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镇定着把那几颗最大的珍珠全都塞进了袜子里,用绳子捆着别在脚腕内侧,然后把其余没用完的银子等物绑在了内衣带上,坐立不安的去打开了门。
“怎么回事儿?!这样惊慌失措的,仔细母亲回来我告诉她,叫母亲罚你们!黄鹂儿呢?她去了哪里?”
她们哪里知道整日与三姑娘在一处的黄鹂儿在哪里。
几个婆子和丫鬟着脸色惨白,语无伦次的说了,“外头有许多官兵,许多官兵把伯爵府围起来了,所有的伯爵府的下人都被赶到了夫人正院里待着,咱们、咱们也被围起来了!这是要抄家啊三姑娘!”
叶纤柔这辈子就没有经历过什么抄家。
但是电视电影小说之类她看得多,而且钱财都在身上,仍旧镇定道,“咱们一家子孤寡弱小,太太是半个节妇,父亲为国捐躯,就是金陵叶氏全都反了,抄家也不会抄到咱们身上。你来说,外边叫人围了,到底有官兵冲进来咱们院子不曾?”
被点名的婆子立刻被三姑娘的话安抚了,果然自家太太是节妇,纵是娘家或者婆家犯了事儿,也不能查抄节妇的家。
那婆子抹了一把脸,振奋道,“那些人原本也要冲进来,老身几个慌张地说了咱们是亲戚,那些人问了咱们来历,就没进来,但也把院子围起来,不知道是个什么好歹。”
叶纤柔再用“节妇”那一套安抚了众人,尽管自己也一样紧张的不行,却佯装镇定,让大家都散了,各自在各自屋里待着,等伯爵夫人或者太太回来。
她什么都不懂什么也都不知道,不论如何,等长辈们回来,到时候总有个说法。
反正这抄家的架势分明就是冲着伯爵府来的,她是个柔若无依的庶出小姐,什么都不懂。
等她把这些慌张的下人都撵回了各自屋里,她便紧张的往杏花苑小门那里走去,从门缝往外看,果然外头有官兵把守。
这可怎么办,黄鹂儿还没回来呢!
叶纤柔在院子里苦苦熬了半个时辰之后,杏花苑大门忽然被打开,许多声音吵吵嚷嚷的传了进来,更有不少是她熟悉的。
是太太她们回来了!
叶纤柔片刻不敢耽搁,赶紧往前边走去求助。
哭哭啼啼的谢氏与白着脸却仍然冷静自若的叶莲柔一起回来了,两人还有她们家许多媳妇婆子一起进了这杏花苑的大门。
外边的官兵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就把门从外头锁上了。
叶纤柔焦虑的不行,忽然一抬头,在混进来的人群里看见了黄鹂儿,她整颗心倏然回归原位,急忙忙去拉着黄鹂儿,用眼神示意问她怎么了。
黄鹂儿与姑娘双手紧握,悄悄点头,但此时不是说话的时机。
两人站在一起,都放了心。
屋子里,叶莲柔不知与谢氏说了什么,忽然声音拔高,把吴嬷嬷和碧玉几个全都赶了出来。
吴嬷嬷心惊胆战,出来后看见了三姑娘手脚无措的站在外头,这才找到了一点心理支撑,皱眉让三姑娘回屋里待着去,无事不要乱走。
叶纤柔巴不得与黄鹂儿一起说话呢,行了礼匆匆带着黄鹂儿回了自己屋子。
黄鹂儿把门一锁,感觉自己的手现在还在抖着,她抚着胸口拉了姑娘上床,两个人躲在棉被里说起了外头的事情来。
果真是伯爵府犯了事儿,确切的说是忠勇伯自己作死多年,这一回终于作了个大的,引来累及全家这样大的祸事。
忠勇伯去年七夕前后就看上了一个教坊女子,偏偏这教坊女与七驸马有千丝万缕的情意,他痴缠那教坊女日久,有一回忠勇伯不知在哪里喝多了,竟公然与同样醉酒的七公主驸马当街争夺歌女。
然后,这两个大男人被闻讯赶来的公主命人双双拿下,一起打了个半死,并把那歌女当场直接打死。
七公主是皇后亲生嫡出的女儿,是京里有名的悍妇,但皇后却是个贤惠的,常劝着女儿不要生事,因此驸马自以为有护身符,也时不时挑战公主底线。
这次也是赶巧了,那会儿七公主才没了个心爱的婢女,气没处撒,恰好与七驸马搞事撞到了一起,就当街闹了个天翻地覆。
俗话说天家无小事,御史自然而然的参了七公主草菅人命,以及忠勇伯与驸马私德不堪。
若只是这样简单,宗人府出面就能把这事草草按下,哪知道七公主自认为受了大委屈,又被皇后叫到了宫里训斥一番,七公主恼怒之下,出宫就把那座教坊给砸了,然后扬言让教坊里与那勾引驸马的女人相关联的全都销声匿迹。
那教坊吓得不知怎么的,竟转头就把忠勇伯给缠上了,要让忠勇伯出大价钱给那可怜的歌女收敛尸身,要不然就把忠勇伯告到了京兆尹那里,大家一拍两散。
伯爵府早就入不敷出,那里还有什么闲钱,能维持基本的体面就不错了。
黄鹂儿讲到最关键的地方,深吸一口气,缓缓同姑娘道,“这时候,咱们一家子搬来了京城,寄居伯爵府讨生活。”
叶纤柔听到了这里,恍然大悟,“原来伯爵夫人不是看上了大姐姐,是看上了大姐姐的嫁妆!”
她那位嫡母出身不差,是金陵谢氏嫡脉一支的嫡女,当年听说也是十里红妆、鲜花铺地的出嫁。
嫡母嫁人多年只有一个女儿叶莲柔,加上她那饱读诗书的父亲没得太快,家里所有资产如今全都在嫡母手里捏着,肯定不会全都给了瑾哥儿,起码大部分都是要给了嫡姐做嫁妆的。
黄鹂儿感慨万千,“可不就是这样了。”
叶纤柔叹道,“咱们没有伯爵府的势力,万不能在宗族跟前保下家产,但这些家产也不过倒腾个过手,还是会去了伯爵夫人手里。羊毛出在羊身上,反正也与咱们没关系。”
黄鹂儿听姑娘这样一分析,竟觉得很是道理,忙把自己在伯爵府门口蹲守时听围观之人说的话,也挑着重点说完:“咱们来了伯爵府,没听说什么不好的,是因为伯爵府给那教坊塞了钱,此事就平息下去了。谁知这回不知怎么回事儿,那座教坊的后台因为贪赃枉法被捉,京兆青天老爷查案时,查出了伯爵府的烂账,似乎还有别的,然后就把伯爵府给围了。”
说是围了,黄鹂儿跟着太太溜进来时,看着府里的惨状,明白这府里大概率是被抄了。
就是不知道方才太太与大姑娘在吵什么。
黄鹂儿这话提醒了叶纤柔,叶纤柔想了好久,才不确定道,“也许是大姐姐怕了伯爵府的是非,想要搬走,但是太太顾念姐妹情分,不想这样就走了?”
黄鹂儿连连点头。
“不,不对,”可叶纤柔一转念,深思许久,摇头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又说,“太太是见过世面的,如今不该是顾念姐妹情分的时候,……只怕是太太为着大姐姐的婚事,给伯爵夫人塞了许多银子,此时全都打了水漂,不知多心痛,不留心说漏了什么,叫大姐姐也知道了。”
黄鹂儿恍然大悟,“一定是这样的!”
两个人说着别人家的闲话,此时倒不担心她们被牵连,只担心就这么被人围困起来,吃穿用度都是问题,到时候她又要花钱了。
叶纤柔此时再后悔当时没能把那几颗大珍珠一起卖给那个人,那样好说话房买家!
现在她后悔也来不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在关山围场与陛下一起围猎的高审不晓得自己被人惦记,偶尔听说忠勇伯爵府被抄,想到了寄居在伯爵府的叶家人,那家的姑娘最近只往外头卖了几颗珍珠,大约是过的不错。
只是伯爵府被抄,日后她可能还要往出卖更多的珍珠。
他从陛下营帐回来,打发了从前那个小厮回京城去看着,若是叶家人搬了家,及时来回禀。
尽管那位握有珍珠的小姑娘长相陌生,可能不是他生母的亲人之后,她与自己生母之间也一定有些因缘。
高审在自己营帐了休息了片刻,待要再去陛下帐中应对,忽然有太原那边的家信送至。
信封落款为晋北王府长史。
高审拿着信一边看一边往陛下营帐那边走去,走到了一半,信也看完了,长史信中惯例说了许多无用的废话,重点是告诉他,王妃病倒了。
病倒了的缘故也没有说的很清楚。
高审心知肚明长史的意思,王妃一定是在太妃那里吃了亏,无处伸冤,只能用病倒这最后一招。
他到了陛下帐下,将这封信呈上,苦恼道,“我这位王妃定然又是吃了母亲的苦,实在是家丑,家丑!早知如此,我也被她带来京城,好过叫她在家里被母亲欺负。”
“带王妃不带你母亲,太妃怕是更要闹你,”陛下把信一目十行看完了,他早也知道晋北王家里那摊子烂事儿,笑道,“罢了,这里也不用你,你回去好好同你母亲说说话,哄一哄王妃,一家人相处难免磕磕碰碰。若真有难处,再来回了朕,朕叫皇后替你调解。”
高审十分无奈,收好了信谢了恩,行过礼回了自己营帐,收拾行囊就要离开。
离开之前,他也是无意识的打问了一句侍卫高磊,“磊子,那忠勇伯府情况怎样了?”
高磊是同他一起长大的,他给赐了高姓。
高磊想了想,答道,“本来也没什么大事儿,七公主削减俸禄,驸马爷丢了羽林卫的差事,忠勇伯也没了京畿卫的差事。只是不知哪里来了小人,状告忠勇伯夫人私放高利贷,手里仿佛有些人命官司,京兆尹大人谨慎办案,呈上天听。陛下今年本就严查这种事,已经命人抄了忠勇伯府,削了忠勇伯的爵位,那伯爵两口子被押解在京兆大牢里,且不知什么结果呢。”
高审听了,其中没有叶家人什么事儿,就没继续问。
临行前,他往陛下那里去辞行,就碰见了满面红光从陛下帐下退出来的京兆尹周大人。
周大人才办成了一件大案,心情极好,瞧见了晋北王,忙走来行礼,“原来是王爷,王爷有礼了!”
高审与他有些交情,当年就是这位周大人作为陛下的心腹,去隐太子府邸宣旨,将他与太妃等人救了出来。
他与周大人说了几句寒暄话,顺着口道,“大人客气了。听说周大人刚正不阿,办案如神,乃我辈楷模,令人佩服不尽。”
那京兆尹笑呵呵,抚着胡须道,“职责所在,不敢称功。某记得王府那位老太妃乃是金陵谢氏出身?啊,正好,有这样一桩事儿,方才陛下听说了叶翰林家眷寄居伯爵府,就是前两年湖州救洪没了的那位叶翰林大人的家眷。陛下感慨叶翰林遗孀谢氏乃节妇,叶翰林为国捐躯,其后人生活困窘,此时又遭遇忠勇伯犯事儿牵连,……既然都是亲戚,王爷要不要伸手相助?”
高审看了一眼这位多管闲事的周大人,冷漠答道,“不用。”