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那跪着的穗玉顿时大哭起来,自己怎么这样不走运,竟看见了王爷画的美人相,尽管不知道画的是谁,但王爷这样保护着爱着的人儿,一定是心尖尖上的,被她瞧见了,她哪里还有活路!
她疯狂喊哭诉道,“王爷饶命!是王妃娘娘派了奴婢来的!王爷!奴婢什么都没看见!求王爷饶了奴婢一命!奴婢从此再不踏进苍渔洲半步王爷!王爷饶命!”
本来在外面迟进来一步的弄玉吓了一跳,她只听见一句“什么都没看见”,立刻明白穗玉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她此时顾不得别的,退后几步就要赶紧去给王妃报讯,谁知人还没走远,就被苍渔洲的侍卫拦下,冰冷的兵器挡在前后,弄玉吓得当时就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了。
高审走到书桌前,把自己方才所画生母的肖像卷起来,冷眼看着那被拖出去的丫鬟,一点心情也没有了。
这些蠢货竟敢那样看待他母亲。
他命人撤了饭桌,屋里很快只有他一个,他把火盆取出来,用火折子点燃自己所画肖像这纸,看着火焰将纸中人烧了个干净。
外边的哭声让人觉得恶心。
穗玉这等窥视王爷书房机密之人早已被拿下拖走,哭声没多久就在院子里消失了,别的一些送夜宵的丫鬟仆妇还在外面跪了一地,看见方才穗玉的下场,众人早也吓得瘫软无力,无人再敢哭求。
高审也不欲自己立刻与王妃闹翻,让太妃从中得利,其余人他懒得审问,都叫人直接轰走,哪里来的哪里回去。
唯独这一屋子的饭味,耳边还有方才那个丫鬟的哭求,都放让他觉得万分恶心。
这些人一个个削尖脑袋往他身上钻营,若他真的好,当年怎会在高墙内受那样的苦!不过是钻营他这一身毫无用处的王爵!
高审从房里出来,外边已经静悄悄,他命人把苍渔从里到外全都洗刷几遍,那种味道让他一刻钟也待不住。
他独自走到院子外边,深夜的凉风夹杂着微不可查的寒意。
即使夏天快到了,早晚还是冷。
他不知不觉独自沿着小路走去那假山,走到了假山另一边。
这里是那个小姑娘每天早上都会来的地方。
天上的星辰沉沉转转,他独自在这里站了许久,身上的衣裳甚至浸了许多晨露,显得湿潮潮的,并不很好受。
渐渐的,远处传来了熟悉的说话声音,还有不好好走路似是蹦蹦跳跳的轻盈脚步声。
高审原本是在这里等她来的,此时却下意识皱着眉往后退开。
退了两步,他意识到自己今天状态不对,抿着唇思索了片刻,转身就隐进了假山小路,三两步就消失在了这里。
叶纤柔与黄鹂儿在花园那里分了手,各自干活,她先往假山石这里转过来瞅了瞅,没什么人,自言自语,“没人啊。看错了?奇怪。”
她磨磨蹭蹭在这里转悠了两遍,的确没有人,颇为遗憾的走开,老老实实的去采集露水了。
临了要走了,叶纤柔习惯性地往那边看了一眼,瞬间就捕捉到了那里有个人影正慢慢走过来,她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提着裙子跑过去,喘着气叫道,“侍卫哥哥!侍卫哥哥!是我!”
高审淡定地“嗯”了一声,看她这样子,不知道是什么急事,停住脚步,等她说话。
叶纤柔站定后,平复了一下,才兴冲冲说,“侍卫哥哥!之前也有个人从这里经过,我差点认错人了,幸好幸好!”
高审有点不自在,不知道说什么,又“嗯”了一声。
叶纤柔看他心事重重似的愁眉不展,好奇地问道,“你是不是还有差事?……我没事,就是好几天都没见到你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了!”然后她就挥挥手表示道别。
高审皱眉,难道不是有事才来找他的?
可叶纤柔已经道别结束,抿着唇笑着屈膝后,利索地转身走回去了。
高审只能继续面无表情往前路走,心想,刚刚她跑来时,分明有事的样子,难道她是遇到了不好开口的麻烦?
天光亮起,白露苑东跨院的主仆二人一齐睡到够本才醒来,前院忙忙碌碌,两边井水不犯河水,各自有各自的专心。
叶莲柔早晨那会儿才一醒来,就听说昨晚苍渔洲仿佛闹腾了好一阵,派人外头打听,却什么都打听不出来,王府下人各个紧闭嘴口,但凡人问,皆目露惊恐一概捂着嘴缄口不言。
从前那崇芳楼看着好似是铁板一块,实际上自己要银子花到位了,没有什么是打听不到的。
但苍渔洲里竟全都是孤寡婆子,以及无数难近人情的侍卫,要想打通那里的消息,只怕要费一些力气,果然王爷治下手段比王妃厉害得多。
叶莲柔用早膳时,一时想起这些情形,怕是那王爷对头一个王妃果真情深义重,才会这样对现在管家处处漏风的王妃网开一面。
苍渔洲的侍卫……她目光总在眼前这几个丫鬟身上逡巡,要有勾搭那些臭男人的本事,同时更要对她十分忠心。
可惜她看了半晌,都不觉得这几个丫头有那样的本事。
若是叶纤柔的话……,她那个把父亲勾的神魂颠倒的姨娘倒是厉害,只是死的早,这蠢丫头什么本事都没学到,这些年还越发卑琐,加之她破相得太厉害,实在拿不出手。
叶纤柔还在床上美滋滋的补觉,并不知道自己在嫡姐的手里被溜了一圈,若不是自己一贯装得足够蠢,只怕这次难逃一劫。
差不多日头挪到天空的中间了,她才悠悠转醒,吃了饭在院子里走了几圈路,然后回屋里做针线。
每天的日子过的都是固定的,睡觉,吃饭,做针线。
下午再睡一觉,醒来吃个晚膳,天就黑了。
黄鹂儿在屋里把灯点着,叶纤柔还如往常一般饭后在东跨院里走圈散步,等走够半个时辰,再回屋睡觉刚刚好。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有时能听见外面大树上的鸟叫,叶纤柔走到第十六圈,忽然常去外头逛的燕子提着一串儿花走回来,被叶纤柔看了个准。
燕子没料到三姑娘正在院子里,忙把花往身后藏。
叶纤柔笑眯眯朝她招手,“什么好东西,这样藏着掖着?我又不是老虎,你怕我什么,快叫我也看看?”
墙外徘徊的高审原本要走,听见这一句,也不怎的也想看看是什么东西,脚尖一踩,腾空翻上墙外的大树,隐藏在树中,往院子里看去。
燕子见藏不过,只好把花儿拿出来,依依不舍道,“是花园里摘的,挺好看,姑娘要么?”
叶纤柔把那一把小白花拿在手里,左右看着十分喜欢,很不要脸的同她商量道,“你分我一半,剩下的拿去自己玩去。”说着,当真就分了一小半捏在手里,剩下的还给她。
眼看花被人拿走一半,燕子忙收好另一半,也不回屋里,转身又跑走玩去了。
叶纤柔拿着花爱不释手,就坐在廊下,让黄鹂儿取了针线出来,坐在窗外廊下的光影里,用针线把玉簪花穿起来,堆了一个花串,比在自己额头眉心当做额饰,喜滋滋喊叫黄鹂儿出来看。
黄鹂儿走来一瞧,无奈笑道,“姑娘不要眼睛了么?!”
叶纤柔抬头举着那花串,又对黄鹂儿比划着笑道,“又不是绣花,弄这个我闭上眼睛都够,我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姑娘什么时候不好看了?可惜姑娘如今不能戴花。”
高审听那主仆二人净说一些没名堂的闲话,那花也是极简单的小花,没什么特别之处,唯有她眉心的疤痕,甚是触目惊心。
是因为他的缘故,才害她险些丢了性命,落了这样凄惨的结果。
他很想要离开,却因那疤痕着实让他心生愧意,心里乱糟糟,索性把眼睛闭上,休息一会儿再走。
那院子里回廊下的叶纤柔巧手飞快穿针,一攒花串渐渐就做好了。
“好看吗?”她问。
高审睁眼去看了会,复又把眼闭上。
黄鹂儿在旁边瞧着,笑道,“真好看。”
叶纤柔不能带花,就把花攒好递给黄鹂儿,吩咐她,“帮我挂在帐子上,我就不进去了。”她还要继续走圈。
黄鹂儿笑着应下,拿着那串花,进去缝好后又转了出来,看着姑娘沿着回廊重新走起来,笑了一会儿,走回屋里,坐在灯下做起了针线。
月亮渐渐从天边走到了院子上空。
叶纤柔走到回廊西侧,刚好能看见那即将圆满的月亮,放慢了脚步,多看了几眼,又走到了窗下,敲窗笑道,“黄鹂儿黄鹂儿,你看一下,马上要满月了呢。”
屋里传来轻轻一一声“嗯”,接着是黄鹂儿的抱怨,“姑娘别和奴婢说话,差点绣坏了。”
叶纤柔哼笑,“也不怕坏了你的眼睛。”
屋里不说话了,好像是被气到。
叶纤柔笑嘻嘻又绕了一圈。
高审还以为她只是在院子里消食,随便走两圈,可谁知她竟然徒步走了半个时辰,很出乎他的意外。
她也不是不停,偶尔停下来,或者和窗子里的丫鬟说话,或者去看月亮,或者走一走摸一摸回廊廊柱。
有时她还坐在月光下,敲打膝盖揉捏双手关节。
高审只等她走完圈回了屋里,略过了片刻,看她真的不再出来,那堂屋的灯也陆续熄灭,他才翻身下树,漫无目的的朝着练武场走去。
说实话,他的心性远不如她,他当年苦苦熬着,她也艰难熬着,……可她并不苦。
百样水养百样人,他不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