是对着那么狡猾的一个敌人。”
上官无忌叹了一口气。
杜乐天接道:“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我的难过绝不在你之下不过有一点你必须记着,只是难过是解决不了事情的。”
上官无忌无言点头。
杜乐天目光一转,道:“那必是关外霹雳堂秘制的火药,否则没有那么霸道。”
沈胜衣道:“关外霹雳堂的火药,除了自用之外,也有外卖,只是索价甚高。”
杜乐天道:“壁虎应该是付得起钱的他做的,原就是一种很容易赚大钱的生意。”
沈胜衣道:“所以壁虎身上有霹雳堂的火药,并不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情。”
杜乐天道:“那个稻草人当然就是早就预备好的了在杀高儿之前,一切他必是经已准备妥当,只等我们上当!”
上官无忌道:“也许他无意杀高儿在先,只是高儿不幸遇上他。”
杜乐天道:“方才你看见他掠进这林子之内?”
上官无忌点头道:“装束与那个稻草人完全一样。”
杜乐天道:“他来得倒也快,竟然抢在你们之前。”
上官无忌道:“在杀死柳伯威等人之后,相信他便已动身,向这儿赶来。”
杜乐天道:“他知道你住在那儿,杜家庄所在何处也并不奇怪,最奇怪的却是,他竟然认识高儿是你的儿子。”
上官无忌道:“这的确奇怪!”
杜乐天道:“这只有一种可能壁虎与我们原就认识。”
上官无忌道:“哦?”
杜乐天道:“一般来说,职业杀手都是不会公开自己本来的身份的,否则人人都知道他是一个职业杀手,处处防备他,就很难做个成功的职业杀手了。”
沈胜衣沉吟道:“壁虎的真面目,一向都并没有加以掩饰。”
杜乐天道,“你可有见过他本人?”
沈胜衣道:“没有。”
杜乐天道:“那只是听说是传言?
沈胜衣没有否认。
杜乐天笑笑接道:“传言有时未必是事实。”
沈胜衣点头道:“有时是的。”
杜乐天目光再落在那个被炸得支离破碎的稻草人之上,道:“看来壁虎非独比你们早来,而且已经作好了安排。”
沈胜衣目光亦转了过去,道:“这无疑是-个很巧妙的计划。”
杜乐天道:“他若是不熟悉这附近的地形,相信是很难安排得这样巧妙。”
上官无忌点头,道:“即使他先我们到来,对这附近的环境若不熟悉,也没有用的。”
杜乐天道:“你想想,这附近或者你认识的朋友中,有没有一个好像壁虎那洋的人?”
上官无忌摇头道:“若是有印象,在到来这里之前,我已经与沈兄去找他的了。”
杜乐天忽然一声叹息,道:“那各人得随时小心了那个人如此深藏不露,纵然他的武功比不上我们,也是很可怕的,说不定他是我们平日很熟悉的一个人,抽冷子一剑,我们三人倒还罢了,雄儿他们,一定闪避不开。”
上官无忌道:“那么我们现在该怎样?”
杜乐天纵目四顾道:“我们既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也就只有等他再来了他一定会再来的!”
上官无忌道:“不错,只不知什么时候而已。”
杜乐天仰眼望天,又说出了那句话:“生死有命”
上官无忌道:“雄儿他们若是该死,无论我们如何努力也没有用,若是不该死,在壁虎第二次要下手的时候,我们一定可以先将他拿住。”
杜乐天点头道:“正是这个意思!”语声一顿,道:“先将火灭掉,省得再惹出祸来。”
他的身形立即扑前去,手中剑寒光一闪,一株树拦腰两断,他连随一掌击出,将那截断树震飞出去。
沈胜衣身形亦展,人与剑迅速射至,剑光过处,“刷”的一声,那堆火旁边,下半截已着火燃烧的一株树木立被斩断,他右掌接一托,将斩下来的那截树干托住,掷了出去。
上官无忌同时亦将旁边的两株树木斩下来,堆到一旁去。
火焰周围三丈,就这样被辟出了一片空地,火势是绝不会蔓延开去的了。
杜乐天仍然立在那团火焰之前,眼瞳中仿佛也有火焰正在燃烧。
他右掌倏的一抖,“叮”一声,掌中剑突然一断为二,他目光一落,一声叹息,道:“我只道退出江湖,别人也不会找到来,对于孩子们并没有特别加以督促,现在看来,这种做法非独错,而且错得很历害,高儿若是平日肯认真练剑,壁虎要杀他,又谈何容易?”
上官无忌微喟道:“现在仍然来得及补救的,由明天开始,雄儿他们我每天必定亲自督促练剑!”
杜乐天点头道:“亡羊补牢,未为晚也,这是老话,老话通常都是很有道理的,他们多练一招,死亡的机会便少一份。”
上官无忌道:“只怕九娘她……”
杜乐天截道:“有我的命令,她怎敢多说话?”
一顿接说道:“你其实也不用那么害怕她。”
上官无忌苦笑道:“嘴巴是她的硬,武功也是她的好,在她面前,小婿如何凶得出来?”
杜乐天皱眉道:“说起来,我也得负一部份的责任,若不是自小那么纵容她又岂会如此目中无人?”
上官无忌道:“小婿资质不如她,却也是无可奈何。”
杜乐天道:“无可否认,她的资质是胜你一筹,同一招,同一时我教给你们,九娘总是先你练成,而且还触类旁通,另外创出其他的招数。”
上官无忌点头道,“所以除了内力修为我免强追得上她之外,其他根本就不能够与她相比。”
杜乐天道:“这却是没有人能够改易的,与生俱来,她的资质在你之上就是在你之上,不过勤能补拙,假以时日,你始终会赶得她。”
他淡然一笑,接道:“你当然也看得出,她自恃聪明过人,近年来练武已没有当年那样子刻苦,这并不是一种好现象,我已经跟他说过几次,她就是听不入耳。”
上官无忌静静地听着。
杜乐天接又道:“我敢肯定说一句,你现在拼尽全力已可以与她战一个平手,甚至可以击败她。”
上官无忌怀疑的道:“不可能的。”
杜乐天道:“可惜我又不能够证实这一点,你们夫妇,当然也不可能拼起命来。”
上官无忌笑笑。
杜乐天目光一转道:“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
火焰虽未熄灭,他们都睦出那是不久的事情。
杜乐天语声落处,右手一挥,掌中断剑箭矢般飞出,一飞两丈,钉出在株树干之上。
上官无忌道:“那是高儿的佩剑,本该放在他的棺木中。”
杜乐天冷冷地一笑,道:“他根本不配用这支剑。”
上官无忌无言。
杜乐天接道;“人既然都已死了,剑还留来干什么?”
他的语声忽变得异常低沉,转身举步,往林外走去,挺直的身子不知何时已经有些佝偻。
上官无忌看在眼内。由心叹息一声,他知道这个老人心中的难过,绝不在自己之下。
他转向沈胜衣打了一个招呼,亦自举步。
沈胜衣稍作沉吟,才举步走前,他的脚步显得有些儿沉重,心情也一样。
壁虎行事的迅速,固然是在他意料之外,更令他奇怪的却是那些炸药原可以布置得更加好,壁虎却没有加以利用。
难道目的就只是警告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