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纤柔不敢再胡言乱语,与叶莲柔一起含着泪,朝着崇芳楼大门蹲了福,“王妃娘娘训诫,自然谨遵,姑娘请说。”
穗玉站在偏侧,没有受她俩的礼,一眼一板道,“二位姑娘身出名门,与咱们太妃亲密,为皇后娘娘懿旨千里迢迢来咱们晋北王府寄居。然而太妃娘娘此刻不在府中,等来日王妃求了好日子,两位再去山上拜见太妃娘娘。”
叶莲柔与叶纤柔两个低头称是。
王妃这是说,你们是太妃的人,不必在我这里唱戏,而那穗玉冷漠的态度,就差明说她们王妃与太妃是两路人,大家道不同不相为谋。
两姐妹走出牡丹园,柳璞和穗玉就止步了,叶纤柔仍旧退嫡姐半步,缀在碧玉身后低头抹泪走路。
兴许是王妃的话让叶莲柔心思重了些,也或者是刚才她出头索要魏紫有功,叶莲柔这一路竟没有为难她,大家回了白露苑,各自分道扬镳回屋休息了。
进了自己的屋子,再没有旁人,隐形人黄鹂儿才恼道,“姑娘就是好性儿,大姑娘教你作奸犯科,你难道也去吗?”
“你看,我敢不去吗?”叶纤柔苦着脸把被掐的手放到了黄鹂儿面前,黄鹂儿看了就跳脚,“这是大姑娘掐的?!”
“不,我得说是我自己掐的,因为思念母亲而自伤的。”
黄鹂儿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转身偷抹眼泪,四处去寻药箱,强撑了半晌,还是哽咽道,“原以为太太走了,瑾哥儿也回了金陵,大姑娘顾念姑娘这唯一的亲人,大家从此往后能好好的,最起码别再作践人了,谁知都是妄想。”
这时两人凄凄苦苦上药,还不觉得什么。
等到了晌午,下人们送来食盒,凉得都结了油板的菜放在面前,叶纤柔才放手叹道,“是我错了。我不该认为助纣为虐,纣王就会高看申公豹一眼的。”
黄鹂儿虽然不知道姑娘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能感觉到姑娘的苦楚,可这情形,她们丝毫没有办法。
过了会儿,叶纤柔点了其中不算恶心的两个菜,无奈说道,“算了,就吃这两个吧,拿去耳房里热一热,热好了就没这么难看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叶莲柔带着一群人走来,进屋就看见叶纤柔桌上的凉菜凉饭,也不说废话,直接命人把叶纤柔的桌子也给掀了,“这样的饭菜也配给我们姐妹吃?是谁去取的饭菜,都给我送去崇芳楼挨打!”
叶纤柔脑子一下转了过来,立刻明白叶莲柔也是受害者!
这可真是稀罕!
她立刻跟着叶莲柔站在了一起,轻车熟路的心酸落泪,她其实还挺心疼那些热一热还能吃的饭,但叶莲柔不心疼,她也就只能心疼自己。
叶莲柔掀了桌子,安抚了呜咽不敢大声哭的妹妹,着手便让人去王妃那里讨公道,叫叶纤柔等着,“我竟不信好大一座王府连口热饭都不叫人吃,这阖府上下,难不成都是欺君罔上的!明知咱们是陛下亲自下令送来王府小住,还敢这样怠慢,是觉得御史管不着她们这些奴才吗?”
此话之严厉,就连叶纤柔都暗暗叫好。
文官家的女儿,就是有见识。
她们不过姐妹两个说了几句气话,又撵走了几个本来叶莲柔就看不惯的下碎嘴人,半个时辰不到,果真就有热茶热饭送来,原先负责提饭盒的两个婆子早不知道踪迹何在。
但是崇芳楼并没有派谁来安抚。
叶莲柔心知肚明差不多就行了,穷寇莫追,因此她用银子疏通了路子便把此事放下,晚上叫了叶纤柔来自己屋里说话,“方才送去你那里的饭菜可能入口?”
叶纤柔乖乖回答,“热着呢。只是吃不多。”
口味风味什么就算了,她们都是金陵人,从前在伯爵府,也是有金陵厨子的,可如今要吃惯太原这边的饭食,还是得一点时间磨合。
叶莲柔心中暗暗点头,也满意这个庶妹乖巧懂事有话直说。
她给叶纤柔赏了茶,“尝一尝这味道怎么样。”又指了指墙角小几上摆着的那盆魏紫,“才移植过来,从前都是母亲侍弄这些花花草草,如今换做我来,手忙脚乱的胡乱上手,……我也不期待它开出好看的花,只盼望能种活便够了。”
嫡姐这一番敲打听得叶纤柔心里惴惴的,她没开口,之装作不懂,坐在那里认真品茶,赏花。
叶莲柔端茶啜了一小口便放下来。
叶纤柔也捧着那茶钟,饮着茶,可当那水含在口里,她脸色一变,惊慌的立刻站起来,小心去看嫡姐,“大姐姐?!”
叶莲柔笑道,“坐着,不过是煮了一壶好茶,叫你过来一起尝一尝,不用这般大惊小怪。这里如今只有你我姐妹两个,除了你,也没有别的人能陪我。”
这是她们在金陵埋了一年,又在京城埋了一年的好水,这样珍贵的水,嫡姐怎么就叫她来喝?
叶纤柔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的坐在那椅子边缘,小心地尝着这茶,都不敢与嫡姐对视,生怕摊上什么麻烦。
但麻烦这种东西,是一定避不开的。
叶莲柔等她将这一钟喝完了,悠悠道,“我今日想着,咱们两个一阶孤女,身无长物,若要在府里长久住着,只怕许多事情要留意,比如这煮茶的水,自京城带来就那么一点儿。若日后有人来拜访,岂能无好水待客?”
叶纤柔局促地附和道,“大姐姐未雨绸缪,说的很是。”
叶莲柔看了眼她,忽然改变了原先的主意。
今日用银子通路,花了她许多的钱财,所谓当家才知柴米贵,她的私房银子迅速缩水,未来不知道要怎么补回来,兴许永远都不补回来,甚至有可能继续往外不断地扔钱。
当时才投了她眼缘的青玉就站出来,替她开口说出了主意,“姑娘是长姐,自然该有长姐的考量。三姑娘年纪小不懂事,姑娘就该替三姑娘周全。”
暗示她把叶纤柔的月例银子收着,留为己用。
虽然叶纤柔的月例没多少钱,但积少成多,一年下来,加上各种补贴,总有小几十两。
叶莲柔竟然可耻的为这点子钱动了心。
只是此时此刻,看着这弱不禁风的庶妹,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做,最起码,不能在人前这样做。
叶莲柔忖思片刻,忽然笑道,“是这样,今日从牡丹园回来,我瞧着这盆魏紫很好,又叫人去花园里采了几棵野花回来插着玩。”
她用手指了指窗台下的插瓶,的确是今日的花儿。
叶纤柔看了,心里奇怪,但还是恭维两声,“大姐姐的花真好看。”
叶莲柔便道,“也是我一时的心气,也非时时都能有这样的兴致,不过这东西却给了我一个想法。咱们在王府里,没有别的地方能得更好的水,眼下却有个法子,能让咱们也有好水能够贮藏。”
那答案呼之欲出。
叶纤柔心里“咯噔”一声大喊叫着“不要”。
但叶莲柔还是笑着说了出来,“不如妹妹往后就替咱们去王府花园采集晨起的露水。露水虽不是极上等的水,却是此时你我嫌弃不得的,这水贮藏好了,日后有客来,也能拿出来给人献丑。其实这种事儿交给碧玉正好,可我身边离不开她,别人……我也不信,只信妹妹。”
这个“别人”,全都是王府的下人,“不信”是情有可原,十分正常的。
叶纤柔都要哭出来了,怯怯祈求似的望向叶莲柔,“大姐姐……”
叶莲柔笑道,“好了,就这样说定了,明日起,妹妹就替咱们好好采集晨间露水,莫要偷懒呢。”
要采集露水,就得三四点起床,摸着黑干活。
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地主家也不代这样摧残人的。
叶莲柔看她呆呆立在那里,似有不肯之意,立刻沉下脸来,将手里的茶钟重重放下,“怎么,你不肯?”
叶纤柔半哭半诉,“妹妹怕自己起、起不来,耽搁了白日里给姐姐做其他的活计。”
“这有何难,从今往后,妹妹只管为咱们采集露水,别的一概不用理会,我这里妹妹往后也不用来服侍。你早起甚是艰辛,白日里若困倦了,就去休息补眠,我不至于连这个都要苛待你。如此,我体谅你,你也体谅我,可好?”
叶纤柔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拖着沉重的身躯回到了自己屋里。
大家已经是丧家犬,为什么要硬装贵宾犬,西跨院的玉阶井虽然打不出水,可大厨房那里送来的来的水也能喝,为什么偏偏要让她去收集那些劳什子露水!
叶纤柔伏在床上一动不动,好似心灰意冷一般,任由黄鹂儿给她宽衣解带。
现在不睡,明早肯定起不来。
黄鹂儿一言不发的干活。
叶纤柔没底儿,待要与黄鹂儿说干脆就天天起不来,总能把叶莲柔气得有办法改注意,外面忽然有人来敲门。
黄鹂儿服侍姑娘的动作一顿,扬声问,“谁?”
来人不是别的,却是叶莲柔身边最近得意起来的那个青玉。
叶纤柔只是怕叶莲柔,却不怕那些丫鬟,仍旧躺回了床上,让黄鹂儿去看个究竟。
不过多时,黄鹂儿黑着脸进来,在堂屋那里磕磕碰碰的不知道做什么。
叶纤柔心里毛乱乱的很是不安,等了半晌不见黄鹂儿进来,索性披了衣裳自己走出去瞧,看见了堂屋桌子上摆放了个一溜儿十个藏水泥红小瓮,她的头“嗡”的就炸了。
这是要做什么!
这辈子她都收集不来这么多的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